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弘农大营。
一队铁骑冲出黑暗,飞驰入营,如雷般的铁蹄声霎时敲碎了黑夜的静谧。
玉石、张郃和华雄大步走进中军大帐。徐荣、田畴和陈卫起身相迎。
“北军今天攻得很猛吗?”徐荣一边请三人坐下,一边笑着问道,“大军伤亡如何?”
“还是那样,一天攻一次。牛辅好象并不着急进攻,他大概等着我们撤过黄河后,再发力攻击关东。”玉石说道,“各部伤亡不大,不过,由于我们一直未能得到兵力上的补充,各部缺员情况越来越严重。现在两军加在一起,大约只有一万二千多人,缺员三千多人。大人,河东的援兵何时渡河来助?”
徐荣笑而不语,伸手帮助陈卫摊开了案几上的地图。田畴吩咐亲卫去弄点吃的来。三位大人和他们的亲卫铁骑马上就要赶回烛水河前线,深夜赶路,得让他们吃饱了再走。
这时田畴听到玉石的话,马上笑着说道:“我们没有援军。如今大将军和十万大军在冀州作战,张白骑大人带着屯田兵在河东蒲坂津作战,我们这里还有数万大军在和北军作战,北疆的钱粮有限,无法同时支撑三个战场。所以,大人已经上奏长公主和朝廷,建议不要再派援军到关西了。关西战场,就我们这些人马。”
玉石、张郃和华雄颇为吃惊。华雄立即对徐荣说道:“大人,我们只有一万两千多人,对面有四万北军。这仗怎么打?退回洛阳?”
“对,立即撤。”徐荣沉稳有力的声音让玉石三人相顾愣然。
“我们不但要撤,还要重创北军,把北军死死地压制在关西。”陈卫笑道,“大人已经定下了歼敌之计。”
陈卫把徐荣的计策仔细解说了一遍。
“烧掉北军的粮草辎重后,北军无力攻击关东,只能退守关西。”陈卫指着地图上的函谷关说道,“然后我北疆军驻守于函谷关,向东我们可以兼顾洛阳,向西我们可以攻击关西。这样一来,我北疆军虽然同时在两个战场作战,但由于我们掌控了关西战场的主动,北疆危急形势将大为改观。”
张郃想了一下,提出了异议。大将军在离开洛阳之前曾经说过,只要我们确保从南方购买的粮食物资全部运到了北疆,确保冀州战场上有足够维持到五月的粮草辎重,我们就可以撤出洛阳,以避免北疆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
“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完全可以撤出关西战场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和北军作战?放弃关西,驻守函谷关,大军就和北疆失去了联系。那么我们的粮草辎重怎么解决?依靠袁术吗?”张郃连连摇头,“冀州战场已经打响,袁绍随时会被大将军赶出冀州,各地州郡得到消息后,立即会封锁关东。就算袁术愿意继续给我们提供粮草,但他一旦和刘表开战,他还怎么帮助我们?”
徐荣点点头,“俊乂说的有道理。”接着他望向田畴,“子泰,你给三位大人解释一下。未来几个月的京畿局势,将直接关系到拯救社稷的大业。有些事,必须要说清楚。”
“从北疆本身角度考虑,为了避免北疆军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我们的确应该立即撤出关西。”田畴说道,“但从拯救社稷的角度考虑,我们目前无论如何不能撤出关西。”
目前的现状是,荆州有袁术和刘表之争,豫州有袁术、孙贲和袁绍之争,兖州有愈演愈烈的黄巾军之祸,冀州有北疆军、冀州军和幽州军的三方大战,形势远比中平初年(公元190年)恶劣。
北疆军现在撤出关西,北军将长驱直入,顺利占据关东和洛阳,董卓随即就会率军攻击荆、豫、兖、冀等周边州郡。此时无论是袁绍、袁术,还是各地州郡,经过两年多的连番大战后,实力都有很大程度的削弱。相反,董卓却因为退居关中,实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此消彼长,董卓将会横扫州郡,社稷将有倾覆之灾。
董卓一旦据有关中、关东和荆、豫、兖等州郡后,实力剧增,这时已经不仅仅是烽烟四起生灵涂炭的问题,而是北疆将来能否消灭他的问题,所以,关东不能给董卓。
关东不能给董卓,我们自己又不愿意陷入这个四战之地,那么关东只能给袁绍或者袁术了。但前提是,我们无论给那一个,他们必须要能守住关东。所以,我们何时退出关西,让出洛阳,还要看时机。
社稷要拯救,北疆就要强大,北疆要强大,仅仅依靠冀州的赋税和北疆军的强悍远远不行,还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削弱对手的实力。如果能让董卓、袁绍、袁术以及各地州郡的力量在关东互相牵制,甚至大打出手,当然是最好最省力的办法了。
袁绍赶走韩馥,占据冀州,曾经遭到了很多人的指责,但不管袁绍用了什么办法,冀州毕竟是韩馥主动让给袁绍的,袁绍好歹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我们占据冀州呢?
