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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史郡杜县大西庄头。
“各位父老,各位兄弟!咱们现在要施的是穗肥,趁着结穗期施肥增产,今年咱们就能有个好收成。”
郑通弯着腰刨土坑,身后的许季愁眉苦脸的跟着撒肥料,每天至少要跑三个点干同样的活,对于习惯偷懒的人而言,简直堪比上刑一样痛苦。
庄户妇女问道:“大兄弟,我想问问为啥要施三次肥,俺家只施一次肥行不?”
“大嫂问的好呀!咱们农家年年摆弄庄稼,当知道除去耕地,播种,灌水,收割以外,还应有除草,杀虫,施肥,有时要防冻,有时要灌水或排水,细节不抠只说上面三大样,大田里长出野草,争夺粟米的养分影响收成,庄稼得了虫病枝叶枯黄内里空心,不杀虫一年白忙活,施肥也是一样的道理,不施肥你得年年轮作,有块良田抛荒至少一冬天,你说这得损失多少?不抛荒强行种田,不出二年地力就没了,补充点河泥腐土还是入不敷出,好比一个人整天跑100里,哪怕吃的再多也抵不过损耗。”
中年妇女吓的六神无主:“原来还有这一说呀!那俺家的大田可怎么办?现在还能补肥不?”
“可以!尽快补肥,记住不可超量补肥。否则把地给烧坏了,好比咱们一吨吃三个馍馍,你非要塞七八个馍馍。会把人撑坏了的。”
“多谢你大兄弟,那俺先回去补肥了。”
妇女一嗓子,顿时叫走几十号人,全是为图省事少了一茬肥料的农民,庄户就是这样,没有懂行的人指挥又不懂好坏,很容易变成瞎忙活。
甚至有些愚昧的老农民依然坚持古旧的耕田术。管你说破大天我就是闷头干这的,庄户大多都围在大田里看人干活。那些个老农民轻松的坐在庄子前晒太阳。
中年文士问道:“老人家不去看看?我听说这平阳侯府的耕田术挺厉害。”
“哼哼,我不去,我老人家干了大半辈子庄稼把式,比那些小孩子懂的多。他们撒些河泥腐土说是故土保墒,我看那是在瞎胡闹,乱施东西把地给弄坏了,来年种不出东西来就知道吃亏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我家小孙子想去听,被我撵回去种地了,学自家种田术比别人家的更好。”老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各有各的妙招到也是种办法,希望那个老人家的日子越过越好。”
站在庄头。看着上百号人围着田地看新鲜,中年文士迟疑了下并没有走过去,踩着田埂缓缓离开村庄。短短一个多月,他的脚步遍及关中七十五县,外加陇西和汉中、河东、河南、河内的几个县。
他就是大农令窦婴。
“初次走访准备不足记录的还不够准确,我还要复查走访及时补充才行,要是有两个人帮忙就好了,起码能记录笔记省得我自己来。”窦婴心事重重的登上破旧的两轮马车。像他这样依然用两轮马车的人已经不多了,或许是恋旧又或许是省钱。他没有想过换个新的四轮大马车,反正家住京师用两轮也足够了。
大农令的工作有很多项,劝农桑修水利是基础的,治河也是他的,国库管理属于他,朝廷的税收也属于他,俸禄发放也属于他。
窦婴总结出大农令的两字秘诀,弄钱。
没钱啥都做不成,钱粮是大汉帝国的经济命脉,盐铁略次也是重要经济命脉,以上四样哪个出一丁点问题都要他头疼半天。
“河东盐池改造完工,以后河东的盐不用下水捞盐,听说盐产速度可以提高三倍,抽空我得去看看去。”
仆役问道:“君侯,咱们这就回去吗?”
“不回去,我还想去附近几个庄子溜达溜达,你驾车先走,我记玩这一段再说。”窦婴做起事来不分昼夜的,走到半道上忽然想起今天是沐休,又把仆役叫住往平阳侯府的地方走,想着找他询问晒盐的详细资料。
到侯府时正巧赶上用餐时间,窦婴被留下来用了顿便饭,就迫不及待的进入正题。
“大农令是说晒盐资料?”
