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提亚又名安息,继承阿契美尼德波斯帝国的基本盘,立国一百多年完成从游牧部落文明到农耕文明的进化。
十月的泰西封下起了小雨,来自印度洋的暖湿气流与里海的冷空气在两河流域碰撞,每年的秋冬季节都会进入雨水繁茂的季节。
泰西封,雨水洗刷的鹅卵石主干道更加湿滑,十几年土豪国王米特里达梯一世征服塞琉西亚,第一眼看到这座古城就被它的魅力所折服,不惜花费巨资修出四条奢华无比的鹅卵石主干道。
虽然这条所谓的主干道是那样的寒酸,城内多条街巷依然是污水横流的泥巴路,修条毫无意义的鹅卵石路除了彰显财力惊人一无是处。
“帕提亚的暴发户!”
米迪安用力拉下帷帽,让身体尽量蜷缩在轻薄的披风里,踩着肮脏泥泞的曲折小径里,时而看的见衣衫破烂的无家可归者躲在屋檐下避雨,他们面带菜色神情疲倦两眼无神的望着天空发呆,这场战争持续近一百七十年,无穷无尽无休无止,几代人没有享受过和平的生活,以至于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早已忘记和平的滋味。
两个月前,他也是那群无家可归者中的普通成员,望着夏季永远看不到尽头的雨水充满绝望痛苦,直到有一天老祭司给他们带来可口的面包,清晰污垢与伤口的热水,治病的药品以及活下去的希望。
七拐八拐来到破旧的小教堂。
“塔斯帕拉米亚!药品我带回来了。”米迪安兴奋的声音穿过门扉,推开门却愕然发现小教堂里人人神情严肃。
老祭司轻轻合上逝去者充满不甘的双眼:“米迪安,你来晚了,他已经走了。”
“抱歉,我已经尽快往回赶路,但是路上巡逻的帕提亚骑兵太多,我必须避开他们的视线挑拣小路走,每条小路都非常危险,我会尽量借着靠近主干道附近的小路穿行。浪费了点时间……”
褐眸女子摇摇头道:“勇敢的米迪安,我们没有责怪你,两刻钟前祭司告诉我们,恐怕有药物也无法救活他。”
“我……”
“死者会侍奉伟大的阿胡拉玛兹达,我们不必为他太过忧伤。”
张骞坐在教堂的角落,双手抱膀闭目养神,所在角落里的人还有很多。他们披着黑衣腰藏强弓利刃,像黑暗中寻觅食物的饿狼,双目微闭似乎陷入沉睡,但是没有人会靠近那个阴暗的角落附近,慷慨的东方人也是凶恶的东方人,他们给与教堂每个无家可归者衣服和食物。但是他们拒绝保护教堂里的难民。
老祭司询问过,但张骞并没有给出满意的答复,东方人并不是阿胡拉玛兹达的信众,他们崇拜的是个叫泰一的太阳神,其神祇很类似阿胡拉玛兹达的光明神祇,信仰不同造成双方沟通显得异常困难,不过他们的存在依然震慑周围的宵小鼠辈。最近小教堂附近的治安明显转好,有时会再深夜中听到凄厉的惨叫声。
“帕提亚的雨季真的很麻烦,我们被困在泰西封有多久了?两个月还是五个月?久得我都快忘记了。”
吕横舒展筋骨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雨水包围的泰西封无处可去,两河流域严阵以待的帕提亚骑兵也不允许商队离开,战时根据规定所有商队都必须服从调遣,张骞显然不愿意服从帕提亚人的派遣,所以只好藏身于泰西封古旧的老街区里。这个地方是帕提亚骑兵不太乐意涉足这个地区,年久失修到处弥漫着木头朽烂的陈腐气味,还有一些尸臭。
每天夜晚都会有凶杀与仇杀发生,为了争夺食物,干净的水源,良好的栖息地或者某个大人物的垂青,这些无家可归者像一群饿昏头的豺狼。在黑夜里展开一场又一场殊死搏杀,泰西封古旧的老城区便是主要战场之一,小教堂只是老城区几十条街道中的一条,位置也并不显眼。
乱世中想活下去就必须有豺狼的狠毒心肠。狐狸的狡诈智谋,以及雄狮般的强壮身体,这是逃难者们口口相传的一句俗谚。
泰西封是座死亡之城,连年人口出生率下降,近十五年一直走跌从没有好转,城市人口却逆势往上不断攀升,不断的有躲避战乱的难民与无家可归者涌入泰西封,相比于真正的死地而言,泰西封仍然充满着求生的希望。
“他们战斗力不行,胆子却非常大,黑夜中拼搏厮杀,活下来的人有资格得到更好的待遇,帕提亚人是把这些难民当做士兵训练。”
“战斗力不行也只是相对而言,摆在我们面前不值一提,但放在普通游牧骑兵身上可丝毫不差,给他们一套武器和铠甲想杀几个骑兵都可以做到。”
每天太阳落下进入厮杀环节,天蒙蒙亮时打扫战场各自收队舔伤口,连绵不断的雨水会把血腥味冲刷的一干二净,连请清洁工都完全省略,极少数时候拼个两败俱伤同时逃走丢下同伴的尸体,这个时候就必须派人去危险的老城区清理尸体。
赵顺疑惑道:“帕提亚人为什么要和塞琉古人打那么久的时间,放掉他们的皇帝达成和平应该不太难。”
