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得出朕?!”刘彻惊讶的问道。
陈娇笑了一声,转身幽幽叹道:“自然是认得。不要说三两年不见,就算是二三十年不见,我也……”
“别说这种话。”刘彻忽然将陈娇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用竖起的食指压上她的红唇,眼睛里有些隐约的恼怒,他严肃道,“人这一生能有几何,分别二三十年,就算认得又如何,最美好的时光也与你错过了,朕不想,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是吗,前世他们只不过做了十年夫妻,呵,她去长门殿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七岁,最美好的时光确实一去难返,但不是错过了,而是被他荒废了。
陈娇想到此处竟然有几分感慨和悲戚,她垂下眼帘尽量敛起眼底起伏的情绪,唇角扬起,却似笑非笑,最终化作一个苦涩的弧度。
“是朕不好,说这样认不认得出的话,引得你不高兴了。”刘彻有些懊悔的捧起陈娇的脸颊安慰道,“阿娇,你看朕,朕就在这里,每日都陪在你身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还有,我们的孩子。”
提起孩子,陈娇苦涩的心境又重新漾起愉悦的涟漪,她看着自己的小腹想,何必再纠结于前世,她现在已经有孩子了,她可以做母亲了,何必再一直纠缠放不开的感情,她应该快乐的,坚强的,步步为营的走下去,看着她的孩子们慢慢长大,这样的生活远比世上任何宝物都更令她期待与珍视。
“你觉得他们应该叫什么名字?”陈娇忽然抬起头用一双潋滟的杏眼看着刘彻,纯净又清澈,只是这样一个眼神就让刘彻沉溺又眷恋。
“我在问你呢!”陈娇见刘彻怔怔的看着自己出神,不悦的在他胸口轻轻推了一下。
“恩?”刘彻回过神笑了,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抚着她长而柔顺的黑发道,“朕要好好想想,这可是未来的大汉储君呢,不能随随便便取名,你说是不是?”
陈娇听到“储君”二字就想起了前世被诬谋反的太子刘据,不由有些不高兴,顿了顿道:“以后的事以后说,其实我不想你太早立储。”
“为什么?”刘彻诧异道,“你不希望我们的儿子做储君?”
陈娇微微摇头道:“不,我只是……不希望你变老,你这么年轻,即使他们长大你也依旧春秋正盛,我希望你永远康健平安,又为什么要立储君呢?”
陈娇虽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受到刘彻猜忌才说了方才那番话,但她希望刘彻健康平安却是真心话,因为她还是爱他的,这一点无可否认。
听了陈娇的这番话刘彻开怀笑道:“阿娇啊,这算不得什么,朕以后让术士们寻遍天下名山仙府,必然找得到长生之药,百年之后朕还是会把天下交给你我的子嗣,我们,一起去做不老的神仙可好?”
陈娇笑了,刘彻还是刘彻,长生不死为什么,还不也是为了永享江山吗?他又怎么会放得开他的天下。
刘彻将陈娇抱在自己的龙榻上,靠在她身边俯视着她道:“夜深了,你在这里睡吧,朕陪你。”
那一晚刘彻靠在宣室燕寝的榻边温柔的看着陈娇讲了很多他们过去的事,有些事陈娇记得,有些事她已经完全忘记,但他都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点滴,他都会描述给她听。在他嗓音清朗的低低细语中,陈娇朦朦胧胧就坠入了梦乡。
她很快梦见了灞河边十里延绵的灼灼桃花,灞桥夹岸纷飞如雪的飘散柳絮,又看见无数次曾经梦到的情景——他骑在枣红色的骏马上揽着她策马飞奔,两侧是呼啸而过的匆匆春景,眼前是一往无前的璀璨日光。
纱帐外晃动的烛火明明灭灭的映着陈娇安静的睡颜,让刘彻看得出了神。
宣室殿正殿里,以周清翟、窦婴为首的保守派正在和王恢、严助带领的主战派庭辩。
御使大夫周清翟道:“臣以为,区区南越不足以劳王师动众,况且南越山高水远,地形复杂,救则劳民伤财消耗我大汉国力,因而与陛下并无助益,还望陛下三思。”
丞相窦婴也不主张出兵,点头道:“陛下,周大人所言甚是,南越之于大汉如同鸡肋,救之无意啊。”
一贯身体不太好的长安令汲黯难得参与庭辩,他是出了名的不给朝臣面子,丞相窦婴也不例外,一张暗黄的瘦脸拉下来不紧不慢的冷声回击道:“丞相此言差矣,南越虽为边陲小国,但早已臣服大汉,属国有难岂有天朝不救之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尽为王臣,即使南越国远民愚亦是我天子子民,倘或此次陛下置之不理,岂不让天下臣民寒心?”