“正是!在下想查查盐业资料,劳烦少府了。”
“好说好说,垦畦浇晒法,畦地旁边筑有水沟,将池水通过水沟引入畦中,待水分蒸发自然结晶成粗盐。”
“粗盐?”
“带有苦味的粗盐,杂质较多不宜食用,再用淡水过滤两三遍清洗掉杂质,用干净的瓦缸盛放晾晒就是纯白色的上品盐了,制作周期在五天以内。”
翻翻资料看的满头雾水,自诩聪明的头脑对大量专业词汇一无所知,看的越久越头晕,一脑门糊涂账。
“这么和你说,用更好的方法可以让盐池的效率越高质量也越好,营业税也能多收。”
窦婴狐疑道:“营业税现在开?有点仓促了吧!”
“该准备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必须增一税废一税,否则圣天子绝不会同意废除口赋的。”曹时揉揉眉心很疲惫,认真做事就是那么难,一个税收的破事争了半年没结果,每次到廷议上打个来回就撤下来了,学老学派的人不允许乱改革,曹时这个黄老新学是离经叛道。
两派的关系就好比保守派和改革派的碰撞,政见不和引发的激烈冲突,从家资百万钱豪强迁徙、税收改革,到钱法改革,再到《召贤良方正疏》、赛马场工程,双方从廷议到私下被天子召见。连续顶牛何止几十次,最早对事不对人的小矛盾,一点一点扩大到既对事也对人的剧烈冲突。
冲突到最后闹僵撕破脸。哪怕早有预料也没想到来的会那样的快。
或许是自觉年岁已大,或许是自觉得到支持就胜券在握,力图尽快收服天子的得力干将,保住黄老学派精神领袖的地位,并把学派的大旗传到他的手里。
曹时对他们的拉拢没有兴趣,他属于伪保皇派的旗帜性人物,既保皇帝的政治地位稳如泰山。又不会死命的给小皇帝打工卖命,列侯集团大多都是这想法。有钱赚有油水捞才去干活,像吴楚七国之乱那样傻乎乎的跑出去拼个五劳七伤,结果连一文钱都不给发,岂不是当猴子耍。
“大农令身上的担子很重。现在的情况只稍好些,钱法改革的利润你们只拿到了三成,大头还是在少府的手里,但那些都是些来的快去的也快的浮财,最好的办法是投入多一些把农民生活水平提高,农民能吃饱饭穿好衣,你再和他们谈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否则挨饿的百姓是来不及爱别人的。”
窦婴眼前一亮。从没听过的论调,听起来很有道理也挺新鲜的,他的印象里谈大道理的比较多。无论黄老还是儒家都好空谈说政,以前听说曹时的辩论与众不同,只可惜他长期闲居在侯府里无缘一见,今天是如愿以偿了。
“少府是说吃饱饭穿好衣是一切的大前提了?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读过《管子》应当知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上古时代庶人贫穷困苦衣食无着。贵族们主动放弃对庶人的礼仪要求,对庶人是厚爱,倘若庶人生活优渥衣食无忧,他们会自然而然的追求贵族们的礼仪,追求上层社会的精神需求,比方说咱们列侯就是如此,开国那会儿哪怕是万户侯也要勒紧裤腰带过活,眼下传了两三代的列侯子弟个个五花马千金裘,飞鹰走狗招摇过市,这就是另类的仓廪实而知礼节。”
窦婴脑袋轰的一声炸响,他从没听过那么奇怪的说法:“另类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这是什么说法?”
“一旦人有钱了,自然会边的奢侈,比方说你我同为列侯,让咱们换上粗布衣裳每天步行十几里路,吃着最劣质的五谷杂粮为食物,住在冬天透风夏天漏雨的狭窄小屋里,终日与蚊虫蟑螂为伍,你会愿意愿意吗?”
