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的时节,田间地头到处可见忙碌的人影,地里的黑麦经过冬雪的滋润进入高速生长期,浇水施肥除草杀虫一趟忙活下来劳动量可不小。
郑通带着几十号半大小子打开闾里的武库,清一色的刀剑弓矢整齐的摆放在武器架上,小年轻们直盯着明晃晃的亮光发呆。
“别愣着,先把弓矢搬出来。”
郑通指挥着小年轻忙活开,这帮年轻人是村里的孩子,最大的十七八,最小的才十四五,放在往年应该在田间地头跟着父辈忙活农务,但这几年越来越多的孩子脱离农田的限制,进入县里设置的公塾读书识字,他们比他们的父辈更加聪明,见识也更多。
公塾是前些年开设的,每个县都必须设立公塾,县里只收基本的书本笔墨费,每学期也就收取三十文钱,每个孩子除去得到学习写字的书本,还有廉价的笔墨提供,公塾里提供最简单的课程是认字,三个学年认全所有常用字,并可以看得懂朝廷的邸报和郡县下达的文书政令,此外还可以获得竞聘斗食佐官的资格。
虽说富起来的乡民对斗食佐官看不上眼,但是这年头哪家没有两三个孩子等着吃饭,按汉制长子继承家里最大的田产,难免就要让小儿子出外自行谋生,现任御史大夫张欧就属于这一类,对于缺少田产收入来源的小儿子甚至私生子来说,斗食佐官有着不小的吸引力。
此外,读过三年书而且年满十五岁可以提前服役。在军队里他们将充当后备基层军官大力培养,比单要学习《汉律》和各项军规军纪。还得接受更专业的军事指挥培养,他们将会作为职业军人长期在军队里任职。只不过机会通常是比较少的。
公塾读三年成绩优秀者进入郡公塾里继续深造三年,这年接受更全面的知识灌输,选择成绩较好的送入太学进行最后四年的学习,成绩较差的则根据汉律从军服役几年作出职业选择,最差也能留在郡治当上个货殖者(手工业者),汉家没有歧视货殖者的任何规定。
南庄的小子通过三年读书教育,可以读书看报写字属于村子里的文化人,平时这帮混小子趾高气昂的别提有多威风,只有面对庄子里的高爵者才会耷拉下脑袋装老实人。郑通不但是军功爵更是闾里的里正,平时就是他来管教这帮孩子。
“小子们都看好了,你们以后到军中接触最多的就是这玩意,长弓!现在我要教你们自己实用和保养长弓,首先是挂弓弦。”
郑通拎着没挂弓弦的长弓,一板一眼的教导起挂弓弦的实用技巧,全民皆兵的大汉帝国里上到耋耄老人,下到务农的妇女在内都必须掌握挂弦技巧,老人家年轻时都是军人。妇女们则需要在家里的男人不在的时候保护家园。
汉军里流传的挂弓弦技巧千奇百怪,有人专门开发出实用的挂弦工具,但更多的人依然是用自己琢磨的土办法来挂弓弦,通常是以自己的小腿为支撑左右挂弦固定。还有些高手开发出不用任何支撑的挂弓弦技艺。
郑通的挂弓弦技巧比较普通,聪明的孩子一看就学会了,手脚笨的琢磨一会儿也学过去。迈过挂弓弦的基础门槛,讲解的是弓箭的保养和使用的过程需要注意的各类事项。其实他讲的非常简单,闾里的孩子们在公塾学过简单的射术。但是没有人感到焦躁和不满,他们全神贯注的听着每一句话,因为他们知道下面讲的东西将是箭术最重要的部分。
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手就像一部活字典,他们可以把箭术总结的淋漓尽致,郑通就是经验丰富的猎手,他还是个踏入神射手门槛的优秀军人,有个好老师可以让学生们少走弯路,减少不必要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可以鼓励和帮助学生们快速进步。
郑通是个冷静机敏乏于言辞的行动派,他会把箭术的每个要点认真的展现出来,悟性高的孩子很快会学到他的真传,只需要日以继夜的练习早晚会达到他的程度,但悟性差的孩子就很点苦恼,有的人天生不适合练箭术,有的人天生动手能力差学的很慢,还有的耐心不足学起来容易半途而废,各种原因不一而足导致每次都有一半的人放弃箭术。
“有没有快捷的方法速成箭术?”
“没有。”
“需要多久才能成为合格的射手?”
