在债券爆跌的时刻,非常巧合的是,巴林银行和罗斯柴尔德家族银行的代表刚好都在香港。这两家银行都有打击大明货币的能力和经验,所以都很有嫌疑,朱敬伦派人分别询问。
“不是你们巴林家族的人干的?”
但是巴林银行的人矢口否认。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显然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代表,也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
但他们都有能力,都有渠道,也有方法,最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有动机。
因为大明终于开始修建铁路了。
朱敬伦去法国之前,大明政府已经掌握了大部分铁路途径区域的土地,只有几座坟地和祠堂没有谈好,朱敬伦走之前交代陈芝廷搞好这些事,陈芝廷也很认真的在做。
朱敬伦从法国回来的时候,能解决的问题大部分都解决了,几家祠堂在官府出了高家后,都愿意搬迁,而几家坟地也同意在皇帝给他们祖宗写下祭文后,愿意给官府这个面子,真正的死硬分子其实只有三家,其中一家在新安县,一家在东莞,还有一家是在番禺县,其中东莞和番禺的都是坟地,反倒是新安县的只是一块普通的菜地。
朱敬伦能猜到这两个家族会否认。
罗斯柴尔德家族跟大明的关系不多,巴林稍微密切一些,他曾经帮伍崇曜和朱敬伦进行过投机,当然朱敬伦的是保密的,全都是伍崇曜出面,将资金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交代是伍家的,另一部分则说是其他商人的,从没说过是朱敬伦本人的。
巴林家族大概也从没想过他曾经投机获利的一亿多两银子是皇帝的,事实上他始终猜测那笔钱是属于多个中国大商人的,比如十三行中的某几个行商。
因此他从没想过朱敬伦有能力一个人甩出一千万两银子,直接砸在一条铁路上。
巴林想不到的事情,罗斯柴尔德更不知道,罗家甚至不知道有过这笔钱,巴林帮人做投机,他们是轻易不会告诉别人的,尤其是伦敦金融城里的同行,倒不是投机非法,主要是因为保护他们的客户资料,其实就是在保护他们的利益,别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客户是谁的话,自然也就挖不走他们的优质客户了,伍崇曜以及伍崇曜带来的其他资金,显然就是最好的客户,是巴林家族最高保密的信息。
罗斯柴尔德家族不知道中国人曾经发过一笔横财,更不知道这笔横财是大明皇帝发的,那么根据他们对大明政府的财务状况分析,他们认为大明政府根本无力修建一条铁路。
可大明政府始终不接受他们的融资服务,坚持在九龙发行国债,由广府银行负责承销,汇丰等银行团帮忙推销,渠道上完全没有问题,甚至通过这些银行的渠道,在上海也卖的不错。
但这让罗斯柴尔德家族颇为不满,他们认为这是大明政府在冒险,冒险都不肯让罗斯柴尔德家族赚这笔钱,这简直太不理性了,在市场上,不理性是要受到惩罚的。
于是罗斯柴尔德家族出手了,借着日本幕府战败,幕府债券在市场上爆跌的时机,他们开始出手打压大明的债券,恐慌情绪下大明数千万两债券被抛售,作为主要承销商和持有者的广府银行势必救市,势必要投入大笔的资金,这时候罗斯柴尔德家族才开始打击最终的目标,那就是大明的国家货币信用,广府银行发行的法定货币:大明两。
就像英镑叫做英镑,法郎叫做法郎一样,广府银行纸币在大明建国后被定为法定货币,规定不但可以拿来纳税,可以购买政府资产。
作为法定货币的广府银行纸币,也就被称作了明两,跟英镑的磅一样,两也是一个重量单位。
能够用来交税,这本身就是注入了一笔最大的政府信用,因为交税是一项刚性需求,那么纸币总是有用的,所以在推行的过程中,相对而言比较顺利,不但在大明已经全面推广,需要定期交税的商人最先接受了纸币,商人是经济体系中的掌控着,他们接受了纸币,老百姓也就跟着接受了。
但这个时代的纸币,最根本的信用,其实还是能够跟贵金属自由兑换,西方货币如此,大明纸币也是如此,广府银行是承诺无限制兑换的,加上广府银行的巨大信用,号称一亿两银子的资本额,主要是曝光的股东中有大明皇帝。
事实上大家相信皇帝才是大明百姓对这家银行最大的信任,因为有人会想到铺子倒闭,可没人会想皇帝倒台,也根本不愿意去想,因为那意味着天下大乱,人人都要破产,皇帝不会倒台,那皇帝印的纸币,说兑换那就能兑换,皇帝金口玉言,出口成宪,说出的话在中国人的观念中那就是法律,君无戏言,谁敢怀疑广府银行不给兑换银子了。
所以说,广府银行最大的信用,不是自身的资本金,不是政府注入的信用,而是中国传统的独一无二的君权信用,这是西方人理解不了的。
因此他们才敢于用西方的规则来对大明纸币进行打击,他们认为最后迫于压力,他们的政府会妥协,至于他们的皇帝,他们向来只把国王当作政府的一部分,尤其是英国人,更是把君王当作政府和国家的象征,象征是旗子而已,只是用来装点门面的。
但只是罗斯柴尔德家族吗,既然巴林和罗斯柴尔德都有动机,朱敬伦就倾向于认为这是两个银行巨头联合行动。
不过他们确实给广府银行惹来了一个大麻烦。
“我们发出去的钞票现在有多少?”