“大概是行暴秦拘役楚王的故事罢了,一个权臣可以陷害有功之臣毁坏江山社稷,帕提亚人正在复制暴秦走过的道路。”司马谈侃侃而谈起他的历史观,满腹经纶善于思考的司马谈是商队里的万事通,他的语言天赋仅次于张骞位列第二,博闻强记善于把商队里各族的文化历史乃至神话故事整理编纂,还有一手出色的绘图速记本领,沿途的风土人情,地形地貌都是在他的主持下完成的。
张骞皱眉不语,想到几条通往罗马的道路被截断,他的心思就沉到深不见底的湖泊中,帕提亚帝国与塞琉古帝国的恩仇记上演近百年,作为继承塞琉古帝国百分之七十力量的帕提亚人,同时也集成塞琉古帝国与托勒密帝国之间的仇怨,只不过因为此时有塞琉古帝国这个敌人存在。帕提亚人主动放下身段向高傲的托勒密帝国请求联盟。
此时托勒密帝国进入空前强大时期,前145年第七次叙利亚战争以托勒密帝国取胜作为终结,托勒密六世击杀塞琉古的篡位者亚历山大一世并成功登顶塞琉古皇帝之位,很不幸这位英明神武的皇帝死在登基后第三天的早晨,原因是受到的刀伤感染导致并发症而死。
自从亚历山大大帝暴毙,环地中海地区被继业者战争搅合的乱成一锅粥,其中不乏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施展才华。正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阴谋篡位的,暗杀陷害的,吃里扒外卖国的等等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张骞忽然抬起头:“我亲爱的塔斯帕拉米亚,我陷入人生的迷途中无法自拔,请为我指引一条明路。”
“喔。亲爱的张骞,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我的孩子现在非常健康,我欠你一份人情,你有什么要求必当满足。”塔斯帕拉米亚是一个典型的波斯面孔的贵族女子,她的出身就像她的长相一样来自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某个破落贵族家庭,传到她这一代除了漂亮的脸蛋以及只能看不能吃的礼仪外别无他能。
张骞沉吟道:“我希望你帮我查一查有哪条捷径通往塞琉古帝国。”
“你要去塞琉古?”塔斯帕拉米亚惊讶地说道:“帕提亚的男丁都在塞琉古的前线作战。我们的艰难困境只有塞琉古的几分之一,如果不介意我想亲爱张骞和你的团队不应该靠近危险的塞琉古,那里实在太危险了。”
“不,我有我的重要事情需要经过塞琉古帝国的土地,听说塞琉古背后是罗马共和国在支持是吗?”
塔斯帕拉米亚压低声音:“您说的没错,但是我听说今年罗马共和国正忙于平定西西里的大麻烦,名将小西庇阿率领罗马军团正在镇压恩纳城起义,听说罗马人在那群塞琉古奴隶的手里吃了不少亏。连小西庇阿率领五万军团也拿20万奴隶起义军无可奈何。”
张骞诧异的看了一眼:“你的消息确切属实?今年的消息隔着那么远你也能收到?”
“是的,我的堂兄生活在塞琉古,本来我和我的丈夫孩子以及仆从准备穿越帕提亚逃难到塞琉古生活,无奈的走到泰西封赶上战争时期全程戒严,我的丈夫在一次出外打探消息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孩子生病需要治疗,仆从盗走我的行囊悄悄逃走。我被赶出客店流落街头,要不是我们家族教过我一些善于隐藏的技巧,我或许应该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任人蹂躏,或者变成枯骨丢在某个角落里。”
塔斯帕拉米亚的语调很平缓。让人难以想象轻描淡写的叙述中,她曾经遭受过多少非人的痛苦,能够活着坚持到张骞恰巧施以援手会多么糟糕,或许她已经成为某具无名尸首丢弃到野外为豺狼的盘中餐。
“亲爱的张骞请放心,我与堂兄的传信一直很畅通。”
张骞忽然道:“是不是信鸽传递消息?”
“嗯,看来您也是位行家,您说的没错,的确是信鸽,我们家族的独传秘术,马其顿的野蛮皇帝亚历山大没有找到,塞琉古的野蛮皇帝,还有帕提亚的野蛮皇帝也没找到。”塔斯帕拉米亚脸上显露出那一丝丝骄傲。
PS:叙利亚战争是继业者战争若干环中的一个,从前323年打到前101年,国内很少有人写这段历史,罗马、希腊、安息、埃及、匈奴、大汉的联动也没有建立起来,真正贯通这条通道大概是公元前50年左右,已经到凯撒大帝的末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