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烟的耳朵、眼睛似乎在那一瞬间失聪、失明,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了似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陆靖然的身体在自己面前开出可怕的猩红血花。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看不到他此时的样子。
唯一能看到的,是他依然屹立不倒的身体,以及那可怕的血花。
那支长枪刺入陆靖然胸膛的那一刻,他手中的长剑也穿透了那人的身体。
陆靖然的手腕迅速翻转,竟是在那人的胸膛之中转了半圈,而后他迅速的拔剑,再次刺入时,对准的便是那人的喉咙。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城门彻底被打开。
陆靖然似乎这才不堪重负、筋疲力尽的单膝跪地,身后的士兵疯狂的涌入,卫楚当机立断的让自己人先撤,他却闪身过来,扶了陆靖然离开,并且同时还不忘叫了夙烟:“快跟我一起带他走,否则等一会儿失血过多,便真的是要没命了!”
夙烟五感瞬间恢复,她咬了咬自己唇壁的肉,尝到甜腥的味道之后才松开,紧握成拳的双手堪堪打开,却是在止不住的颤抖着,她扶着陆靖然,她的身体却在颤抖不止。
她不想让眼泪流下来,她又一次咬唇,却听陆靖然在几乎喘不上气的情况下对她皱眉轻斥:“已经咬出血了还咬!?”
就这么一句话,她的隐忍突然就被打破,好像是一只被充满气体涨到极致的球,他这一句话即便不像是一个巨大的压力让这个球立即爆开,也的的确确将她这支球给放了气儿,让她无法再保持那种满涨的隐忍状态,一下子就泄了气。
什么隐忍什么不要让眼泪流下来都成了笑话!
夙烟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掉出来,神情有些凄楚,更多的却是难以理解的疯狂。
陆靖然手掌微动,目光开始有些闪烁,有点儿不太明白夙烟这是怎么了,可卫楚却一早看穿了夙烟的心思,默默不语,只是继续将陆靖然扶着。
可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夙烟看着陆靖然那有些茫然,担心却更多的神色,终于爆发:“你有病还是脑子不好使?你不知道我身上有护身的衣甲么?你挡什么挡!?”
但即便是到了这个地步,她仍然不容许自己的脆弱就这么直白的呈现在他们面前,还是要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好来掩饰自己看到陆靖然为了自己受此重伤的难过和脆弱。
夙烟直直的瞪着陆靖然,好像是实在恨极了陆靖然的蠢笨。
卫楚一直默然不语,却终究想不明白,一个女子,平时都表现的并不怎么强势,骨子里却是这样让人难以理解的倔强。他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给陆靖然的伤口上洒了上去,陆靖然的脸色已经看不出什么来,但不论是谁,流了这么多血都不会好受的。
陆靖然的嘴唇动了动,这会儿也已经终于明白了夙烟的心思,先是对卫楚说了声谢谢,然后却仍旧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够让夙烟高兴一些,觉得自己的脑袋还真是笨了些,真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哄她高兴,只能如实回答:“不是不知道,只是……”
他不
自觉的顿了顿,又看了夙烟一眼,觉得说了这话夙烟可能还是会生气,微微叹了一口气,偏偏自己又别无他法,只能继续道:“只是我觉得,那一枪太狠,你即便是不被它刺穿,单单是那力道,你就承受不了。”
是了,这就是他最最真实的想法了。
即便是卫楚听了,也不禁动容。
原来,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飞身过去,替她挡了那一枪的?难道他就没有想过连护身衣甲都没有穿的他,如果中了那样狠绝的一枪,又该是怎样的后果?
夙烟的眼泪才刚刚有些能够止住的迹象,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大怒:“那你呢?你就没想想你中了这一枪会有什么后果?”
“你的命要是没了怎么办?”后面的这一句话,夙烟说得小声,说得悲戚,任何一个身边的人离开,她都受不了了。
更不要说是陆靖然!
可偏偏,他却这样的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陆靖然竭力平静,眼看着卫楚的人马又带来了马车,显然是要带自己去医治,他弯了弯唇角,缓声道:“想了,后果也不过如此,我是男子,自然是受得住的,可你虽然平日里也像是男子,但终究不是男子,怎么能去承受那一枪?”
其实,他根本没有想,那一刻,他什么理智、思考都没了,只是本能的,就扑上去了。本能的觉得,在自己面前,不能让夙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若真让你受了,我可真是太不像男子汉了!”