“少府是在开玩笑吧,怎么可能过那种生活。”
“是,也不是,窦广国曾住在黑窑以采矿为生,到窦彭祖这一代才多少年功夫,窦家人个个锦衣玉食里泡着还不是越过越好,当我们的物质丰富到一定程度,需要追求的是更高级的物质,或者更高的精神追求,琴棋书画可以捡起来,听大戏看赛马也是时下流行,将来会越来越繁荣发达,到那时候除了最穷的人过着苦日子,大部分人不愁吃喝生活优渥,风气也就自然而然的改变了。”
“改变风气?那可不行,万万不行,除了风气其他都好商量。”窦婴的脑袋摇的像打鼓似的,改变上古风气的责任无人敢担当,所以汉文帝到汉景帝四十年的时间,每次遇到改变风气的门槛就立刻缩回去,风气改不好立刻从明君变成昏君。
“不改一有办法。”
“什么办法?”
“战争。”
窦婴眉毛拧成疙瘩:“为什么会是战争。”
“汉承秦制,秦人制度是商鞅变法,商鞅变法是为了扩张和吞并,不打战争汉家无路可去,只有慢慢等待民风改变,滑向不可知的深渊,改不改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战争可以消除民风变质的隐患,只要有战争,男人上阵杀敌,女人照顾家庭。”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少府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窦婴恍然大悟道。
曹时说了一大堆话,拐弯抹角的暗示两个字,战争。
不打仗,大汉帝国军功爵体系就无米下饭,一年不打仗就穷一年,十年不打仗就穷十年。
三十年不打仗,整整两代人垮掉了,六十年不打仗四代人碌碌无为,不出一百年,军功爵体系会自行瓦解。
列侯不能没有战争,军功爵不能没有战争,长安城外南北二军也不能没有战争,没有战争他们会一点一滴的烂掉。
否则早晚有一天会烂掉根子,战争是生肌止痛的疗伤圣药,可以把腐烂的根系去除长出新的树根。
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争打的是个人军事指挥能力,打的也是一个国家的国力,再厉害的名将也挡不住饥饿的士兵。
所以为了打仗先得弄钱,搞来搞去又回到一个钱字上做文章。
“陛下生平之志乃打匈奴,我的志向也是打匈奴,不仅仅是为我自己,更是为了接触边患,废除和亲制度。”
“少府又说笑了,匈奴远隔几千里看不见摸不着,这些年和咱们和亲关系也很的友善,打匈奴对咱们弊大于利。”窦婴不以为然,他当过兵打过仗,见识过吴楚七国之乱的兵凶战危,汉军对对抗凶猛的吴军尚且要以防守挫其锐气再行进攻,对于打匈奴是没有多少底气的。
曹时也不打算继续说,他和窦婴差了一辈人,思想观念性格特征截然不同,窦婴的性子绵里藏针坚韧十足,幸好他的性子比较绵软不喜欢争斗,曹时也不想和窦家最聪明的人闹翻,窦婴忠谨平和聪慧练达的性格还是很讨喜的,起码朝廷内外还真没听说有他的政敌。
解决卫绾和直不疑,他发现自己要承担的责任就更大了。
丞相柏至侯许昌,能力不算出色威望也不太高,显然是个不得已选出来的角色,根本不具备总揽朝政镇压百官的本领,御史大夫张欧,性格绵软不喜争斗,某种程度雷同于老好人直不疑,他的性格挺契合小皇帝刘彻的用人心思,但不利于解决三公九卿的矛盾,压不住上卿依然不足。
太常赵周、郎中令石建、大行令桓宪、大农令窦婴、廷尉田蚡无论实力还是威望都差的多,更不用说太子太傅王信、长乐卫尉田胜,詹事石庆连地位都略显不足。
算来算去唯有他自己能力最出色,能者多劳付出的精力也非常多,几乎是他来代替丞相团结公卿,拉拢边缘上卿进入圈子里,连着瞎忙乎几天累的像条死狗。
“都撂挑子装死着?那我也不管了,你们爱谁谁,我去摆弄我的钱法去。”曹时郁闷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