“汲黯大人之言句句在理,陛下,南越虽远却是不折不扣的天子皇土,如果陛下吝惜武力不肯相救,那么此后其余属国要怎么看待我大汉?此后又还有谁还肯依附我大汉!”将军出身的大行令王恢很快虎目圆睁的禀道。
殿中大臣主战主和,你一言我一句对是否出兵打击闽越援救南越各执一词,庭辩非常激烈,但作为庭辩的裁决人,天子刘彻却非常淡定的坐在檀紫长案后,垂首执笔在竹简上专心的写着东西,似乎完全不受激烈庭辩的影响。
庭下的三公九卿已经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却仍旧不见天子表态,他们终于发现了异常之处,相互使了个眼神慢慢噤了声,看向天子。
“众位爱情继续说,朕,都听着呢。”刘彻声音清平,头也没抬的写着东西说。
窦婴毕竟是百官之首,出列拱手道:“臣等的意思大致如此,其中轻重,还请陛下圣裁。”
“恩?那就是说,众位的意见都说完了吗?”刘彻放下笔,终于抬头平静的扫视了庭下跪拜的大臣们,那种睥睨天下的目光已经与几年前刚刚登记的少年天子大不相同了。
“是,臣等已经说完了,天下人心皆在陛下一念之间。”主战的中大夫严助出列道,“请陛下圣裁。”
“既然爱卿们都说完了,那就先退下吧,明日十五朝会,朕会给你们一个答复。”刘彻说完又低下头去,开始认真审视自己方才写在竹简上的东西。
王恢性子略急,见天子没有立刻给出裁决不由再次进言道:“陛下,此事……”
“恩?”刘彻抬头,一个冷冷的目光看向王恢,那种凛然的天子气势,让年近四旬的将军王恢立刻住了嘴,低下头去。
刘彻没有再纠结王恢的僭越,低头淡淡的说:“少府令田蚡留下,其余人散了吧。”
众臣离开后,身着米黄斜纹交领长衣的田蚡马上迎合上前,伏地拱手道:“陛下。”
刘彻的目光还在长案的竹简上,他的薄唇微微抿起,似乎在思考竹简的内容,半晌才漫不经心的问:“尚阳殿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禀陛下,臣已经全都准备好了,即日便可按太皇太后的意思让长信殿太后迁出汉宫。”
“嗯。”刘彻应了一句,仍旧没有正眼看田蚡,只道,“薄仪那边你还要持续为朕盯着,薄家有什么不轨举动,立刻报与朕知道。”
“喏,下臣明白。”田蚡长有八字胡的唇边露出一个几不可查的笑容。
田蚡与薄仪不和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当年田蚡落魄时薄仪是如何羞辱他的刘彻自然心知肚明。况且田蚡本为少府令,监视定宁侯薄仪的事根本不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可是天子却偏偏将这事交给了他,这意味着什么,聪明如田蚡不会不知。
田蚡退下后刘彻仍旧在全神贯注的研究着他眼前的竹简,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表情似乎更加丰富了一些,那张日益冷峻的英俊容颜上难得显出了一丝略显滑稽的犹豫和不满。最后刘彻放下竹简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将那卷写满了刘姓名字的竹简卷起,丢在了一边。
还是不满意,没有一个满意的,太令人郁闷了。刘彻双臂打开撑在长案上,偏着头想他的一双子嗣到底应该取什么样的名字才配得起呢?
陈娇坐在自己的凤撵上看着眼前巍峨的长乐宫建筑有些出神。路过长信殿时她蹙起了眉心,低头问撵下的小寒道:“长信殿的宫人出出进进,在做什么?”
