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女儿的话,堂邑候沉思片刻道:“好,我会把这些告知天子,你先回去,让你那位术士朋友不要着急回恒山,过几日说不好阿爹还要请他到家里来坐坐。”
“好的,阿爹放心。”陈娇微笑起身,走到房门口又回头道:“您要保重身体,可别像天子舅舅似的积劳成疾。”
堂邑候王者门口的女儿笑道:“好我的小翁主。”
陈娇离开堂邑候前书房的时候心里也有些没底,她很清楚自己在策划什么,自己需要什么,可是她一个人还做不到,她需要父亲的支持,而目前只有这两件事她都准确的预知她才能向父亲开口说明她的想法,不然一切都没有说服力。
前世种种陈娇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准确记得,不过匈奴出兵肃北城的事她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一天正是越信公主的生辰,她记得前世天子因为这件事没有参加越信公主十六岁生辰的成人礼,那一天月信公主独自一人在花下偷偷哭泣的时候被她刚巧撞见。
然而今生这两件事都能像前世一样准确无误的发生吗?陈娇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她愿意试试。既然上天给了她从来一世的机会,既然柳生青镜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她觉得天意有时并非巧合。
这天下午张骞并没有像小雪说的那样再来堂邑侯府,甚至连一个小厮也没有派来。陈娇虽然有些意外不过也并不太上心,毕竟她的心思都在“星宿转世”上面。
晚膳之后陈娇在屋里看了一会书,就寝之前又觉得睡不着,于是带着大寒在堂邑侯府的后花园中散步,因为心中想着与父亲下午说过的事情,不知不觉就绕到了正房后面她大哥大嫂居住的尝馨园附近。
“贱婢,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奴婢。”
“接着打,使劲打!今日要是饶了你,还不知有多少贱人惦记着世子的床!”
陈娇走在花园的小径上,思绪不由自主被打断,隐隐听到了两道高墙后清晰的打骂声。
大寒见陈娇停下脚步凝眸望向尝馨园的方向便上前道:“翁主要是觉得吵,奴婢陪您到别处转转。”
陈娇微叹,摇摇头道:“最近世子夫人还是总打骂侍女吗?”
上人主子的事情大寒不好插嘴,只是点点头:“两个月前已经换过一批侍女,想来这些新侍女服侍的也还不够周全。”
“我看也不全是下面人的错,大嫂子这个世子夫人也确实难伺候。”陈娇想起自己这位颖侯翁主出身的嫂子就有点头疼。
李吉儿是梁王后的侄女,早在陈娇六七岁的时候就跟堂邑候长子陈季须定下婚约和婚期。本来婚期定的早聘礼彩礼都应当准备的更丰厚更充分,可没想到后来天子又将隆虑公主赐婚给堂邑候二公子,结果婚期反而在陈季须之前。天子赐婚的日子很近,府里要娶一位公主自然忙前忙后将预备好的东西先拿出来,结果颖侯翁主过门的时候很多准备都不如先前隆重,李吉儿为这事耿耿于怀使了很久的小性子。
梁王死后颖侯一系大不如前,堂邑候和长公主添了小公子又整日实务缠身更没功夫跟这位小心眼的儿媳妇缠,李吉儿又觉得自己不受重视,三天两头就要找事出来跟陈季须闹一闹,刚开始陈季须还对她容忍非常,哄来哄去,可是搁不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取闹,特别是四年前第二次生育时生下长子陈钦后更是觉得自己有了取闹的资本。
馆陶长公和堂邑候在的时候她还不敢怎么样,自从长公主和堂邑候时常去长门殿常住后,李吉儿越发无人可怕,虽然被馆陶长公主叫过去管教了两次不敢再大闹,但在自己的院子里还是没个消停,现在一来二去全家人都对她厌倦了,陈季须更是不愿意搭理她。
“也不是我说,世子夫人的脾气真是忒大了,世子哪怕多看哪个侍女两眼她都要闹到半夜。”陈娇瞥了一眼尝馨园无奈的说。
陈娇前世就对李吉儿的做派看不上,跟大嫂的关系不怎么好,重生之后她虽然也能理解李吉儿想要家人尊重关注的心态,曾经尝试着跟这位堂邑侯府未来的女主人沟通,可是完全没有用,李吉儿跟她说三句话就开始抱怨,而且心眼太小又多疑,陈娇觉得她前世被废前最多疑的时候都没有李吉儿那么丧心病狂。
“世子夫人院里的下人用着不顺手,要不要奴婢去禀告永安姑姑再给她换一批侍女?”大寒听着那边院里一声一声的挨打哭喊声都有些不忍心。
“随她去吧,省的她又要说我们插手她院里的事不拿她当回事。”陈娇叹了口气说。
她天生贵女才不在乎区区几个挨打的奴婢,只要不让李吉儿道她面前闹事影响她的心情就行。
陈娇在花园里站了一会就带着大寒原路回去,遥遥看到角门进跨院的方向有人提着一盏灯笼过来,仔细一看正是自己的大哥陈季须。
“大哥哥。”既然遇到陈季须陈娇便要上去打声招呼才好。
“是,是阿娇妹妹么?”
