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以降社会风气很好,依然保留着春秋战国时代淳朴的民风,即便有少数惫懒奸猾之徒也会被社会各阶层呵斥,汉民们具有勤奋勇敢忠于王事的特点,毕竟往前数百年时光,百姓们头顶上还是被列国诸侯领主笼罩着。
如此淳朴的民风下,郡县制下滋生出许多大大小小如蝗虫似的豪强,这些人起初也是普通平民百姓,通过勤奋劳动积攒家底又或者机缘巧合获得财富,由此变成御使百姓为他们耕作的地主豪强,这帮人本身到不能说是坏人,大部分人都是品行不错的好人,有许多还受到汉初标准下的高等教育,言谈举止挑不出一丝差错。
即便他们人不错也无法改变豪强具有土地兼并的冲动,就好比君主有集权的冲动一样,欲望推动着地主豪强们通过各种手段积累财富,在汉制的严格限制下,就难免要踩到汉律的红线,占田的多寡是秦制里严格规定的红线,只有上升到诸侯王、列侯层次的贵族才可以豁免红线的压制。
关中没有纯粹的豪强,因为关中是皇帝和军功爵的地盘,只有关东才有豪强的生存空间,关东的豪强们既不是军功爵,又希望得到军功爵占田特权,只有铤而走险行走在汉律的边缘,赌的是皇帝看不到太守不敢动,至少在今天以前他们赌对了。
“杀光他们!只要杀光他们,一切问题全都迎刃而解。”宁成舔着干涩的嘴唇兴奋的满脸通红,杀人是他最擅长的工作,当年在济南与郅都合作杀豪强三百家,就是他仕途的重要转折点,直觉告诉他抓住机会或许还会迎来一次转折。
一视同仁的杀戮比公平公正的审判更方便,慢慢审案手续流程太麻烦,过堂听审还要千里迢迢的提审犯人,如果违法豪强有几十万人,那岂不是要审上几年甚至更久,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廷尉要处理的案件事务多的很,交给地方又不放心他们的行动,所以只要有一口气杀个精光。
宁成很有自信,只要把此事交给他来做,不出三个月能把天下的豪强杀个干净,宁成就没发现百官里许多人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憎恨,这个酷吏躲在角落里时间久了,还真的被人们渐渐遗忘了,可惜他很不识相的钻出来又引起许多人的愤怒,百官们暂时不敢报复曹时,不代表会放过这个老掉牙的狗腿子。
卫绾厌恶的侧过脸:“此事不妥,豪民终究是汉家的百姓,只因为占田就大肆杀戮有伤天子的仁德之名。”
提到天子的名声受损之威,刘彻原本兴致勃勃的表情顿时蔫了半截,大汉以孝治天下的国本不变,刘彻就不敢做出伤害天子名声的恶行,天子刚回到宫中就生了一场重病的情况,身为孝子更不可以做出伤害病重父亲的事情。
刘彻彻底没辙,眼巴巴的望着曹时,意思是你快点帮忙想个办法,我可是一直在鼎力支持你的。
曹时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杀人是肯定不行的,天下各郡县里有多少豪民,就有多少非法占田之辈,豪强的数量至少有几十万人,如果一口气杀掉即那么多人会带来不可测的影响,因而臣才会建议用修建陵邑的名义把天下豪民迁入关中,以关中昂贵的地价很快会消耗光他们的财富,既可以增加关中的富庶又能削弱土地兼并的风潮,调低到100万钱的标准也不是在胡诌,要知道关中的上田平均2500钱一亩,靠近长安方向的耕地稍贵一些,豪强们安置的陵邑也有十几里远,100万钱至少可以买下3顷上田外加田宅一座,耕牛数头,在关中也可以算小康之家了。”
“此策甚妙呀!陵邑制度的核心就在于利用关东六国豪民心中向往长安繁华的心里,以关中的户籍名数为诱饵广邀豪民入陵邑居住,降低迁徙的标准到100万钱,将吸引更多的豪民入关中,原本在本地的耕地田产就要低价卖给农民,无形中缓解土地兼并的压力。”高宛侯丙武瞥了坐在上手的三公,毫不犹豫的表示支持。
柏至侯许昌的态度更加直白:“臣举双手赞同此策,刚才不清楚少府用心良苦,多有误会请包含一二。”
“臣也支持!”
“臣赞同!”
“臣没有意见!”
