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父偃带着满腹的郁闷和疑惑离开了,以他擅长的雄辩滔滔解不开如此复杂的问题,或许主父偃下意识会想到这样的可能,但他一定不会认为落在子孙后代的头上,或许即使落在子孙后代身上也不在乎。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这本是一句被过度曲解的话,但用在自私自利者的身上恰如座右铭,自私的人们不由自主的着眼于眼前利益,这是人类无法克制的毛病,或许只有建立某种遏制自私的传统,才可以制止贪婪人的死心膨胀。
人们并不傻,但自私与愚昧会侵蚀他们的理智,真正看的清未来的只有两种人,先知和穿越者。
很不幸曹时不是先知,想必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成为先知,他只想用这样一个永远解不开的难题让主父偃闭嘴并安静的离开,最好的结果是不要记恨平阳侯拒绝招募他为教席,毕竟这位“倒行逆施”的高人在不久的将来会出现在朝堂之上。
送走一忧迎来一喜,孙起兴冲冲地赶回侯府禀报,召孟回来了。
“召孟回来了。”陈叔眉开眼笑,心里也是欢喜极了,当年他最看好的几个娃娃兵里,召孟是最讨老人家喜欢的一个,打仗勇猛无畏技艺超群,每次不要命的冲过去总能全身而退,这不仅是本事更是智慧。
战场上生存需要智慧,杀敌也需要智慧,既杀敌又生存是最大的智慧,没脑子的莽夫最早死在冲锋的前列,胆怯的懦夫死于乱军践踏或敌人的屠刀之下,有勇有谋的战将才能所向披靡全身而退。
召孟就是这样一员所向披靡的大将,身高八尺五寸的魁梧壮汉矗立在侯府门前如一座铁塔,比起站成一排的孙起高出约五寸的个头,而孙起一米九十多的个头已经是侯府里出类拔萃的巨人了。
“参见君侯。”洪亮的嗓门如滚滚雷音落下,稽首大礼更凸显出郑重其事的姿态,曹时深揖一礼仔细打量召孟,发现这位中年壮汉目光澄清明亮仪表不凡,只看面相就知道这是位气宇轩昂的豪杰。
“自古燕赵之地多义士,先公在世时常说召孟、孙起为侯府柱石,吾那时年幼无知尚不理解,至今终于可以理解先公的苦心了。”曹时感叹一声,这块头身板在先秦也是顶级的大将模板,难怪能够从战场上履历功勋还能安然无恙归来。
提起现代平阳侯曹奇,召孟的心情骤然低落许多,陈叔随即笑言道:“召孟或许不知,君侯今年生了场大病,上个月病愈之后脾气好了许多,练武的勤奋尽头连我这老朽之人都要赞叹,有时间你要为君侯提点一二。”
“喏!君侯只要有意修炼,我绝不敢藏私!”
商队里掌管财务的家监徐完上前见礼,四十多岁的汉子留着长长的胡须一双眼睛透着精明,他负责商队的商业往来计算交易统计收益,召孟负责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和保护商队不被劫掠抢夺。
除此之外商队成员六十多号一个个脸颊被草原烈风吹成古铜色,曹时走过去向商队成员深揖一礼:“诸君为侯府奔走于边塞,肩挑侯府数千人丁之期望,深入险恶之地甘冒危难苦劳甚多,吾向诸君见礼了!”
“君侯!”商队成员翻身下马稽首拜服,常年在外讨生活的汉子们激动的热泪盈眶,他们在塞外见多了生离死别,抢过别人也被别人抢过,他们不缺钱财也不怕死亡,缺的只是被人理解和尊重。
侯府正门罕见的四门齐开迎接侯府的英雄们归来,曹时早早的命令尚食房准备酒宴招待亲人,特别准许每一位商队成员携带直系亲属前来赴宴,看到父母妻儿扶老携幼的踏入庄严肃穆的厅堂赴宴,木讷严肃的汉子们激动的潸然泪下。
这样逾越的举动虽不合礼制却暗合道德人情,樊它广没有阻止,陈叔乐见其成,侯府上下没有人不为之欢欣鼓舞,法律无外乎人情,礼制也无外乎人情。
激动过后,他们发现入眼的是从未见过的珍馐美味,惊讶的四处打听从父母妻儿口中得知君侯创制铁锅、铁炉二物以利天下,遍请郡内士绅商贾文人于侯府中尝百肴大宴,便是河东父母官太守申屠公与都尉周阳由也为之击节赞叹,称君侯为古之遗风贤德君子。
惊喜一个个砸到脸上,就连老谋深算的徐完也激动起来,曹时就趁此机会提到新的计划:“吾所制铁器有已有其二,最后一物也已经制造出来,诸君且看。”
仆役们捧着小巧的铁制水壶奉于每个人的案前,滚沸的热水倒入陶杯里不消片刻,茶香四溢引来满堂啧啧惊奇,徐完见多识广一口叫出荼叶(茶叶)的名字,秦汉之际在荆扬之地逐渐流行起的稀罕物什还有很多人不认识。
召孟拎起水壶试着为妻子斟满茶水,又端起滚烫的陶杯闻了闻茶香,试着轻轻啜吸一口,欢喜地说道:“小巧的铁制水壶,还有这不知名的荼叶是好买卖,君侯打算将此二物贩卖于匈奴人吗?”