陈季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陈娇再走进些就闻到了刺鼻的酒味。
“大哥哥,你又出去喝酒了。”陈娇看到两个小厮搀扶着酩酊大醉的陈季须真是无奈极了。
本来陈季须已经很少出去跟那些纨绔子弟鬼混,可是有个这样的妻子在家里他根本就不想回家,他心烦,他需要发泄,久而久之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嗜酒。
“妹妹从花园里来啊……没,没到我院子里喝杯茶?”陈季须呵呵笑着继续大着舌头对陈娇说。
不远处的尝馨园里又断断续续的传来了打骂声和求饶的哭喊声。
醉酒的陈季须听到立刻就烦躁起来,踢打着搀扶她的小厮大喊:“怎么还没完,怎么就没完没了!”
陈季须本性也算温和,明明是个“太平侯爷”的料子却生生让自己的老婆逼到了连家都不愿回的份上,陈娇看着心里也烦,心想这样的堂邑候府以后要怎么保得住,怎么靠得住。
“妹妹啊,怨不得你不愿意往那边走,连我自己都不愿意!有个这样的,这样的……”陈季须一边走一边痛苦的锤着自己的胸口,“我这心里堵啊!”
他喝多了说起话来全无忌讳,更令陈娇看着心疼,毕竟是自己的哥哥。可是陈娇也无法,只能一边劝说陈季须几句一边只好嘱咐小厮带陈季须赶快回去。
回到自己的卧室陈娇喝了一盏蜜浆,见小雪进来为她铺床就吩咐小雪若是以后张骞亲自来府上就让人请赵无心过去,若是遣别人来便不必跟他们多说。
夜深就寝后陈娇辗转反撤很难入眠。
李吉儿整日无理取闹难缠又自私,日后不能成为她的助理就算了,万一一个不小心让她坏了自己的事岂不是可惜。想到这里陈娇更觉得应当找个办法限制一下李吉儿才好。
一夜未眠的陈娇终于在快天明的时候想起一个还有几分可行的办法,如果这法子能行说不准她还能帮她大哥也减少许多苦楚。
第二日晌午,得到陈季须的同意陈娇带着仆妇侍女来到了堂邑侯府的东客房。
“几天不见翁主,我正要去找你。”柳生青镜见到陈娇毫不拘谨,懒散的伸了个懒腰,“我要走了,在这里待了几天没什么事做,多谢翁主的款待。”
陈娇淡淡一笑坐在矮几后面道:“说走还太早。我今天特来给你送点东西。”
柳生青镜的一双丹凤眼撇了过来。
大寒将一只一人臂长的的盒子放在矮几上躬身打开盒盖,然后慢慢退了出去。
“朝天方尊?!”柳生青镜看清盒中的物品立刻收起那副懒散的姿态,三两步走上前来,目光牢牢定格在盒中古朴的青铜礼器上,眼中满是惊喜。
“朝天方尊共有一对,一只曾收藏在宫中,现今不知是否给高后陪葬,不过另一只就在我们府上,就在你的眼前。”
柳生青镜端详了礼器良久,兴奋之色才慢慢隐去,他抬起头眼角微扬,语气有些警惕:“翁主之前问我的事情我已经很清楚的告诉你了,你还想要我做什么?我柳生青镜从不欠人。”
“一桩小事。”陈娇微笑道,“柳生先生你能言善辩,想必传道也一定深入人心。”
柳生青镜不解的看着陈娇。
“这是我的家事,我大嫂这些年心绪一直很差,无缘无故多疑烦躁,我想请柳生你用你们的道法开解引导她。”
作为道家的术士,所有传人都有义务布道,柳生青镜虽然年轻但恪守门规是他的本分,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过分。
柳生青镜想了想转过身去,在房中徘徊片刻才道:“我最不喜欢跟女人论道,不过看在朝天方尊的面子上,我试试看。”
“请柳生务必尽力,家中嫂嫂的事我会让大寒仔细告知你。”
