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若有所思的时候,通常都是对外界的事物有些漠不关心的。
比如宝玉此时就颇有几分尴尬的站了起来,直面着眼前先生的怒气。
今日为他们讲授战阵课程的却不是旁人,真是宝玉的熟识,大病已愈的怡亲王允祥。他素来便不喜属下官员,学生言语饶舌,多而无当的人。此时他的脸上沉静若秋水,淡淡的道:
“贾宝玉,你将我开始说的话再说一次。”
此时已全堂中那上百道目光已然射了过来,有嘲笑的,有焦切的,有关切的,还有抱定坐山观虎斗静观其变的,宝玉桥悄悄将罗老虎赠送的佩刀收到课桌中,又在仓促中以一种旁人难以察觉的动作把那仿佛是无数情丝的几绺青丝捏在了手心里,定了定神挺胸大声回话道:
“回十三叔的话,我答不上来。”
“错就是错。答不上来就答不上来,宝玉愿领责罚。”
允祥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地笑意:
“你倒爽,好吧,在前面来站半个时辰或者是将你手中的东西交出来,自己选一样。”
全场中的焦点顿时有聚集在宝玉紧捏的手上。被这样多的人注视着心中的隐秘,宝玉洁白如冠玉的脸一时间也不禁有些红,他不再说话,默不作声的站了起来,行到前面去洒然而立,惹得下面一阵窃窃私语。
允祥继续着他的课程,可是有了宝玉这个前车之鉴,下面的人地注意力却倒难以专注起来。他们的注意力一半放到了宝玉手心中握着的东西,另外一半则因为这难得的机会,忙于对这宝玉与海易这对一时风头无两的青年俊彦作着比较。本来素日里两人极少接近,哪怕在教室中上课也是一坐于前一居于后,宝玉此时站立的位置正好就在海易前方不足三尺之处,允祥的这个出恰好给了关注他们的人以大好机会。
海易素日不苟言笑,称体的衣衫,黑亮的剑眉,名若朗星地眸。既显得儒雅沉稳,有沉雄威武。他很少笑,但是心仪的女相信。他若笑时,那一定像阳光从云层中洒下来一般光芒四射,灿烂辉煌。
而宝玉恰恰相反。
微笑则是他脸上常备的表情。这给人以从容,温和,平易近人地鲜明感觉。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运筹于鼓掌之中,这使一袭白衣的他分外潇洒俊俏,就好似一片白云一样飘逸。
——也似一片白云那般难以捉摸。
在心底作出了一番评头论足比较之后,下面的人又将好奇心转移到宝玉握着的右手,在下面窃窃私语着其中究竟捏着些什么东西。有人猜是一朵珠花。有人说是一张便签,安胖是直接,忍笑着和旁边的家伙争到:
“我猜一定是个肚兜!”
此话一出,旁边的人顿时狂笑起来,听见的女也均娇羞满面,轻呸暗骂,肚兜乃是那时候女的贴身衣物,安胖这样肆无忌惮的说出来,自然是轰动全场,以公正著称的允祥自然大皱眉头。也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他,理所当然的黑着脸给了他一个站到台前上的机会。
而这胖在上去的时候,敏锐的留意到了一件事。
有三个人没有笑——或者说他们的笑仿佛是一种经过刻意伪装后的伤心。
有两个人并不让这心思缜密的胖奇怪,那自然是小丫头与吴清夕。令安明辉意外地是淑德公主兰蕊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便足以耐人寻味了。事实撒谎那个,自从贾宝玉身患重病被送出去就医后,安明辉便一直在怀疑那天晚上这名强悍的对手是否与这刁蛮的淑德公主之间生了一些不为人知地事情——如今公主的反应完美的印证了这一点。
看着兰蕊公主愤怒的眼神,安胖再一次会心的微笑,他似乎看见了已定泛绿的帽从天而降不偏不斜的落在了那个惹人厌恶的海易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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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祥的讲解终于告一段落,重伤愈后的他劳顿了这一番,脸色已微泛苍白,旁边的太监忙送上一盏参茶。早在十年前,他与雍正便深刻的感受到了王朝即将后继无人的迫切威胁,因此他哪怕是处身于百忙中,每个月也要抽时间来宗学中讲授经验,顺带考察一番。
允祥呷了一盏参茶后小憩了半晌,觉的腹中略饥,便起身向食堂中行去,旁边侍候的人都知道这位十三爷是不喜铺张浪费,行事是一视同仁,只得将什么劝阻的话语咽回肚中,跟着点头哈腰的陪行了过去。
此间厨被宝玉教训了几回,连带宗学的伙食质量也上升了数个档次,允祥去的晚,他又坚持不要另起小灶,可是舀到的一份鲜拌青笋青翠欲滴,伴上点缀的那鲜红泡椒,雪白米饭也足以使人食指大动。
正在大朵颐的之时。允祥忽闻旁边桌上有人笑到:
“贾二,今日上午你手心中死攥地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你宁愿丢脸上前站去也不肯暴露的秘密?”