小寒望了一眼远处的长信殿,得意一笑道:“娘娘,是他们在给太后收拾东西呢。前几日太皇太后让太后到长寿殿晋见,太后出来时就有太皇太后的懿旨颁下,命太后三日之内离开长乐宫,迁居到骊山西侧的尚阳殿去,永不准回汉宫。”
小寒说完贴近凤撵又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前几日乏累又有了喜事奴婢们就没有将这些闹心事当即禀告您。奴婢听说尚阳殿简陋的很,陛下只是让少府令稍做清理就让太后搬过去了。奴婢还听说,太皇太后嘱咐陛下等太后百年之后,不准她以皇后的身份葬入景皇帝的阳陵呢。想来太后与赵栗太后争了一辈子,最后恐怕还是要输给赵栗太后了。”
那日薄太后用巫蛊之事陷害陈娇不成,反让陈娇将她之前做出的那些丑事悉数抖出,不但有仿造肉太岁假意天命逼陈娇离宫,更有当年挑唆梁孝王与赵王闹事,最终令景帝与梁孝王离心,害的梁孝王不明不白的身死归国途中。
梁孝王是太皇太后最钟爱的小儿子,当她知道当年的一切误会都是薄太后背后所为,她当然不会放了这个女人,要不是为了维护大汉皇家的颜面和宗室的稳定,她一定会杀了薄太后,现在给薄太后的处罚已经是死罪可免了。但是不准她与景皇帝合葬阳陵,却要眼睁睁的看着栗姬替代她的位置,这当然是比死更令薄太后痛苦的事,想她挣了一辈子算了一辈子,年轻时是受尽冷落的皇后,临了还是两手空空徒有虚名的太后,这一生一世她无子无女,最终还是输给了栗姬。
陈娇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已经给过薄太后机会了,只是她自己不知好歹,人这一世为了权势二字少有不疑,机关算尽不过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娘娘,今日是太皇太后给太后三天之期的最后一日,您要过去给太后‘送行’吗?“小寒这话仿佛在提醒陈娇她现在可以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面对最终惨败的薄太后。
可是陈娇摇了摇头,单手抚着自己的小腹目视前方道:“还是去长寿殿探望太皇太后。”
晚间刘彻在椒房殿细看一副西南的绢绘地图,陈娇躺在他的腿上睁着眼睛从他削尖的下颌看上去,细细看着刘彻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刘彻聚精会神的看了一会地图有些累了,一错眼发现陈娇那双有神的杏眼正一丝不苟的看着自己,不由摸着她的脸低头笑道:“看什么呢?”
“看你。”陈娇说。
“看朕做什么?”刘彻唇角的弧度扩大,看着蜷身躺在自己腿上的陈娇忽然很享受这种被她依赖的感觉,看她的目光便又不知不觉得带上更深的宠溺意味。
“我想我们的孩子长大以后会不会就长这个样子。”陈娇看着刘彻怔怔的说。
刘彻被她那么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低头吻了她的额头一下,轻叹着说:“朕的孩子当然会像朕一样英武,终有一天成为天下的主宰。”
陈娇红唇微扬,笑道:“那你有没有给刘小彻们起好属于他们自己的名字?”
提起孩子的名字,刘彻不由皱了皱眉不无惆怅的说:“这个,朕还真没想好,似乎越是重视越想不到了。”
“是么,还以为你起了多少名字拿来选呢,原来一个都没想出来,亏我天天惦记。”陈娇不悦的收回视线埋怨道,“当初也没见你给其他孩子起名字这么费劲,就是偷懒不上心。”
刘彻立刻大呼冤枉,从一边拿出写着名字的竹简抖开给陈娇看,解释道:“朕可是一整天都在想这事,想了不知几十个名字出来,可是看来看去也没有一个中意的,都配不上朕和阿娇的孩子。”
陈娇看看竹简上的名字,一个个看过去也确实没有中意的,便对刘彻道:“其实今日中午我做梦倒是梦到一位腾云仙长,带着一只水蓝的麒麟入我椒房殿,当时梦醒还想着要是只有一个小刘彻,叫麒麟也很好,可惜这么个宝贝名字,却不能给他们两个都取,做母亲又不能厚此薄彼,你说呢?”
“麒麟么”刘彻想了想点头道,“倒真是个好名字,大汉储君也当得起如此神物。既然阿娇喜欢,不如他们两个一人一半,一个叫麒儿,一个叫麟儿。”
孩子有了中意的名字陈娇非常开心,恍然笑道:“好主意啊,果然还是你最聪明了。”
陈娇说完一高兴便起身仰起头来亲了刘彻一下。
刘彻薄唇一勾便笑了的分外开心,他觉得陈娇这样仰起头来吻他时,那古雅的菱形红唇竟是分外性||||感
当然陈娇有身孕,刘彻也不敢过于胡来,为了克制自己,他还是把多余的经历放在了西南兵力的部署上。
“陛下要出兵西南吗?”陈娇见刘彻看这地图已经看了一晚便轻声问他。
刘彻笑了笑转头反问她:“那你觉得朕应当出战还是观望?”
提起国事陈娇也变得认真起来,她坐好道:“自然是战,不但要战还要毫不犹豫的派大军镇压闽粤,必定让这西南蔽国臣服于大汉上邦天子龙威之下,陛下不必有余,此战必胜。”
陈娇的一番话确实说到了刘彻心坎里,他一代不甘平凡的年轻帝王如何肯长久的置身战事之外,他要的是安内攘夷更是开疆辟土,万邦来朝,他要一个光芒万丈万世敬仰的大汉时代!
“你说得对,朕是天下之主,怎么能让天下人对朕寒心?必定要显我大汉国威,让那些边陲诸国匈奴夷狄都知道,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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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个地方我想让阿娇的弟弟出来了,所以暂时不让小皇子出世,等打完胜仗再让他们出来,这样刘小彻就会更宝贝他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