“吾确有此意,连同铁炉铁锅一柄卖于匈奴人也没关系。”曹时很高兴遇到识货的人,为了让婢女仆役们认可荼叶的美味和作用,他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倡导喝荼的好处,召孟一来就认为荼叶是好东西,他当然很高兴。
徐完迟疑着反驳道:“汉律规定与匈奴人做生意不能贩卖铁器,这样做恐怕不妥吧?”
鲁不害说道:“徐家监不必心怀忧虑,匈奴人放牧于大漠并不擅长冶铁,铁锅与铁炉以及铁壶选用生铁铸造,徐家监应当知道生铁坚硬易碎,作为武器很容易被折断,所以早在先秦战国时代就逐步淘汰生铁武器的铸造工艺,匈奴人不会冶铁也做不出熟铁,只要我们卖给他们生铁物什不用担心他们会危害汉地。”
“不妥!如果匈奴人化了铁器制作箭簇如何?”徐完依然摇头否决。
召孟拿起鸡腿塞进小儿子的嘴里,对老伙计徐完翻了个白眼:“匈奴人不会有这样的心思,匈奴人有心这样做,马邑的互市不会满足匈奴人的胃口,汉地的普通铁器早晚会流入匈奴人的口袋,即使马邑不行也可以从云中,渔阳、上谷也可以劫掠得到,假若匈奴单于有这样的野心,即使天子行和亲之礼也党部组合匈奴的铁蹄,阉奴中行说早就在关中称孤道寡了。”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徐完干笑一声掩饰过去,阉奴中行说在边郡非常出名,这个老阉货作为汉文帝派去的和亲队伍成员投效在匈奴单于的门下,这三十多年里为匈奴两代单于出谋划策干尽了缺德事。
边郡盛传中兴说曾劝谏君臣单于趁着吴楚七国之乱入寇中原的花花世界,当时君臣单于很高兴还随口答应他封他个关中王当当,结果草原人的性子像六月天变来变去,没几天君臣单于反悔不愿意入寇中原。
君臣单于还洋洋得意的表示守着水草丰美的草原逐草而徙,如果遇到雪灾严冬就去汉家兄弟的地方抢些粮食和人口,好比牧民守着一群肥羊随时可以下刀子,这样逍遥快活的日子比起困守在汉地人生地不熟还要管理麻烦的汉人要方便的多。
当时差点把老阉奴给气晕过去,关中王的白日梦也就此破碎,这个故事也从侧面反映出居住草原上的匈奴人志向并不如想象中的远大,君臣单于继位以来的十八年里大规模边郡入口只有继位出的一次,和亲以后只有年景不好才有中小规模的抢掠,每年小的劫掠虽多却只是左贤王帐下各小王的行动,并未涉及漠南左贤王大军的主力。
“召叔说的对,那帮匈奴人贪婪愚昧,娶了汉家天子派去的和亲公主,领着马邑互市的恩惠还想着时常到边郡打柴,抢了汉地的农夫到龙城边上开垦耕地修建城池,那匈奴单于就在龙城里称孤道寡滑稽的很。”
“当年高皇帝在世时说过要与匈奴单于结为骨肉兄弟,那匈奴单于就一直信以为真,每隔七八年赶上一次大漠有严寒雪灾,就跑到兄弟家里打劫子民掠夺财货,这兄弟也是端的可笑无比。”
召孟丢下一根鸡骨头摇头说道:“匈奴人对待部族兄弟也是如此,每逢灾年强大的部落要劫掠弱小的部落,就好比草原上的马群会抛弃老弱病残留下精壮的存活下来,只不过咱们汉地不认匈奴人的风俗,匈奴来劫掠汉地就被咱们的太守打回去,这几年雁门太守郅都治理下到挺安宁,匈奴人被打怕了连越境劫掠也小心许多。”
商队成员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边郡的生活,边郡历来人少地多尤其在靠近塞外的地方几乎是无人区,没有官军的保护汉民是不敢去那些地区开垦的,商队则要跨过这些无人区深入草原与各个部落进行贸易。
边郡的商队有个共识,留守在马邑的商队只能吃点剩下的残羹冷炙,最赚钱的贸易要自己去大漠里一家家走出来,必须熟悉漠南匈奴各部的活动区域以及迁徙习惯,根据各部落的需求以及他们头人的性格制定贸易策略。
运气不好碰到对方不愿意交易或者买卖谈崩了,这些匈奴人不介意劫掠走商队的货物,再顺手把商队成员掳为奴隶,当然还有商队之间的黑吃黑,召孟带着三十多号人马经常在草原上劫掠附近的商队,干这行你不抢别人就要别别人抢,各家商队多少都干着点杀头的买卖,没有几分胆量在大漠里不是成为尸体就要沦为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