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天子诏命基本没有问题,但第二道以车骑将军名义下达的命令就完全不同了。
“河西设四郡,移民二百万,我的车骑将军的心很大!”
天子轻轻敲击御案,忽然冷笑一声:“你想要我就给你,我可以给你多少,就可以收回来多少,就看你到底能飞多高,但愿你能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不要让我失望。”
刘彻并没有注意到十几步外珠帘轻轻晃动,卫子夫悄悄收回手后退几步神情复杂。
自从得到宠幸以来几年里,卫子夫都快记不清有多少次遇到类似的情景,每次出现这样的状况要么是愤怒,要么是冷笑,极少看到满意或者欣喜的表情,好像从前线出来的每次有关他的胜利都会挑战皇帝的尊严。
在未央宫有些人的名字是禁忌的,皇帝很少提及曹时的名字,偶尔提及也会用车骑将军或者平阳侯作为代指,一旦提及必然是不满意的态度,几乎就没有例外的情况出现。
今天又是这样。
卫子夫非常担心,她已不在是那个只会跳舞的小女孩,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枕边人的性情,聪明有头脑善于思考被人夸奖过千万遍,但是很少有人会注意这个聪明的皇帝是个自大狂,不但极其自负还非常偏执刚愎自用,他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即使发现自己判断错误也很少承认错误,通常是丞相窦婴、御史大夫张欧委婉的找个台阶让皇帝体面的下得了台。
这样的性子以前并不算明显,自从车骑将军曹时常年领军在外东征西讨以来。天子身边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一帮幸佞之辈。
他们是前段时间刚下台的太尉田蚡、前任廷尉田胜、前任中尉王信、前任太常赵周、郎中令石建、太仆石庆,以及原来太子时代的班底。前任中大夫公孙贺在内的多名朝廷政要,他们躲藏在丞相和御史大夫看不见的未央宫深处。以侍奉和吹捧皇帝为荣,皇帝需要的就是他们所盼望的,只要皇帝需要的东西,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也要摘下来。
再也没有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和耳提面命,再也看不到时时警告可可提醒的谏言,在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个性塑造的关键期末尾,天子刘彻从一个良好的教育环境沉浸到一个只会吹捧和奉承的恶劣教育环境,并且在双重叠加之下,皇帝同时具有良好教育环境里的思辨和清醒头脑。以及恶劣环境里过度膨胀的自信和唯舞独尊的霸道个性。
很不幸那个时候没有人能阻挠皇帝的自我膨胀,当时尚在人间的太皇太后窦漪房被赶到林光宫不问世事,馆陶长公主刘嫖断子绝孙早就武功尽废,昔日的太子太傅卫绾早早的退职养老,朝廷里有资格说叨几句的老臣退的退死的死,最有能力压制天子自我膨胀的人恰恰是平阳侯曹时,偏偏他被掳走一年征战一年空出巨大空间。
皇帝的性格变的越来越倾向于他的父皇汉景帝年轻时代,王太后看到儿子的变化不但没有生气和失望,反而感到无比的欣慰。她甚至骄傲的向长安城的贵妇们炫耀:“看啊!我的皇儿就像先帝年轻时那样充满干劲,多么朝气蓬勃的年轻天子,这就是汉家的希望。”
“汉家的希望,你正在亲手扼杀希望。”
卫子夫双手拢在小腹间。迈着细碎的小步往宫廷深处走去,比起那个越来越专横霸道的男人,她更爱腹中的孩子。她衷心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个温柔善良知书达理的好孩子,不要求他像他父亲那样聪慧敏感。只要安安心心的做个合格的皇子就好,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这个春天的京师注定无法平静。
就在上巳节过去的第三天。十万北军在渭桥以北的细柳营举行誓师仪式,以长平侯卫青为主将,薛泽、公孙敖、李息为副将率领十万车骑出关,目标直指千里之外盘踞在塞外的匈奴单于本部主力。
据说誓师仪式是天子亲自主持的,皇帝抓起一把土丢进一翁新酿的新丰酒为北军壮行,皇帝手捧铜爵一饮而尽几句壮行言说的慷慨激昂,北军将士热血沸腾的表示誓要杀退胡蛮方得归,好端端严肃的誓师仪式变成君臣表态的座谈会。