原来宝玉一众人等就在不远处聚集着吃饭,这话乃是与他相熟的一人询问出来的。也相当于问出了旁人的心声。
见旁边人等一个个竖起了耳朵,宝玉微微一笑,却卖了个不大不小的关道:
“此事乃是我的私人秘密,怎能随意说出来?”
这话是拨起了旁人强烈的好奇心,纷纷开口要宝玉一吐其中奥秘,可是后者笑而不答,旁人拿他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允祥微笑看着这群争论着的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他站了起来,靠近了这个小圈,和蔼的说:
“你等在此争执这些鸡毛蒜皮之事,不如多费心些国家大事好。”
在此之人是知道这位号称“侠王”地十三爷的脾气的,知道他这是来考校人了,通常呆的就了的老生也是习以为常,顿时有人道:
“不知道王爷所指之事是??”
允祥本事无心之言,听的有人当了真,看看面前白白胖胖的安明辉与从容平和的宝玉,心中忽然一动。转过向身后的随从道:
“去将海易两兄弟唤来。”
宝玉闻言与安明辉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却是还带了三分剔然的眼神,看当前的模样,若是再加上一个纳兰容若。京师中年轻一代的菁英便尽聚于此,难道今日允祥就要为自己这四公分个高下?
不多时海氏兄弟闻得怡亲王传见,便匆匆地赶了过来——这两个人见了宝玉与安明辉一同在盘,也是微微一怔。允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不说破,淡淡道:
“眼下边关烽火再燃,前线已探明,乃是赤老温之义弟木华梨不忿义兄之死,尽起本部兵马。前来复仇,眼下已猛攻山海六日夜,来势迅烈,偏生此时南方诸藩有颇有异动,令朝廷颇有顾忌不能增援,在座各位将来都是我大清的栋梁之材,我唤你们来的目的,便是要听听你们的见解。”
前方战事再起之事,京中早有耳闻,但此时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允祥口中说出来,还是分外的给人以震动——毕竟元人的凶残尚历历在目。允祥静观诸人面色,心下已有所知。指着一名浓眉大眼,英气勃勃的少年道:
“瑞博,你来说.”
此人也是宗室弟,严格算来还是一名小王爷,自小便颇为允祥所喜,见这位十三叔点到自己头上,忙挺一挺胸奋悦道:
“我等男儿,制单奋勇向前,为国杀敌,想那赤老温尚且败亡,何况这义弟木华梨?王爷但有所命,瑞博无有不从。”
允祥见他说的慷慨激昂,连脸色都挣的通红,表面上加意勉励了几句,心中却还是暗叹一声。而此时因为瑞博提到了赤老温之死——这显然是为在场的贾宝玉面上贴金了。海沁火辣脾气,自然不会因此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忙行出来朗声道:
“回十三爷,臣以为元人败南犯,凭的便是那一股哀兵之锐气,我军倚长城之险,当任其攻打,养精蓄锐,暂避其锋芒,常言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镐,若能侯到敌军盛气衰竭,届时破敌之时,指日可待!”
海易见允祥微微皱眉,显然是在思虑着表弟的话,咳嗽一声,补充道:
“此外北边气候苦寒,京师虽已是春暖花开,然而大漠草原上还是天寒地冻,元人粮草定然难以为继,王爷忧虑关隘有失,可从他出另奇兵,于敌后纵横驰骋,扰其粮道,如此奇正为辅,当万无一失。”
允祥地眼中里闪动着沉稳的透彻,还带了些振奋的期许:
“元人骑手冠绝天下,若想要准确的在草原上破袭骚扰,只怕回反变成了蒙古精骑的猎物!谁能胜任此职?”
“我!”
海易显然对允祥地这问题等候已久。霍然起身,整个人都若一把离弦之箭挺的笔直。
“若朝廷能将我伐吴逆之时的旧部委派于我,海易愿立下军令状!”
