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元年一月,关中大地上被积雪覆盖,即使行走在街道上也可以看到四处的白霜。
关中内史郡的驰道上一辆辆四轮马车蜿蜒延伸到远方,那是来自关东六国的豪强地主们的车队,整整两万户人分四批次进入关中,这只车队是最后一批到达关中的徙民。
他们的目的地是渭河北岸的阳陵,那是已故高宗景皇帝的陵寝,从今以后他们的子孙将世世代代生活在包围阳陵四周的城市内,诞生出一代又一代五陵侠少。
“还有三十里就要到阳陵了,大家步子再快一点,不要耽搁时间。”
护卫押送队伍的郡国番上兵卒跟在队伍的尾巴,他们不时回头瞥向到队伍身后那群尾随而来的商旅。
每次押送粮草,护卫人口进京,都会有一群类似的商旅吊在队伍的身后,郡国兵走的多快他们就走多快,有这群大兵保护跟随大队人马露宿荒野也不用太过担心,无形中可以省掉住在驿站的差旅费。
郡国兵们当然很不爽,可他们也只能在心里不爽罢了,身后长长的队伍不减反增,还模仿着前面迁徙陵邑的车队,自己也拉起了长长的车队。
自从少府大规模量产四轮大马车,本来十分昂贵只有少数人拥有的奢侈品,逐渐贬值普及为稍微有点钱财的地主也能买起的实用交通工具,贬值的速度之快让平阳侯府的始作俑者也大呼不可理解,各郡县大小木匠和商户们在普及四轮大马车的过程中起到巨大作用。
四轮大马车的技术含量不高。唯二可称得上精妙的设计是减震系统和转向的牵引头,这两样东西不见实物是无法想象出来的,但只要让经验丰富的木匠们看到真实物品。不出一个月就能完整琢磨出同样的制造工艺,于是各种仿制的四轮大马车大行其道,价格也是一减再减掉到不值钱的地步。
仿制品不如少府的做工考究造型美观,但是傻大黑粗的造型反而更加结实耐用,价格只有少府出售四轮大马车的不到一半,让百姓能够承受的价格是普及的主要原因,只要略有积蓄的五口之家咬咬牙也买的起四轮大马车。有钱的买几匹马作为牵引畜力,没钱的用几头牛亦或是几头毛驴也凑合作为牵引畜力。
郡国兵身后的队伍中有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四轮马车。
马车的布帘被挑开,露出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脑袋。那少年嗖的一声钻出车厢,笑嘻嘻的坐下来。
中年人回过头笑骂道:“你这臭小子穿的那么单薄也不怕冻着,快点回去好好呆着,再走十几里过了灞水就到家了。”
“王叔。您看这是什么东西?”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递过去。
中年人打开瓶子一闻满屋酒气飘香。惊讶道:“是酒?你从哪弄来的?”
“谭师兄那儿偷拿来的,天气冷喝点酒暖暖身子。”少年虎头虎脑身体壮实的像头小牛犊,憨厚的相貌看起来就讨人欢喜。
中年汉子笑骂道:“你这小子,谭庆为人不错,你不该偷拿他的酒。”
少年闷哼道:“有什么好的,丁公把我交给他学习剑术,可他那几手剑术我五岁时就已经会了,找他说过几次还板着脸训斥我好高骛远。除了让我挑水劈柴干杂活,就是拿着架子练基础。真的快恶心死我了。”
中年汉子苦笑一声:“谭庆那么安排是为你着想,干咱们这个行当必须有个铁打的身子骨才能使出厉害的杀人剑术,你年纪轻轻就把剑术使的出神入化,小技巧已经没有太多可以教你的,唯有基本功还能加强一二,你没察觉到最近出剑的速度和稳定性提高不少吗?握着沉重铁剑劈柴的道理就是这个。”
“诶,不说那么无趣的话题了,咱们快到平阳侯府了,王叔说说平阳侯是个什么样的人?”
中年人微微一愣,眼神复杂:“我上次回侯府的时候,君侯才只有十岁,一晃六年过去,不知道现在长的什么样子。”
过了灞桥就进入长安城郊。
尾随的车队早已散开,押送前往陵邑的军队直奔长安城北的渭桥,从那儿过河就到了阳陵所在地。
黑色四轮马车下了驰道,来到了渭河南岸平阳侯府门前。
“淮南大侠王孟!”
“楚国剑客孙起!”
阔别多年不见的至交好友,两个壮汉哈哈大笑着拥抱,感慨着时光流逝不知不觉十几年过去。
孙起拍着他肩膀勾肩搭背仿佛回到十几年前,进了侯府大门向迎面走来的人介绍道:“这位是侯府四大门大夫之一的王孟,当年和我还有召孟在老君侯帐下杀了不少吴国的叛军,这位是侯府文师袁种。”
王孟一愣:“四大门大夫?侯府又多了一位高手吗?”
