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听了陈娇的话愣了愣,竟然无奈又自嘲的笑了一声:“是,朕是无情,但是朕把所有可以有的感情都展示给了你。”
陈娇叹了口气,眼神幽暗的看向他:“刘彻,你这些年展示给我的就是怎样杀戮,你让我切切实实的看到了冷酷的你,残忍的你,以至于我不得不怀疑我自己跟你在一起算不算堕入地狱与恶鬼同食!窦曼文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可你为了避免窦家增加威胁你的筹码否认事实利用她向我发难的机会杀了她;江都王后罪有应得,但是你从来也没有看在毫不知情的刘非面上放过不满十岁的刘琪;刘宝如的幼子尚在襁褓,你也一样格杀勿论。所以在你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没有对与不对,他们的生死只是对你的皇权有没有威胁。”
陈娇说完放缓了语气,神色却更加坚定,她说:“所以,如果你的无情连我的儿子都要吞噬,我真希望从来都没有被你爱过。”
“朕说过朕没有害麒儿!”刘彻一改刚才不厌其烦解释的耐心,立刻暴怒起来,他大力的按住陈娇的双肩俯身强行拉近他们的距离,鼻尖对着鼻尖凝眉怒视她道,“朕不会害他。”
对于陈娇的所有话刘彻都可以忍,唯独这一句他忍无可忍!
陈娇对视着满是刺痛和怒意的瑞凤眸,一双如水面般平静的杏眼看上去深不见底,没有恐惧和惊讶,就是平静而深邃,她淡淡道:“怀疑麒儿面相对皇权构成威胁的人是你,曾经无情抹杀窦氏皇嗣的人也是你,你现在跟我说你没有害他,我该怎么信你,呵,你杀窦曼文和她腹中婴孩的时候对窦家的人承认过吗?”
面对陈娇的质问刘彻整个人都僵硬了,是的,这些他都做过,他却从来不会承认,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会成为他亲手策划杀害自己爱子的证据,可是这些理由又是如此的真实与不容辩驳。
“如果麒儿现在不是六岁而是十六岁,你大概早就会栽赃给他一个足够灭族的罪名了。”陈娇的声音冷凉,充满的绝望,她说,“我早就该料到,你是不会把你的敌人养大的,这一死,迟早而已。”
前世陈娇见过那个冰冷阴骘的铁须帝王,比任何人都清楚刘彻对权力控制*,甚至比刘彻自己更加清楚。
当年刘彻那么需要一个皇子,可是就因为窦曼文的孩子有半条窦家的血脉他就宁愿将其扼杀。可就算她生下一个男孩又能怎样,不过是窦家多了与刘彻交换荣华富贵的筹码,可是哪怕这一点设计权力的机会刘彻都不想给,他要的是大权在握不容忍丝毫的胁迫和危险。可想而知,如果麒儿不是六岁而是十六岁,如果他如刘彻一样有着天才的政治嗅觉和优异的政治表现,那么刘彻会怎么做呢?他会高兴还是猜忌?他还会强制自己按下深种的疑虑选择相信吗?
绝不可能。
这一死,早晚而已,刘彻只是更狠,为了皇权他用最凌厉的手段斩断所有的爱子矛盾,选择了最方便与最体面的方式,在自欺欺人的同时给了陈娇和堂邑侯府颜面而已。
最后陈娇用凄然而锐利的目光看向他:“刘彻,我说对了吗?”
陈娇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刺扎在刘彻心上,在怔忪与语塞中他慢慢松了手,起身背对陈娇坐在榻边,迷茫而不知所措的望着远处,好像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陈娇闭上眼睛,良久才开口道:“我从来都不是好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脾气也暴烈,这些年我为了你,为了陈家和麒麟儿已经做到足够的理智,连我自己也觉得诧异,我竟然原谅了你这么多次。天子有天子应该尽到的宗室责任,所以为了天家子嗣我退步了,可你知不知道对于高傲的、暴躁的、专一的陈娇而言这是委屈!这不是理所当然我也不愿意,只是我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世上没有不委屈的人,为了我爱的人们退一步未尝不可,所以我原谅了你。”
陈娇看着回过头来的刘彻,她的脸色蓦然声音平淡,所有的情绪好像都随着刘麒的逝去完全凋零,每一句毫无感情的话都让人觉得寒彻骨髓。
“但是刘彻,我要告诉你,我爱你的时候可以原谅你,但是我现在已经不爱你了;我送走了父亲,对陈家已然没有任何未尽的责任;而我最宝贵的孩子,你已经让我失去了一个,所以,从此以后我无需对你忍让半分,我就是我,爱憎分明的陈娇,你给与我的东西:地位,权势,财富这些我统统都可以还给你,我不稀罕,而我给与你的,就当喂狗,我不要了。今天无论你愿不愿意的放手都没关系,你说的不算,我只当我命里从未有过你,你也应该清楚,从你生出怀疑麒儿的那一念开始,我们所有的感情就已经覆水难收了。”
“你要跟朕一刀两断?”刘彻在震惊后诧异的喃喃道,似乎根本不相信陈娇话中会蕴含这样决绝的含义。
“刘彻,你害死了我和你的儿子,这说明我们没有任何道义可言,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所有的事都比不上我的孩子,而你不但不再是我的爱人,而且是我的仇人。”陈娇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已不再是麻木的平静,而是□□的恨和冰冷的狠,“我明确的告诉你,我非常恨你,和你在一起,还不如我养一条狗,至少我养的狗不会咬我!”