“依照学习态度和天赋,三到五年不等,也有人一辈子都没练成。”
郑通耐心的回答每个提问,他知道很多人在学习箭术在初学期被挡住,大量学徒放弃的主要原因也在于此,他在回答年轻人们的提问时会尽量保持温和的态度,既不贬斥也不痛骂更不会飙脏话,去年平阳侯府出版一部培养年轻士兵的基础操典,这本书只有平阳侯府内部的闾里悄悄流传,仅限于里正知之甚详,普通村民只是了解个大概。
孩子们兴高采烈的提着小弓去练箭,南山天然靶场是长安居民最爱去的地方,每天都会有几十万只箭落入那篇密林里,以至于捡箭也成为一门赚钱的生意,每天傍晚都会有专人负责回收箭矢到来日再以廉价卖给练箭的年轻人。
郑老坐在村口晒太阳,村子里的老头们到灞河边钓鱼,郑老气的骂他们蠢笨入彘,灞河里摆着村子放养的鱼苗箱笼,到那地方钓鱼真是给自己找不自在,晒了会儿太阳,无意间瞅见田埂旁几个老头在转悠。
“哎,您怎么来了,快过来坐着说话。”郑老看清楚人就忙着走过去,迎面走来的共喜和几个三老在巡视闾里。
几个老头也没和他客气,坐着郑家的蒲团喝着他泡的热茶,笑呵呵的说道:“你们闾里最近抓的很紧啊!我看到南庄的壮丁隔三差五就举起来练兵,是不是朝廷里有什么风声?”
“没有没有,咱们升斗小民能有什么风声,还不是考虑到北边要打仗早点做好准备,万一有点变故说不定咱们的子孙还要上阵走一遭。”
郑老矢口否认。
几个老头会意地一笑,大伙都是七老八十的老狐狸,几十年老兄弟早就摸清楚彼此的脾性脉络,用这帮老头的话来说,好比驴一撅屁股就知道要拉几个驴粪蛋。
郑老赶的紧有自己的道理,别的庄子催的急也有自己的想法,共喜是乡里的三老主掌闾里民风教化,哪个闾里的孩子在公塾读书,哪个闾里近期有壮丁在外忙碌都有详细的记录,虽说他们一大把年纪不用管教育年轻人,但是管着大小杂事是一样不少的。
乡里主官行政的秩,反而更像个文书档案管理员,还是那种下乡统计的资料做个表格,长期呆在县府里配合县内官僚的小官,乡里最操心的是没有俸禄也没有职权的三老。
张老不显山不露水地说了句:“北边的战事开打了。”
“嗯,打了,没咱们君侯什么事情。”李老眯着眼睛说道。
“会输。”
“我也这么看。”
几个老人家不约而同的表示赞同,共喜捻须笑道:“这可不好,咱们汉军打败仗可不是好苗头啊!”
“想当年太祖高皇帝何等英明神武,起兵之初还不是被秦军打的逃入山临里避难,彭城之战五十六万诸侯联军被项羽三万骑兵打的找不着北,白登之围被四十万匈奴军团团围住,以太祖高皇帝之能尚有三场败仗,何况区区一介匹夫。”
徐老是炸?药桶的脾气一点就炸,换做寻常早就要被这群老头修理一遍,但是今天并没有,老人们对他嘲讽田蚡为一介匹夫报以理解,田蚡的确就是个匹夫。
三老制度有着超凡的意义,他们的存在代表汉家制度体系里有个安全泄压阀,三老所代表的基层民众可以直接与朝廷的三公九卿进行直面交流,三老还可以直接写疏奏专递给皇帝,天子收到三老疏奏也必须像批复大臣们的疏奏那样给予答复。
自从封建制度出现到逐渐瓦解的今天,三老最优秀的几个制度性创新之一,几乎完美的解决封建领主们个人倾向与朝廷制度的严重偏离,以及专制集权制度下官僚权贵集团对基层百姓的剥削压榨,既可以控制基层的力量不至于被好强地主抢走控制权,又可以避免新官僚权贵打着朝廷的名义抢夺基层控制权。
三老们才不怕得罪三公九卿,更不用担心千里之外的太尉田蚡有千里眼顺风耳,几乎每个有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这场战争很难打,新将新兵新战略去对付匈奴本就不理智,还企图深入匈奴大草原打出漂亮的歼灭战,如此离谱的要求无异于送五万骑兵去死。
老人们不方便讽刺五路伐匈奴的战略很愚蠢,想来想去也只有太尉田蚡最适合嘲讽,反正田蚡名声很臭,索性再臭点也无所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