孙起笑着说道:“是的,多了未匈奴了不起的神射手,只不过他现在不在侯府里,就像你当初那样出去时那样。”
王孟点点头,晓得侯府的机密向来只有君侯掌握的最清楚,就如同他执行的秘密任务一样,只有先君侯曹奇和现君侯曹时知道,他的好兄弟孙起和召孟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缩在王孟身后的少年忽然嚷道:“我知道这个人,他是袁盎的侄子!我听说他有不少奇谋妙计,帮助袁盎化险为夷。”
袁种脸色一黑,别人一提他的名字就说起袁盎,虽然伯父袁盎的名声的确很大,可是他是有自尊有自信才智高绝的人,不是狐假虎威混吃混喝的无能之辈,袁种并不想成为他人名声的附属品,哪怕是他的亲伯父袁盎也不行。
孙起奇道:“这小子莫非是你儿子?不对。我记得你家小子今年最多十岁,他的你侄子?”
“这是我侄子剧信,他亡父与我是刎颈之交。正巧他父亲你也认识,就是雒阳剧孟。”王孟一说,孙起立刻变了脸色肃然起敬。
剧孟的名声之大,甚至盖过当朝的许多九卿高官,年轻的时候跟着汉初游侠界的泰斗朱家学艺,成名后乐善好施慷慨忠义,对河南郡的太守都尉尽力提供帮助。对雒阳周边的穷苦百姓尽力周济,在关东六国朋友满天下,周南闯北的商贾旅人都喜欢去雒阳拜访他。
更难得的是剧孟没有架子。对待无才无德之辈也保持以礼相待,许多人穷的连饭都吃不下,剧孟也乐意供给一日二餐替他们讨个谋生手段,时人都知道去雒阳城找剧孟。类似孟尝君一样大气性格。若不是他没有官身爵位,只是个普通的白丁民户,只怕朝廷里都要怀疑他是否在收买人心意图不轨了。
出了名声大,剧孟的本事也很强,把大侠朱家当父亲一样侍奉着,从朱家手中尽得剑术精窍绝技,二十年前,年纪轻轻的剧孟就打遍六国的年轻一代。只有靠老一辈的人才能压得住他的风头,吴楚七国之乱里投效在周亚夫门下。为平定叛乱出了不小的力气。
事后因为周亚夫未赏,剧孟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军功爵,但是剧孟的名声已经越来越大了。
几年前,剧孟的母亲不幸去世,洛阳城外送葬的车驾足有一千多辆,几乎把关东六国有头有脸的豪强地主都给请过来,这样的影响力又岂能是普通太守所能比拟的。
孙起和袁种关切道:“剧孟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我父亲是五年前就去世了。”
“英年早逝,可惜了啊!”
孙起慈爱的拍打少年肩膀:“小家伙,到这儿就是你的新家,以后有什么事直管找你孙叔。”
进了侯府,例行拜见前平阳侯曹奇的灵位,出了祠堂才在府内正厅拜见曹时。
曹时心情非常好,他父亲交给他的三个门大夫,召孟常年在雁门边塞活动,目的是为将来打匈奴做好前期准备,孙起守在侯府里护卫他的生命安全,王孟则被派到淮南老家监视楚人的异动。
表面上四代平阳侯里,一头一尾的曹参和曹时本领最强,曹参的实力不用赘述世人皆知,曹时在时下的名声要比丞相卫绾还要大,但中间两代平阳侯的作用却不可小觑。
曹窋在宫廷政治斗争中,被汉文帝一脚踹出长安,在平阳侯国里一呆就是整整十八年,就是他一手建立起的门大夫制度,利用曹参留下的百战精锐培养出一批批有血性有战斗力的家丁,包括卫家几兄妹的亡父卫平也是那曹窋在平阳侯国里找来的好苗子。
那时候侯国的军政大权是列侯一把抓,侯国侯府内外一体财税权和徭役全都在列侯手中拿着,就类似春秋时代的封建卿族特权,有精兵有钱粮在领内有独一无二的掌控权,甚至侯国里的历法也是以列侯的在位时期来计算。
到了曹奇吗一代,平阳侯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几近于无,曹奇手中已经有一支精兵强将任其驱策,召孟和孟的前两任都曾经长期驻扎在两地,孙起的前面有五任门大夫护卫侯府安危,直到曹奇临死前把他们三个年轻人召集到身边,安排了托孤重任保护曹时守着侯府。
“门大夫从南边而来舟车劳顿十分辛苦,到了家里就好生住着,门大夫的家眷已经着人去侯国里请来,要不了几日就能到达。”
“多谢君侯恩典!”