百官公卿面面相觑,情势陡然之间又逆转一百八十度,旗帜鲜明表示支持的人越来越多,刘彻的脸色由多云转晴,渐渐的嘴角挂着一缕笑容。
直不疑松了口气拱手道:“臣无异议。”
满朝文武只有丞相迟迟没有发言,百官的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有的人在暗暗希望他加油反对,有的则希望他尽快低头认输。
卫绾的脸色变来变去,瞬间明白自己终究做不成名副其实的丞相,长叹一声道:“臣也赞同。”
刘彻的面色稍霁,好歹卫绾是他的恩师,他不愿意在朝会上和老师撕破脸,即便师生之间来往淡薄可终究是有这层关系。
百官表情反应各不相同,有的长出口气有的则很失望,看不见的拉锯战终究是以奇怪的方式成功破局,表面上是太子小胜一场赢得面子,实际双方实力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今天顶多算次小小的冲突。
冷眼旁观许久,曹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事先他也没料到三公九卿的反应会那么剧烈,他们看重的并不是手中的权力或者宝座,而是天子与大臣之间君臣无为的默契,往深里说是皇权与相权的小小交锋。
很不幸的是他被误划进皇权的圈子里,直接对抗三公九卿为首的相权力量,当然列侯们明白事实情况绝非如此,曹时不会做皇权的依附者,更不会做令人厌恶的鹰犬爪牙,这场意外的冲突更像三公九卿们神经敏感的过激行为,小输一阵也不能怪别人。
朝会的气氛不太友好,曹时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如今陛下病重,太子殿下可以发出一封诏命,点明天下各地的豪民有违法占田之嫌,要求各地太守严加管束不得有丝毫携带,但有违法坏律者全部罚为城旦舂,然后再下达一封诏命以天子病重,迁徙天下家资100万以上的豪民入关中,相信他们会明白该怎样选择。”
“这个办法好,一手硬一手软,两手发力挤压罐子里的野兔。”武强侯庄青翟笑着作出扼死兔子的动作。
太子当场拟定诏书以快马遍发各地郡县,命令曹时尽快统计各郡县报上来的迁徙数字,争取把迁徙陵邑的差使在年内办妥当,天子的病很难拖到来年春暖花开。
曹时担子上的压力更重了,回到侯府遇到樊它广正在收拾行礼,天子复封的诏书已经下达,他现在是堂堂正正的舞阳侯,继续住在平阳侯府也多有不便,早点离开也是对双方负责。
“文师今天就要走吗?不如再住一晚也不迟呀!”
樊它广笑着说道:“君侯的好意我心领了,家里人不愿意再拖延,催促着今天一定要启程回府居住。”
“东西都带齐全没?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谢谢君侯的好意。”
最后一只箱子撞上四轮大马车,曹时着人取来黄金一千金,郑重的递过去:“文师为侯府兢兢业业的做奉献,没有文师亲近全力的指点,我不可能迅速融入长安城的社交圈子里,这笔钱无论如何也要收下。”
“不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樊它广无才无德幸而遇到君侯仗义相救,君侯对我樊家一脉有再造之恩,如果我收了君侯的赠予,以后就真没脸再见君侯一面了。”
两人左推右推,曹时无奈的发现樊它广很坚决的推拒,没办法只好改了个名义说是给樊家重回列侯的贺礼,樊它广这才收下其中的一百金,此外再多一文钱他也愿意收。
马车渐渐消失在暮色中,樊它广是他来到这个时代最亲近的几个人,他的离开标志着曹时必须脱离一年来养成的依赖习惯,或许雄鹰展翅高飞的时刻就要到来。
回过神,发现袁种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恭喜君侯,朝会上旗开得胜赢下一场,从此君侯的威名大震,在朝堂上的地位算树立起来了。”
“咦?朝堂上的消息传的这么快,才半天的功夫就让你们俩就知道了。”曹时心里有些怀疑,朝堂上的消息漏的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两个缺乏消息来源的人是怎么得知的。
田仁无奈地解释道:“君侯没听说过袁子上料事如神的名声吗?他已经猜到了。”
曹时惊的下巴快掉下来:“料事如神是什么鬼呀!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猜到的。”
“我不是鬼,我是人,君侯不要误会。”袁种作出好害怕的样子:“其实并不难猜,太子殿下以君侯为心腹,改善陵邑制度不伤国体对太子殿下有利无害,得到支持是情理之中的,朝中公卿有可能下意识作出反对,面对太子的支持很难祈祷效果,君侯取胜在情理之中很好猜的。”
曹时彻底无语了,撇撇嘴说道:“我总算明白你的同僚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你脑袋太聪明了,把对错都写在脸上,让笨一些的人很难堪,同僚下属对你充满敬畏而远离你,你的直属上官会忌惮你的才华威胁到自己,想必这些年你的考评不会很高。”
袁种的脸色不停变换,忽而变红忽而发青,有时懊恼有时沉思,许久才缓缓说道:“君侯这句话恰恰戳到在下的命门上,以前我就发现我的才智向上进取很困难,我一直想不通到底错在哪里,今天终于想明白了,多谢君侯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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