不得不说效果出奇的好,十万北军将士被唬的拍着胸口嗷嗷叫要和匈奴人拼命,但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所谓的十万车骑北伐匈奴只是在座表面功夫,真让卫青提十万车骑死磕三十万匈奴大军恐怕多半是他要惨败,想打个五五开都非常困难。
平阳侯府后花园。
小曹襄坐在他父亲的肩膀上兴奋的手舞足蹈,小家伙在这个冬天又壮实不少,胖墩墩的身体肉呼呼的非常讨人喜欢,更难得从小到大没生过哪怕一次头疼脑热的病症,这里面有冯信和淳于三娘细心调养的功劳,再者冯信的长子冯单给冯家生个孙子,女儿冯瑷又给他们生个小外女,这两口子早在几年前未雨绸缪的钻研儿科药方积累许多经验起到不小的作用。
曹嫤不像她哥哥那么调皮,小姑娘穿着花裙子很耐心的摆弄珠算,曹时发现他这个贵女天生对数字非常敏感,他制造的小算盘就是专门给女儿玩耍的小玩具,还未他准备一套精装版的《九章算术开蒙读物》,这是他闲暇无事在陇西琢磨的小玩意,对于数学以及《九章算术》的研究没有特别见解,只是在原本的基础上做简化提高易读性,降低上手难度。
刘婠和卫君孺在休息,两个女人刚怀孕不到三个月,淳于三娘特别嘱咐两个孕妇要格外注意保养身体,绝不能出现寒症发热的情况,更不允许随便出现随便活动伤到胎气,总之除了每天一早一晚在后花园溜达几圈就不准再做任何运动。
幸而两个女人也知道小心谨慎,好不容要个第二胎格外珍惜,在满五个月胎位稳固以前坚决不会随便活动,她们也不忘照顾自家夫婿的辛苦,特别准许一个女人来陪他。
“君侯您就一点不紧张吗?”
“为什么要紧张?”
刘陵提起鹅黄色的长裙,露出雪白的长腿脱下脚上的绣鞋,一双小脚丫尽情的撩动起一汪池水涟涟青波,她就是刘婠与卫君孺为夫婿准备的礼物。
其实今天是刘陵第三次来到平阳侯府,第一次出现在平阳侯府是在曹时打阴山之战前,那时候,刘陵恰好就在长安活动,并动用她自己的关系网密切关注战场的变化,处于对多年劲敌的好奇心以及些许敬意,刘婠把刘陵邀请到平阳侯府闲谈一场。
双方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一场闲谈变的十分友好,至少敌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能让如花似玉的美丽女子愿意放弃大好青春年华不管,为一个有夫之妇苦守贞洁多年痴心不改,可以说这个男人是非常有魅力的,也可以说这个女人是非常痴情的。
刘婠并不觉得刘陵是个十恶不赦的女人,至少她的所作所为并不像在坑骗自家夫婿的样子,家里能动用的二百亿钱全部投入江夏郡运作,在这个女人的手里不过几年前就开始逐步盈利,据说再过是十年预计每年的盈利能力达到惊人的十亿钱,过二十年会增长到十五亿钱,过三十年增长到二十亿钱。
用曹时的话形容,沙羡城就是个大型聚宝盆,地理位置恰好横在长江中间段,连接西部的巴蜀以及东部的会稽,往南通过密集的湖泊河流连通彭蠡泽和云梦泽并直抵五岭脚下,往北连通南阳郡的门户直达关东雒阳的心腹地带。
沙羡城(武汉)一点一滴聚沙成塔的过程,就是打造连通东西南北重要交通要道的过程,其意义特别对巩固长江流域交通安全,以及南北陆路水路交通的连结有着巨大意义,最初朝廷上下没有一个人重视沙羡城的作用,但是时至今日没有一个人敢轻视沙羡城的意义,甚至连皇帝要很眼红眼馋。
这样一个女人是非凡的,她已经超脱了七八年前刘婠对她做的定义,她在用自己的行动诠释自己并不是卖弄女色的平凡女人。
于是第二次面谈顺理成章,在曹时经营陇西郡的那段时间,刘陵又一次造访平阳侯府,并成为刘婠的座上宾,她得到阳信长公主的认可和理解,双方虽然做不到知心好友的地步,至少可以相互承认彼此的存在,刘婠觉得有必要保留一个可以辅佐丈夫维护家族利益的女人。
毫无疑问,她的做法是非常奇妙的,曹时一度无法理解妻子的行为意义,他误以为是妻子在试探自己对婚姻的的忠诚,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刘婠很坦诚是告诉夫婿,刘陵是自己认可的女人。
“怎么?君侯觉得我的出现很别扭是吗?”
刘陵充满惬意的表情轻轻收敛,笑着说道:“您就不能当做是体谅一个可怜女人多年辛苦劳动的报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