对于柳生青镜这个人,陈娇其实非常喜欢他的个性,明码标价不拖不欠,这让许多事都变得简单。不过道家清静无为的思想到底能不能劝得动李吉儿几分,陈娇也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晚间小寒来到陈娇的卧室行礼禀道:“翁主,侯爷回来了,请翁主到前书房去一趟。”
陈娇站起身,她的策划能不能成功马上就能见到分晓,这一刻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毕竟这是她为自己将来压下的最大筹码。
“阿爹。”陈娇关上前书房的门站在门口。
书房里的碗灯烛火摇曳,堂邑候跪坐在成卷的竹简后面,神色随着烛火的摆动忽明忽暗,显得阴晴不定。
“到阿爹身边来。”堂邑候说。
陈娇走到堂邑候身边乖巧的坐下。
“阿娇,呼韩邪做单于了,就像你说的,军臣单于死于前月的一场大病。”堂邑候看着女儿说,“我之前就把你的话告诉了天子,经过几日的探查才有了这个结果。”
陈娇点头,轻声问道:“那肃北城的事呢?”
“天子本来只当你的梦境是个玩笑,但是从他听说匈奴单于变换之后立刻就让韩安国去处理肃北防务的事。”堂邑候说到国事异常严肃,“战事无小事,即使这只是一个有可能的预言。”
“阿爹,那么,您相信我吗,我的梦境,关于我的出身。”陈娇觉得是时候跟父亲坦白了。
堂邑候的见识远在他人之上,当陈娇开口告诉他她是“星宿转世”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令人振奋却也同样有着危险的可能。
他沉吟着看向女儿,半晌才道:“阿娇,作为父亲我有几句话想问你。不管这些是不是你梦到的,或者用其他什么办法得知,如果匈奴进攻肃北的事也是真的,那么你可曾想过以后你要面对什么。”
堂邑候用极复杂的眼神看着身边的女儿,眉宇间似乎锁着沉沉的心事。
“阿爹,太子有梦日入怀的先兆,所以他成为了太子。”陈娇的回答有些答非所问,但她美丽的杏眸中却充满了自信的期待,“阿爹,你需要有一个出身不凡的女儿,而且你也确实有一个出身不凡的女儿。”
堂邑候思索着垂下眼帘,然后又重新看向陈娇,语气里多了一份属于父亲的担忧:“这是一个与未来的天子比肩的机会,可是,如果拿拧不好,它也会让未来的你很危险。阿娇,皇帝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天子是天的儿子,神权在天,如果未来的天子拥有一位同样神权在天的皇后,或许这是她与众不同的殊荣,又或许这会成为威胁天子神圣帝王权力的存在。
陈娇依旧握着堂邑候的手,目光中不但没有丝毫退意,相反却闪耀着跃跃欲试的坚定光芒:“阿爹,我长大了,陈家需要我,而我也需要这个机会。我明白您的担忧,可是如果我不能成为一个拥有不凡资格的女子,仅仅依靠着您与母亲赋予我的美貌和高贵,我与那些贵女在未来帝王的眼中又有什么不同。阿爹,我想您懂得我的意思,您也懂得您的女儿。”
堂邑候的眉心蹙起,神情似乎有些不忍:“阿娇,我只希望你快乐,你幸福……”
“阿爹,我会幸福,无论在哪一方面我都会幸福,也不会让您失望。请您帮助我。”
堂邑候看着眼前与众不同的女儿,这个美艳的少女已经不再是他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她长大了,她在告诉自己她能够承担得起家族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