我们是靠武力打下冀州的,其后果不言而喻。我们占据冀州后,天下人将如何看待大将军?大将军会不会因此被天下人指责为大汉逆贼,成为大汉第二个董卓?如果天下人都认为大将军攻占冀州是大汉走向灭亡的开始,那么大汉各种势力会不会联起手来对付大将军?
我们无法预料北疆军占据冀州后会发生什么,但我们要努力让大将军避免重蹈董卓的覆辙,要努力让大将军和北疆成为天下人心目中唯一拯救社稷的力量,要努力让大汉社稷迅速得到拯救。所以我们要打董卓,要高举讨董勤王的大旗,要不断地向关中发起反攻,要让天下人知道,如今天下只有大将军和北疆还在顽强不息而不屈不挠地拯救社稷。大将军之所以要占据冀州,是因为要讨董勤王,是被迫无奈之举;北疆军之所以撤出洛阳,是因为被叛逆围攻,北疆军已经山穷水尽无力支撑了。
天下人如果承认大将军的征伐都是为了拯救社稷,那么,长公主和朝廷就会有权威,继而我大汉就能迅速得到拯救和振兴。反之,大将军和北疆将会步董卓后尘,陷入四方围攻的险境,拯救和振兴社稷将成为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
田畴说完后,安静地坐在案几后面低头沉思。
大帐内的众人沉默不语,细细咀嚼着田畴话里话外的意思。
北疆军在关西战场不仅仅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向天下人表明骠骑大将军对大汉的忠诚,北疆对拯救社稷的决心,长公主和朝廷的绝对权威。北疆军即使要撤出关西,也不能完好无损地撤出去,而是要被人打出去,要被人赶出去,要流着血带着伤对天下人哭号:不是我不拯救社稷,而是我无力拯救社稷。今日的大汉除了骠骑大将军和北疆,无处不是叛逆,无处不是国贼。
徐荣拿起一卷竹简,神情肃穆地说道:“大将军离开洛阳前,虽然一再嘱咐我们,洛阳能守则守,不能守则放弃。但作为我等拱卫大汉、拱卫社稷的臣子来说,为了大汉万里江山,为了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我们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在所不辞。”
他把竹简递给玉石,“这是张温、卢植、鲜于辅、李玮四位大臣的来书,你们看看。”
“四位大臣对关西战场的看法和我们的意思非常接近。这四位大臣的意见基本上可以代表朝廷的旨意,但因为形势的变化和战局的发展远非我们所能预料和控制,所以朝廷并没有直接下旨,而是以四位大臣联名书信的方式给我们提出了建议。”徐荣轻抚短须,缓缓说道,“三位大人对此可有什么异议?”
玉石、张郃、华雄仔细看完四位大臣的书信后,都摇了摇头,“一切遵从大人的指令。”
“那好,明天撤退。”
三月上,弘农城。
牛辅、李傕、贾诩等北军将领在一帮亲卫的前呼后拥下,兴冲冲地走上城楼。
从去年十月兵出潼关开始,北军历经四个多月的鏖战,终于突破了烛水河,进入弘农城,这是一个巨大的胜利。牛辅非常兴奋,一路上欢声笑语,但李傕、郭汜等人却神情冷淡,好像对大军毫不费力地攻进弘农城并不感到高兴。
牛辅显然察觉到几位手下闷闷不乐,但他佯装不知道,依旧象过去一样,和这些相处十几年的老朋友谈笑风生。
李傕等人为什么不高兴,牛辅心知肚明。从去年底开始,董卓一反常态,大肆分封董氏宗室子弟,个个加官进爵,就连董卓小妾刚刚生下来的婴儿都封了个侯爵。不过董卓对追随自己的老部下非常刻薄,一个也没拜封。大家的官职都没动,中郎将还是中郎将,校尉还是校尉。过年的时候,胡轸、李傕这些董卓的老部下想回长安和家人聚聚,也被董卓一口拒绝了。
牛辅是董卓的女婿,沾了不少光,升了个级别最低的将军,封了个关内侯,过年也到郿坞去待了一段时间。期间牛辅曾试探过董卓,想替胡轸,李傕这些老朋友求求情,不能进爵好歹也要升个官。董卓知道牛辅的心意,他直言不讳地对牛辅说,我心里有数,等打下洛阳,我就拜封诸将。现在升他们的官,早了一点。
牛辅很不理解。大军正在攻打洛阳,当然现在加官进爵有利于提高士气了。这时田仪私下对他说,这两年背叛太师的人太多了,太师除了自己的宗室子弟,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比如要升胡轸、李傕的官,就要升段煨、鲍鸿、吕布、张辽这些人的官,但太师又不信任段煨、吕布等人,担心他们背叛自己。所以这官暂时就不能升。如果厚此薄彼,只升胡轸、李傕等人的官,段煨、吕布等人必然有意见,一旦他们心怀不满背叛了,很麻烦。
等到牛辅、李傕等人把洛阳打下来了,董卓的实力更加强大了,胡轸、李傕等人的功劳也有了,如果这些老部下还是对董卓忠贞不贰,这官自然就升得快了。
牛辅虽然心里有数,但他回到大营后不敢乱说。董卓要借机试试诸将对他的忠诚,牛辅当然不敢坏了董卓的好事。诸将心中怨愤,对牛辅的态度大为改变,彼此间经常冷言冷语,互相攻击,打仗也推三拉四,敷衍了事,各人都想保存自己的实力。
牛辅自个高兴了一会儿,然后和诸将商议继续向关东攻击的事。
诸将眼望黄河,一个个就象没听到一样,无人应答。牛辅很无奈,只好问贾诩,文和,你看大军是不是立即向函谷关发起攻击?