这么大的事情,朱敬伦直接招来银行总办伍守业来汇报情况。
“发出去了有一亿两!”
伍守业颇有些紧张的说道。他爹是伍秉鉴时候的掌柜,到了伍崇曜时候,更是伍家的大掌柜,是伍崇曜最得利的亲信,到目前还是主持伍家生意的总掌柜。他爹给伍家办事,一辈子都兢兢业业,当然赚了一些钱,在乡下买了一些地,给儿子起名伍守业,其实他儿子的性格并不保守,儿子的名字映衬的是老子的保守。
伍守业之前发纸币,是有些过于放心大胆了,至少他自己认为是这样,广府银行号称一亿两资本,实际运作的资本只有三千万两银子,其中朱敬伦独资出了两千万,伍家出了八百万,潘仕成出了两百万,朱敬伦是最大的股东。
用三千万两银子发行了一亿两纸币,在这其他国家的商业银行来看,或许不算什么,但在一个没有过现代金融制度的国家中,这就是大大的冒进了,一个健康的金融制度,本身就是巨大的防波堤,在面对金融撞击时,金融制度越发达,能够调动的力量也就越大,可现在大明的金融制度下,广府银行迎接冲击,根本就无法依靠整体的力量,只能靠自己,他无法在市场上融资。
朱敬伦点头道:“多是多了一些,但大都是买了官府的债券吧。”
伍守业点点头,广府银行多次承担官府债券的发行,这次债券爆跌,他又紧急救市,又贴进去不少钱,而投进去的钱,大多都是纸币。陈芝廷尽管一直想降低官府负债,可债务却依然持续增高,今年已经负债八千万两了。这八千万两中大半都在广府银行的金库之中。
广府银行发行了一亿两纸币,换来了六千万两银子的债券,接着纸币通过政府又转手花掉了,最后还是流入了市场之中。
也就是说,流通中的纸币有一亿两。
“总的来说也不算多。我们银行里现有多少现银?”
伍守业道:“还有一千万。”
总共就只有三千万资本金,这段时间兑换的人很多,主要是一些银行和票号,这也是广府银行的主要客户。
“敞开了兑,告诉大客户,我们还可以上门给兑!”
“啊!”
伍守业有些惊讶,就剩一千万了,从哪里调那么多银子去。
朱敬伦不等他问,直接道:“我手里还有三千万,随时可以来宫里提。”
朱敬伦在英国投机最后盈利达七千五百万两,扣除汇兑费用,以及最后按照协议,支付给巴林银行的额外奖金,到朱敬伦手里的足有六千万两,其中一千万他存在伦敦备用,五千万都汇回国内了。
这笔钱用两千万给银行做资本家,剩下的都存在了金库之中,现在就躺在皇宫之内。
朱敬伦平时没什么花费,所以存进去的钱基本没动。
发行了一亿纸币,不可能全都拿来兑换,老百姓手里的小额纸币,以及商铺用来周转的现金,至少也能占到一半,那么有五千万应付就够了,另外还有就是,大明纸币可不仅仅在大明流通,在上海也流通了上千万,这笔钱一时半会是不会流回来的,当然上海人也在恐慌之下挤兑,各大银行收兑之后,马上又拿来广府银行汇兑,但这需要一个时间过程,最快也要十天时间,足够大明消灭这场危机了。
伍守业马上照着朱敬伦的话做,不但跟各大银行打过招唿,告诉他们可以上门给他们兑换,还立马派人在上海成立分行,专门做清算服务,随船运去了三百万两银子。
这种态度,很快就打消了各大银行的疑虑,他们一方面挤兑纸币,是因为客户向他们挤兑,另一方面他们也担心自己持有的纸币变成废纸,老实说他们手里的纸币不在少数,他们兑换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而广府银行也只对付出去了三千万两,银库中还有一千万两,一场信用危机消解了。
但朱敬伦向来不是一个愿意吃哑巴亏的人,他迟早会报复回来的,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当务之急,还是铁路问题,事情因铁路而起,也会因为铁路而终。
挤兑危机刚刚过后,大量现银回流广府银行,毕竟纸币的流通已经开始形成习惯,各大银行票号都需要纸币来做生意,所以再次将银子存入了广府银行,这时候广府银行宣布,为大明官府承销新一批一千万两银子的铁路债券。
这笔债券三天之内一售而空,主要持有者就是刚刚挤兑过的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