刘彻毕竟是九五至尊,每一个抬起眼睛看他的人都要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陈娇不但做了第一个抽他耳光的人更骂他连狗都不如,高傲暴躁如他就算心怀愧疚一忍再忍也根本不可能生生吞下这些羞辱至深的话。
“陈娇你再胡言乱语朕一样会处置你!”刘彻急了,单手撑在陈娇的颈侧压抑着怒火低声恨道,“不要以为朕爱着你你就一再试探朕的底线!”
面对刘彻的盛怒陈娇却满不在乎的笑了,“虎毒不食子,你连亲生儿子都下的了手,底线像你这么低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见。”
“你!”
刘彻握紧了拳头死死瞪着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却依然冷笑的陈娇,他就这样讲拳头拧得咯咯响可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生气,但是取代不了自己的愧疚和心痛。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所以看到她这个样子自己就会加倍痛苦。
刘彻猛的甩开手转身就走,那气急败坏的神情,简直把门口所有的都忍都吓得不敢上前。
“曹小北!”刘彻坐上御撵阴着脸怒道,“给朕查,到底是谁把面相的事……”
刘彻话没说完忽然顿住了,他的脑海里闪过陈娇说出的一句话:刘安既然说过那样的话,怎么可能只在书信上写出,却没人知道呢?
书信上,书信上!
刘彻的耳边忽然闪过好多陈娇的声音:
“我在问是不是你故意调离了赵无心,害死了麒儿。”
“能害麒儿的人也只有一个,就是你,其他人谁也做不到。”
“刘安既然说过那样的话,怎么可能只在书信上写出,却没人知道呢?”
刘彻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薄唇抿起眼中立刻就显出了冷血弑杀的寒意。
他极其愤怒的拍了一下御撵的扶椅,大喊道:“备马,去甘泉宫!”
“陛下,现在已经掌灯了,这到甘泉宫就,就下半夜了,那边宫禁都下钥了,恐怕不方便,不如陛下明日……”
曹小北到嘴边的话让刘彻一个冷眼看了过去,在舌尖上绕了个圈又吞回去了。他有点畏惧的咽了口口水道:“小人马上准备。”
赵无心将陈娇的手放回锦衾开了药方,嘱咐大寒下去煎药。
“无心,我有件事要问你。”一语不发的陈娇忽然开口说。
赵无心跪坐下来认真道:“娘娘请说。”
陈娇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她问:“麒儿之前到底生了什么病后来会病的这么重?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故意……”
赵无心知道她要问什么,连忙道:“娘娘不要胡思乱想,此事毫无根据。二皇子之前只是高热反复了两次,这么大的孩子时常会有这种事并不为奇,至于后来病情忽然来的凶险我却看不出是什么症候,也不能断定就是有人故意为之,至少没有中毒的迹象。”
赵无心的话更大程度是在为陈娇宽心,刘麒的病虽然不排除自身恶疾爆发的可能性,但这个时候迅速发病又看不出什么症候也确实可疑。只是这孩子的饮食起居一直都被很好的保护,下位者谁又能害得了他呢。赵无心还是不想让陈娇在伤心之余胡思乱想坏了自己的身体。
陈娇微微叹了口气,赵无心便道:“娘娘,天子往日对二皇子十分看重,没有人有机会害他,你真的不要多心了。”
赵无心没想到自己的一席话反倒戳在了陈娇最伤感的地方,见陈娇垂下眼帘不语,知她心思过重在说什么也没有用。
“无心,是不是刘彻忽然调你离开汉宫的?”陈娇又问。
赵无心微微点头道:“是,当时李夫人腹痛难忍,一夜过去御医都止不住,天子怕她腹中皇嗣不保所以将我调去。”
“那她可有什么大不了的症候?”陈娇忽然问道,语气比先前略微急切。
赵无心回忆着当时李妍的情况,摇头道:“满身虚汗憔悴不堪,腹痛难忍不能起身,但是又很难找到什么真正的症结,只当是胎相不稳引起的隐痛来处理,后来我留在甘泉为她调理了一日倒是能好一点。”
陈娇听罢冷冷的笑了一声。
赵无心略一怔,忽然惊道:“娘娘猜测李夫人有意伪装病情,意图谋害二皇子?”
陈娇闭目,眼角华夏一颗泪滴,在赵无心面前她没有必要掩饰,她的声音干涩,好像喉间被翻涌的情绪堵住,她说:“她没那么大的本事,只怕是有人故意让她演了一出戏给你看。”
“恩?”赵无心不按深宫诸事,难以理解陈娇的意思。不过她虽然为人真诚到底跟张骞经历了无数经历,人又不笨,想一想就想到了唯一的可能。
除了那人谁还能让李夫人在他眼皮底下演一出戏呢?
“娘娘怀疑陛下?!”赵无心到底吃了一惊,被自己的推断吓住了,不过她随即就蹙眉为刘彻辩解道,“二皇子是他的亲骨肉,这不可能!”
陈娇摇头凄然一笑道:“我心里早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