贾诩倒是很恭敬,他对牛辅说,弘农城是座空城,北疆军把城内所有人和物资都搬到河东去了,可见北疆军对撤退早有充分准备。既然北疆军早有撤退之意,北疆军的统帅又是名震天下的龙骧将军徐荣,这里就一定有名堂。贾诩建议牛辅先在弘农暂时休整一段时间,待斥候确定北疆军确实撤回函谷关以后,大军再展开攻击。
“文和,北疆军撤到渑池,这是斥候亲眼所见。”牛辅笑道,“徐荣手上只有一万多人,我们有近四万大军,就算徐荣用兵如神,此时他能变出什么花样?”
“哼……”李傕冷笑,嗤之以鼻,“大人,弘农城当初是怎么丢的,你忘记了?”
“我们傻乎乎地追到函谷关,北疆军从对岸渡河而来,把我们堵在函谷关下,我们喝风拉屁去啊?”郭汜毫不客气地讥讽道,“你也是打了十几年仗的人,怎么连这点门道都看不出来?”
牛辅脸上挂不住,怒气上冲,“你们懂,那你们当初怎么给徐荣打得屁滚尿流。”
“好象在潼关上吓得屁滚尿流的是大人你吧?”张济立即反唇相讥。
“好了……好了……”贾诩急忙走到脸色铁青的牛辅身前,对李傕、郭汜等人连连摇手,“仗打输了,对谁都不好。诸位大人还是少说一句,听从将军大人的安排吧。”
“仗打输了,掉脑袋的是我们,而不是他。”樊稠冷笑道“他拍屁股,可以到长安继续做他的将军,而我们就要埋骨荒野了。”
“好了,好了。”贾诩十分不满地说道,“大家都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兄弟,何必这样?这样去打仗,怎能不输?今年的情况不象去年,更不象前年,只要我们能拿下洛阳,天下数年可定。将来诸位大人不是入朝为卿,就是一方州牧,要什么有什么,有的是好日子。大家听我一句,先齐心合力,把洛阳打下来,好不好?”
李傕、郭汜等人互相看看,勉强点头答应了。
“大人,你看……”贾诩转向牛辅,小声问道,“是不是暂时在弘农休整一段时间?”
“算了,还是急速奔赴函谷关吧。”牛辅愤怒地摇摇头,“一则,太师大人不会同意,二则……”他指指李傕等人,没好气的说道,“你看看他们这样子,这要是休整下去,不打架才是怪事。走吧,打仗去,去拿下函谷关,攻占洛阳。”
贾诩还想再劝两句,但看看诸将大眼瞪小眼的样子,只好闭上了嘴。
三月上,函谷关。
徐荣、田畴、陈卫带着亲卫曲飞马赶到函谷关。
校尉周华出关迎接。
“朱大人可到了?”徐荣看到他,立即问道。
“到了。”周华回道:“今天上午刚到。不过,朱大人身体不好,是坐车来的。”
“病得很严重吗?”徐荣吃惊地问道。
周华点点头,神情黯然,“大人的病都是累出来的。他整天处理公务,殚精竭虑,一天还睡不上一个时辰,怎能不倒下?”
“打完这一仗,一定要把大人送到北疆去。”田畴担忧地说道,“这样下去,大人迟早要出事。”
“这个时候,他不会离开洛阳的。”徐荣无奈地说道,“就是公定(朱穆)、仲渊(李玮)、筱岚亲自来,他也不会离开洛阳半步,除非天子有圣旨。”
“可大人要是出了事,将来你我如何向大将军交待?有何面目去见公定,仲渊和筱岚啊?”田畴苦着脸说道。
朱俊瘦了很多,眼窝深陷,脸色腊黄,须发几乎都白了。
他看到徐荣、田畴走进来,挣扎着要从软榻上起身相迎。徐荣、田畴急步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子烈,我竭尽全力,从徐州,兖州、豫州等十几个郡县要了七千人马,加上周华的军队,勉强凑齐了一万人。”朱俊咳嗽了两声,非常虚弱地说道,“这样,加上颜良的军队,你手上就有了三万人,应该够了。”
“大人,我已经下令让高览、吴雄从阳翟撤了回来。”徐荣说道,“洛阳,我认为还是让高览驻防为好。”
朱俊苦笑,“你为什么一定要在洛阳挑起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