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第一拨攻击,炮弹的校距并不是很准,只有小半落在远方的骑兵群中,一股股的烟柱在炸弹爆开后升起,将附近的骑兵连人带马掀翻在地,散开弹片四处散开,在骑兵群中高速划过,当者多半重伤落马,转瞬身死。只是因为落在阵中的炮弹并不是很多,明军在短时间的心慌之后,马上自动调整队形,越发的分散开来,继续往前方疾驰。
朱鸿儒见首发效果很是不好,皱眉令道:“快调准焦距,测算敌人马速,然后一直发炮,不需等待命令!”
汉军的炮手多半经过西洋教官的培训,又系统的学习过几何、数学等弹道研测方面的知识,再加上汉军火炮早经改良,以宽大车轮及后坠沙包稳定炮身,随时可以在平地上支起炮位,不似明军大炮那么笨重,很难在野战时迅速使用。此时听得本部将军严令,立时先测算敌人距离,然后将炮管下面的升降把手依着测算好的距离摇起,填入炮弹,点燃引信,开始不停的向远处的明军发炮。
随着一声声沉闷的炮响,一股股浓烟在汉军阵地上升起,弥漫开来,又渐渐消散至天际。近六万人的步兵装备着几百门的火炮,这样的火力配备已然是当时的世界之首。同时期的端典步兵,一万多人只装备三四十门小炮,已然算是火力强大。而汉军火炮不但有六磅、八磅的小口径火炮,此时的战场之上,更有十六、二十四磅的重型火炮,加之以远超黑色火药的以硝化甘油凝固成的炸药,威力更是惊人之极。每一颗炮弹落入明军阵中,便可以造成相当大的杀伤。每颗炮弹炸开的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片的弹片以惊人的冲击力杀伤着明军,而直接炸开的炸点,更是有着恐怖的冲击力,将首当其冲的明军官兵直接炸飞,变成粉身碎骨的一摊血肉。
赵率教此时仍立于花岗镇外的那小小草坡之上,眼见得自已的手足兄弟被敌人的炮火炸的七零八落,长达三四里的战线之上不住有敌人的炮弹飞来,炸落。数以百计的高达十余米的烟尘不住在明军阵中升起,每一股烟尘左近,便是大量的明军士卒死伤。他心疼之余,又冷笑道:“宁南候,就凭着这个火炮,你横扫江南和日本,不过想用它来击败几万关宁铁骑,也未免太小觑了天下英雄!”
关外明军却正是明军中火器最多的军队,关宁铁骑虽然皆是骑兵,不过当年在关外时也需常动手各式火炮抵御清兵的入侵。战马亦是受过训练,并不被敌人炮击的声势吓住,所以虽然汉军的火炮威力很大,却实在并不能如同打败江南明军和日军那样,以火炮的绝对优势无危胁的任意杀伤敌人的步兵。因为知道对方的火炮利害,明军出击之前各级将佐都是早有准备,一心要以马速缩短距离,迅速冲进敌人的步兵阵中,来回冲杀,击溃敌军步兵后,炮兵自然就不足为患。
张鼐眼见敌人冲的越来越近,在瞟远镜中隐约可以见到不少敌将在近臂指挥,分开阵形,显然敌骑主力是要以锥形往大阵正中冲来,有一支两三千人的骑兵正在往两侧分散,显然是要用来冲击汉军两翼。他微微一笑,向身边的传令校尉令道:“迎击!”
汉军以军旗旗号及鼓声传令,眼见敌骑越发接近,前列步兵一声呐喊,前三列的并不使用火枪,第一列的以跪姿举起近二米高的铁盾,插入地中;第二列将长达五米的长枪架在第一列的枪兵肩头,第三列的汉军将长枪架在铁盾之上,枪尾一端全数插入地下。这样的阵法正是张伟仿效当日古罗马对抗重骑突击的龟背阵,除了对弓骑仍然略嫌薄弱,对于如同关宁铁骑这样的冲击性的骑兵来说,这样的防御阵法根本是其无法突破的。
“噗……”
虽然见到敌人以如同刺猬一般的防御阵形,明军上下却因后期提速冲刺的马速过快,根本无法停止住前冲的步伐。于是一个个骑兵虽然看到前方几米长的长枪横亘于前,如同树林般的枪尖就在自已身前,却因为无法勒住马缰而直冲上去,高速飞奔的战马及骑士瞬间被枪刺戳穿,发出一声声钝响。后面的骑士并不知道就里,却因为前方并没有冲破敌人防线而焦躁,只得一个个勒马打转,等着前面突破敌阵后,再跟着前冲。正在迟疑打转,汉军阵中却已经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火器飞将出来。将靠近的明军骑兵炸的死伤累累,前阵的长枪兵不住将长枪前戳,每枪过去,便将不少骑士连人带马戳翻在地。再有火枪兵不住由枪兵留下的缝隙中开枪射击,密集的子弹劈里啪啦如同雨点般打在明军的盔甲之上,因为距离很近,发火药威力又大,盔甲并不能挡住火枪弹丸,无数明军士兵纷纷被火枪击中,掉落下马。
“击鼓,进击!”