曹时一脸欣喜:“王叔不要那么见外,我还记得以前都是叫你王叔的。”
王孟激动的热血上头,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君侯身份尊贵,在下实在当不起这个称呼。”
时隔多年回到侯府早已物是人非,当年的小君侯成长为七尺多的堂堂男儿,王孟的心情非常复杂。
曹时以为他多年不见初来乍到,还不太适应陌生的新侯府的环境,笑着说道:“算了,不说这个。你们下去休息一下明天在聊吧。”
府中为他们安排新的住宿地,宽敞明亮的房间,高窗宽榻整齐的木制家具无可挑剔。
剧信分到一个单独的房间。房间里有属于自己的卫生间和浴室,他惊奇的发现浴室里有个奇怪的凳子,坐在凳子上愣了半天,傻乎乎的问道:“为什么我没发现便溺的马桶,反而有一个奇怪的凳子呢?”
婢女们咯咯笑道:“小郎君坐着的正是便溺的马桶呀!”
“啊!你们怎么不早说!”剧信像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捂着屁股来回摸裤子,生怕上面沾染到脏东西。
婢女们觉得很好玩。关东人不懂得长安的新时尚,抽水马桶是个好东西,简单的构造只需要拧动放水阀就会自动冲水。便溺会顺着埋设在下面的管道直通府外的废水池,经过高温腐熟的便溺可以作为农家肥料使用。
在婢女的讲解下才搞清楚,每个屋顶加装一个小型蓄水池,水是从附近水车相连的竹排筒接进来的。每天一早一晚都会打开阀门蓄水。直到水斗里的水溢出来再关闭,这些水就是抽水马桶供给的生活用水。
剧信听的很新鲜,打开马桶盖看到一个便器,水阀一拧清水从四个孔洞喷涌而出,合上水阀的瞬间立刻停止供水,摆弄一会儿耍的非常开心。
王孟坐着和孙起聊天,两人聊起这几年的境遇唏嘘不已,当初他们三兄弟都很年轻。在前代平阳侯的帐下是了不起的豪杰,当初被周亚夫夸奖为虎狼儿的少年英雄。一眨眼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两鬓斑白。
王孟感慨道:“才几年不见,长安的变化很大,只在城郊瞄了几眼到现在还在怀疑是不是看错了。”
孙起眉飞色舞地说道:“这是咱们小君侯的手笔,换个人谁敢相信半年能造出一座偌大的新长安城呢?小君侯就做到了,而且做的特别漂亮,受到先帝的夸奖并益封三千户,赐金二千斤,当年先君侯欠下的封赏全部补回来了!当初听到消息的时候,侯府上下都高兴傻了,传回侯国的时候,陈叔还亲自主持祭祀先祖的仪式,祭奠我平阳侯府的列祖列宗。”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君侯列为九卿执掌少府大印,当年先君侯徘徊在长安城外整整一年不得先帝重用,最后负气回家一病不起阖然长逝,少君侯把这一切都补回来了,完成先君侯临死前的遗愿!”
说着说着,近四十岁的中年汉子潸然泪下。
曹奇死的太冤了,四十二岁正值壮年的勇将,可以手持铁戟策马飞奔击杀吴将,身强体壮双臂膂力惊人无比,被喻为不次于其先祖曹参的猛将,要知道曹参可是位浴血奋战身受七十余创,多次身先士卒冲在阵前的百战名将,麾下的精锐丝毫不惧强秦锐士,更不曾惧怕如战神般的西楚霸王项羽。
六十年前那场堪称传奇的楚汉战争,铸就出一个将星璀璨的伟大时代,那些名将的后人们无时无刻不想着重振先祖的荣耀,曹窋是汉惠帝的近臣不得施展才华,传到曹奇这一代终究要施展自己的才华和能力,吴楚七国之乱是他一生的巅峰时刻。
那场战争列侯们杀红了眼,冲进吴军阵地厮杀的战斗不下数十次,甚至为了寻求歼敌主动到梁国正面战场硬碰硬击溃吴楚叛军。
曹奇是功勋列侯中表现最出色的,他比颍阴侯灌灶,汝阴侯夏侯赐等人勇猛的多,麾下猛将强兵舍生忘死前仆后继,杀到吴楚叛军崩溃时,平阳侯的家底已经拼掉近一半,战损接近百分之五十!