“还有,你那么怕疼,我又不怕,所以啊,还是我受了算了,免得到时候你又哭天抢地的耍赖不喝药,我又能耐你何?”
他说了一句又一句,眼看着马车越来越近,他说话的语速也提高了不少,他努力向着夙烟解释,生怕解释不到位,她又要生气,又要掉眼泪。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夙烟掉眼泪了,更不要说想今日这般汹涌的掉眼泪了,那些眼泪就好像一块又一块的冰疙瘩,一滴一滴的都砸在了他的心上,又冷又疼,简直要比身上的伤口还要疼。
陆靖然在被扶上马车的时候还是没能听到夙烟的回话,觉得自己还是太无能了些,原本想着自己一定会护她周全,结果,让她奔波最多的还是自己,甚至……还掉了眼泪。
他胸口的长枪长长的戳在外面,没人敢动,只能不停的撒一些止血的药物来维持,陆靖然看着被拉下来的帘子,默默地想,原来看着她掉眼泪,竟然要比挨枪还要疼,也不知这算是有出息还是没出息……
他的眼睛已经疲乏的睁不开了,被血渍染满了整张脸,有些难受,却也只能受着,陆靖然缓缓的闭上眼睛,给自己加油打气,一定要早些好起来,否则,那丫头又哭了可该怎么办?
夙烟待在原地半响都说不出话来,一直到她看着陆靖然坐的马车绝尘而去,这才终于受不了的蹲了下去,她把整张脸都埋在了膝盖上,控制不住的哭出了声儿,却依然哭得压抑。
陆靖然他怎么可以这样?
“小王爷,对你的确用情至深。”我
,自愧不如。
卫楚看着蹲在地上夙烟,缓缓的开口,只是后面的那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他也蹲了下去,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不过看看他刚才的气色,还有他说话的气息,也听起来不算多么糟糕,他一定会没事的。”
他是会没事的,可是,恐怕夙烟穷其一生,也忘不了那个只为了不让她受伤受疼而拼上自己性命的王爷了吧?
卫楚哀哀的想着,好似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已经因为夙烟做了多少,付出了多少。
夙烟抬起头,堪堪止住哭泣,看向身边的卫楚,哽咽着道:“卫楚,你带我去看陆靖然好不好?”
其实对于夙烟来说,这一刻的她不仅只是动容,更多的还有害怕,即便明明知道他大概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却还是无法控制的害怕着。
她这十几年,只见过两次那样多的血,一次就是刚刚,另一次,让她几乎失去所有!
多年前的阴影让她不得不害怕,不得不软弱的蹲在地上哭。可她又不甘心,不甘心又一次面对那样的结局,而且她的理智真的告诉她,陆靖然不会离她而去的!
卫楚对上她还残存着泪滴的双眼,正在她肩上拍打的手臂一僵,即便这一刻他已经有了一种疯狂的念头,不管不顾的带着夙烟离去,不让她再去看陆靖然的念头在疯狂的叫嚣,可看着她那双含泪的眼睛,就那么楚楚可怜的看着他,他就怎么也拒绝不了了。
他点头,沉沉的道:“好。”
除了点头答应,他已经做不出什么来了。
两人赶过去的时候,陆靖然身上的长枪已经被拔了出来,上了药,夙烟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卫楚连劝都不劝夙烟一句,只让她吃了点儿东西,便继续陪着她一起守着陆靖然。
眼看着天色大亮,夙烟才终于恢复了理智,发觉自己和卫楚都已经一天一夜还要多一些的时间没有睡觉了,见他还守在旁边,便道:“你快回去睡一会儿吧,这里有我看着就行。”
卫楚张了张嘴,却是叹了一口气,这才说:“你先去把身上的衣服换了,等你换好了衣服,我就回去休息。”
夙烟本想拒绝,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的确太脏太可怕,便依言出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过来,卫楚依旧端端正正的坐在原地,目光却是悠远的看向别处,像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她这才发觉,卫楚的眼底已经有了浓重的青色,好似永远都会将头发丝儿都打理的服服帖帖的他,也终于有了憔悴、狼狈这一说,她放轻了步子走近,低低的道:“卫楚,真的是谢谢你了。”
“没有你,我们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害你兴师动众,害你不能休息还要去那种地方拼命,真的是……”夙烟一笑,虽然仍旧残留着苦涩,却也有了几分不好意思,她笑道:“你可真是赔本儿赔大了!”
她原本只是无意的一句玩笑,卫楚却如梦初醒,直直的问她:“那你还会在事情结束之后与我一起走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