张鼐知道此时明军锐气已失,很难挽回,此时正是汉军进击的最佳时期。明军将退而未退,正犹豫间,却听得对面汉军阵中鼓声如雷,持盾的汉军将盾牌自土中拔起,身后的枪兵将长枪架在盾兵之上,往前进击。
明军虽欲还击,然而锐气已失,马无冲力,骑兵一旦陷入苦战,并不能以快速的冲击力在步兵阵中来回突刺,在混战时远不如组织严密,火力强大的步兵。眼见汉军步卒一步步逼将上来,明军却是阵形混乱,各自为战。虽然凭着血气及个人武力勇斗,却绝然不能挡住汉军前进步伐。
此时距明军冲击之时已过了大半个时辰,双方缠斗多时,明军不但没有冲动汉军阵脚半分,却被长枪兵掩护着火枪兵,再施以各种小型火器打击之下不停后退。汉军两翼的步兵早将小股明骑击败,转而前冲,配合以原本的正面汉军转换阵形,将整个阵线变为一个凹字。
赵率教早便看出情形不对,只是心里又存了万一的念头,所以并没有立刻将军队撤回。此时眼见明军大部已被绞入凹形阵内,若是一会子汉军两翼合拢,只怕进击的大部明军很难逃出。他大急之下,立刻拔剑打马,带着后阵押阵的几千明军飞速向前,前去解救眼看就要被围住的部下。
他因为很是着急,所以并不顾惜马力,带着部下拼命往前,终于在汉军合围前赶到,拼死苦战之后,终将汉军两翼挡住,又下令前部后撤,他以生力军勉强抵挡敌军掩护。
如此浴血冲杀,他虽然是大将勇将,武力过人,身边又有大股亲兵随时护卫。却是因为敌人火力强大,又多是劲兵悍卒,悍不畏死,战阵打法又对明军很是不利。他凭着勇力四处救援,自已的身上已是沾满鲜血,也受了几次轻伤,若不是亲兵们找死护卫,只怕他早已被打落马下,身死倒地了。
在赵率教带领的这股明军的救护之下,汉军并不能成功的实施包围,只得尽可能的杀伤接触中的明军,拼命绞杀,缠斗。明军左突右冲,拼尽全力终于得脱,赵率教快速甩开最后一支追击汉军,纵骑狂奔,与大部汇合之后,退往花岗镇外。
待回到镇外原本的列阵之处,原本士气极高的明军士气已然接近崩溃。马匹上尽是目光呆滞神情木然的兵士,多半带有伤患,浑身鲜血淋漓。回首南望,一路上尽是死尸和失去了主人的军马,而不远处的汉军已在整军列队,鼓角之声仍然整齐划一,充满杀意,眼见再过一会,便要杀将过来。虽然适才两军接触之时汉军停了大炮炮击,然而赵率教心里明白,一会子汉军便要重新开炮,往此处轰击。
他心中很是着急,先骑着马在战场上四处巡视,命令随军军医加紧医治,一面眺望对面情形,盘算着该当如何。
正是不得要领之际,却见几个副将联袂而来,各人多半是身上带伤,身情萎顿。赵率教因问道:“你们不抓紧整队,鼓舞士气,却为何到我处来?”
见各人面带难色,吭哧吭哧的不肯说话,他心中明白过来,问道:“你们可是觉得不是对手,要我下令逃走?”
有一王姓副将见其余各人不敢说话,他只得将心一横,当先说道:“大帅,咱们的士卒死伤近半,这还不过是小小接战。人家根本并没有使出全力,若是一会子他们攻将上来,咱们再冲上去接战,只怕很难再有机会退却了。”
他一开口,其余副将也都乱纷纷道:“大帅,不如退吧?咱们是骑兵,没道理和这些龟壳后的步兵苦斗。不如先退,待将来寻得空子,趁他们驻营行军时突袭,可比这样堂堂正正的对攻好的多!”