如此恐怖的损失,生还者几乎人人带伤个个挂彩,但是为了来之不易的战功,为了天子的恩赏,曹奇带着残兵日夜不停的奔向齐国,在那里跟随栾布击溃齐军的反抗,围困临淄城并逼死齐王刘将闾,接着又星夜兼程杀向赵国邯郸,参与郦寄与栾布指挥的水淹邯郸之战,逼迫赵王刘遂自杀。
这一系列的战功不足以与周亚夫相提并论,比起亲自统兵作战的栾布、郦寄也是略有不如,但若是放在汉初大封诸侯那会儿,曹奇的表现至少要封个二千户列侯。要是让他亲自统领汉军攻灭吴楚叛军至少可以获封三千户。
可是到论功行赏的时候,欢天喜地的功臣们全都傻眼了。
有功不赏!
不赏!
多少列侯恨的牙齿都快咬碎了,天子大袖一挥。不赏!
臣为君赴汤蹈火,为君杀身殉国,为君守卫边疆,镇抚六国叛民,最后得到的只是一句不赏!
功臣们的血流干了,心寒了。
天子犹自不满意,天子要让功勋列侯们死。活活逼死!
趁着诸侯王叛乱被灭之际,夺取诸侯王的募兵、统兵大权,剥夺诸侯王任命国中大小官员的特权。剥夺诸侯王坐享国中财税的经济权。
诸侯王错在前,天子的剥夺在后,原本也没人会提任何意见。
万万没想到,天子轻飘飘的加了句话。列侯依照同例。完全剥夺三种特权。
从此,列侯沦为废物,血流干心变冷还要被天子牵出来鞭挞欺辱。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曹奇两手空空一脸绝望,孤独的徘徊在长安城内外,他不知道该怎么向死去的人交代,他不知道该怎么向满脸欣喜的臣下交代!
恩赏?怎么赏!
天子不赏我,我以何赏诸臣?
那一年。吴楚七国之乱刚结束,从入秋一直到第二年的八月。曹奇徘徊京师整整一年。
只求出仕得个二千石的官职,好歹可以向浴血奋战的家臣属将交代。
奈何天子不肯封赏,奈何天子不愿用,奈何啊!
曹奇的信心完全崩溃,希望,理想,志向,誓约,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骗人的,坚守几十年的信念和理想崩溃。
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平阳侯国,一病不起。
临死前,曹奇拿出侯府的部分积蓄赏赐家臣,安排好辅佐嫡子曹时的臣子,在弥留之际依然念着那句话。
我以舍生忘死为君效命,君以何待我?
王孟还记得,他们三个人在曹奇渐渐冰冷的尸体面前,嚎啕大哭!
当时立下毒誓,三人子孙后代绵延,直至千秋万代,都要为曹家效死命,子孙若违反誓言,天灭之!自他们起,所有子孙亦为天灭之!
流干血,哭干泪,他们再也不愿提及天子,因为他们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憎恨,忍不住诅咒那个刻薄寡恩薄情寡义的皇帝。
王孟在哭,痛哭流涕,哭的是那样的伤心和痛苦,不仅在痛哭还发出一声怒吼。
怒气冲冲的吼叫震惊了屋子里的人们,婢女们善解人意的离开房间,临走前还不忘房门紧紧关上,毕竟时隔多年不回侯府,情绪激动哭出来也情有可原。
哭声会那么绝望?为何要发出怒吼?她们不想知道也不想被告知。
婢女们知道遇到怪异的事一定不要说话,毕竟好奇心害死猫,又何况是好奇的人。
孙起微微一愣,笑着说道:“大喜的日子哭什么?那些苦日子咱们不是携手熬过来了吗?你看咱们的小君侯长的英武雄壮,像极了当年威风凛凛的先君侯,那年我还记得先君侯手持大纛,我们紧跟着那面旗帜冲向吴楚叛军,义无反顾九死不悔……”
“贤弟,我有句话憋在心里难受,想问你一句。”
孙起凛然道:“兄长请说,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还记得咱们立下的毒誓吗?你还记得当初我们说过什么吗?那些仇恨你已经忘记了吗?我们经历的苦难,受到的屈辱一切都随风消逝了吗?先君侯白死了吗!那些永生永世抹不掉的耻辱和仇恨,你都忘记了吗!回答我!”王孟怒目圆睁,发出恐怖至极的吼声。
字字如利刃,句句如惊雷。
什么叫做诛心之言?这就是诛心之言!
那一字一句像一把诛心之剑,戳破孙起脸上的笑容,戳进骨肉里连皮带筋切碎,戳进五脏六腑里把脏器绞的七零八落,又像一把铁索勒住他的脖颈让人窒息。
孙起用手死死捂着胸口,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我从没有忘记!我怎么可以忘记!那天的记忆刻骨铭心,那一切我永世不能忘!不,能,忘!”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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