允祥面色顿和,拍着他的肩头哑然失笑到:
“你何必如此,我也只是随口问问你们地意见罢了。”
事实上,他心中也颇为惊骇,因为海氏兄弟的意见,竟然与军部拟定的作战计划及其吻合!如今却只是在谁人率领那支精锐骑兵前去袭敌的问题上有所争议!
——自宝玉率一干悍将打破了元人金帐金骑天下无敌地神话后,自然就有人跃跃欲试,不欲让这个毛头小专美于前。他们却只看见了宝玉后来的荣耀风光。没有想到哪怕手下拥有赵云典韦这等绝世猛将的宝玉当时也面临地那种艰难困苦!??小?说?pbsp;??接下来又有人踊跃言。观点与前面人大同小异,允祥还是面露微笑,时而点头,时而赞许的看着说话的人,仿佛对他们所说的话均是认可非常,然而待立在旁的安明辉却又一种被注目催促着的感觉——-
他不明白这十三爷是如何不用眼睛来看自己做到这一点的,但是这种感觉却是千真万确在于他的体会中。使他清晰的感受到一种不得不表见解,不能不表见解的压力。
“从京师到盛京(即沈阳)一共有三条路。”
安胖忽然奇兵突出的说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旁人顿时一头雾水,连允祥也是为之愕然。旋即眼中光芒一闪。沉声道:
“哦,你继续说。”
“也就是说,我们要去盛京,也未必就只有条路可以走,例如官道虽然宽敞易行,另外两条小道胜在捷径,一经过沿途地各大州府,风光无限。也未尝没有不可取之处。”
他说到这里,旁边已经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安胖微微顿了一顿,又笑道:
“世间余事亦然,有的事从正面办来很有些困难。但是若是换个方式来进行考虑,说不定也会有些惊喜的。”
允祥沉涩的道:
“你的意思是说?”
安明辉的小眼睛里射出一种狠毒而尖刻的光芒。
“木华梨率部下前来为义兄报仇,据说事先也未报奏铁木真允准,他出兵着理由固然冠冕堂皇,然而铁木真手下四杰之间尚派系林立,互有隔阂,何况是余下人等?木华梨年纪不过普郭而立便身登如此高位,嫉恨者必众。若是派出探,在元人中散布他假借报仇知名,实则行独立谋逆之实。这等重则抄家灭族的帽一旦扣将下来,只怕也没多少人担当得起。如此一来,就算木华梨不想退兵,他麾下地将领也非得士气涣散,无心恋战!”
安明辉此言当真是阴刻至极,为将者不能死于沙场之上,反倒困于囚牢之中,这是何等的悲哀。若当真如他所言那般施展反间计成功,却当真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使元人退去。允祥沉吟良久,忽然开声斥责安胖道:
“大丈夫立人处事当堂堂正正,如此险恶计谋,且不说交由谁来执行,一旦事机泄露亦或者被铁木真看破,岂不是陡惹笑柄?”
他自入食堂来之后,便一直和言蔼色,未见他这般严厉过!安胖忙起身伏地请罪,允祥皱起眉头一挥手,便将他逐了出去,只是海氏兄弟此时脸色反而难看至极,自若被驱将出去的不是安胖反倒是他们一样。
接下来又有人踊跃言,有了安明辉这前车之鉴,这些人的表态一个个慷慨激昂,英烈无比,唯恐一个言语不当,就给这十三爷留下个不妥的印象。
语声渐渐止歇,场中众人连同海氏兄弟的目光都渐渐集聚到了一个自始至终都未曾言的人地身上。这个人却还是悠然抱手而立,斜倚在墙旁,看上去从容而懒散,依然没有要表意见的意思。
允祥低下头,接过旁边下人递上来的参茶,沉思了半晌,仿佛在消化先前那些人等所说的话,终于抬起头,以明亮地眼睛看着宝玉道:
“贾宝玉,你对北面战事有何见解?”
旁边人等心中一动,心中暗道:终于来了!不怕你隐藏实力韬光隐晦!看王爷点名你还能保持沉默不?只见当事人宝玉深吸一口长气,又再度缓缓呼出,锐利的目光由散到聚再到散,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忽然展颜一笑道:
“北面??哪里有什么战事?”
说罢竟不再多言,潇洒非常的转身行去。允祥旁边的侍卫又惊又怒,正待喝骂,却看见允祥正若有所悟,左手无意识的摩挲着手中那只紫砂杯,良久以一种喜忧兼半的神色缓缓立起身来,淡淡道:
“我今日有些倦了,下午的课改日再上吧,回府。”
看着这位高大英武的十三爷离去的背影,旁边众人面面相觑,未料到此事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