“大帅,咱们现下退还来的及,轻骑快马由大道快速退往庐州,歇息战马,完抚士卒,养足了精神再和他们打过。若是此时不退,只怕再无机会了。”
赵率教见各人神情激烈,很是着急,唯恐他不肯答应,便苦笑道:“尔等只顾劝我,却不想想,汉军今日邀战,事先准备如此充足,难道他们肯放我们走么?”
见各将迟疑,赵率教便叫过几个亲兵,向他们令道:“你们带一些人,至镇外四周骑马哨探,看看有无异样。”
过不一时,众亲兵纷纷回报,均道:“镇外四周,特别是镇北方向尘土飞扬,显是有大股骑兵埋伏。”
众将听报,均是神色惨然。赵率教却是神色如常,只向着各人道:“那想必就是这几日一直连番袭扰我军的那支骑兵。他们歇息了半天,马力人力都很充足,我们新败,士马疲敝,若是此时退却,军心必散。只怕奔不出五十里路,全军无一人可以活命。”
他看向四周熙熙攘攘往来奔忙的士卒将校,耳听得那些负伤的部下不住发出惨叫,再有那负伤战马的惨嘶,两眼不禁涌出泪来。因怕各人看到,便别转了头,惨笑道:“原以为全师猛冲,至不济也与对方打个平手。敌步我骑,又是手持火枪,肉搏甚弱。却不料他们阵法如此纯熟,兵士如此勇悍。嘿,铁盾及长枪挡路,火器轰击,尔后以方阵绞杀,火枪射击。再加上人数倍于我军,致有如此惨败。我赵率教领军这么些年,从未有过之日之辱。”
将双手轻轻抚摸在爱马颈项,也不回头,向着众将道:“适才他们来劝降,道是让咱们放手攻过去,若是败了就降。既然咱们不是对手,被人打的灰头土脸,何必让这些兄弟陪着送死。死了这么些人,咱们总算对的起皇帝,也对的起袁督师啦。传我的令,全军弃刃,下马,出阵投降。”
众将闻听此言,虽是意外之极,却也是如释重负。有心想劝慰主将,却也甚觉羞耻,很难出口。只是要出语拒绝,却已被汉军杀破了胆,再战的话却是说不出口。
赵率教见各人并不就动,因斥道:“还不快去传令,待人家杀过来时,再跪地请降么?”
既然主帅一意投降,关宁兵士虽然勇悍,却也并非是不要性命之徒。一时间各部传令下去,各兵都立刻将手中的长刀、枪、剑、狼牙棒、铁棍等兵刃仍落在地,一时间乒乒乓乓,刀枪晃眼,整个明军阵时立时明晃晃一片。原本骑在马上待战的官兵全部下马,都将头盔脱落,并派出几个小校往前,与汉军接洽。
赵率教却并没有弃刃,只抚摸着爱马宝剑,静待汉军上来。他身边的亲兵将他团团围住,唯恐一会汉军上来时大帅受辱。待看到汉军前阵过来,前阵的明军一队队光头空手鱼贯列队,在汉军明晃晃的刺刀下一队队盘腿坐下,而已有汉军官兵往赵率教立身的后队中而来。各亲兵都只觉得呼吸忽促,很是紧张。却听得自已的主帅轻声说道:“不必怕,汉军与咱们有些渊源,不会为难你们。告诉汉军主将,请他转告汉帝张伟,一定要想法子保住袁督师性命,他一生为国为民,差点儿死在诏狱,张伟若是救了他,咱们关宁军关内关外都还有些实力,一定会为他效命卖力。”
各亲兵连声答应,却只觉得不对,待都回头一看,却见主帅脖颈间鲜血狂涌,血肉模糊,又看他双手轻轻垂落,宝剑上染满血污,已经掉落在地。
他看到亲兵们都是跳落下马,前来扶他,又有人急出泪来,想要大叫,虽然神智已经很模糊,却勉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做声。待感觉到众亲兵七手八脚的将他抬落下马,他只觉得东方的太阳已经升的老高,阳光照射在眼上很是温暖,再想着辽东故乡风景时,却只觉得眼前一黑,已是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