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昭阳宫外迎候管隽筠的人是皇后贴身的宫女香儿,这是叫人始料未及的。从没有过皇后的宫女出来迎候命妇的礼节,不得不叫人留心一二。皇后一向身体康健,况且前两日刚进宫给皇后请安,也没见皇后有染病的迹象。
“给皇后请安。”寝殿内一如既往的安静祥和,不像是病人安身静养的样子。
“夫人,娘娘在里头暖阁。”香儿看她谨慎小心的样子,忍不住提醒:“娘娘先前传下口谕,夫人尽管进去就是,并无别人。”
“好。”看来生病只是幌子了,必定是有要紧事央求于人。天底下这么多人,单单寻趁上她,肯定是有缘故。说不定就是诸葛宸早间接到的军报,又跟她娘家有关了。转念之间,心思转得极快。
跟在香儿后面进了暖阁,张莲果然是安然无恙。坐在窗下的紫檀交椅上,满面含笑:“没想到你不在城里,匆匆传你进宫是有要紧事跟你商量。”
“是,幸而娘娘无恙。吓坏人了。”管隽筠一脸诚惶诚恐地笑容,好像真是把张莲的安危当做了自己的事情一样。有时候自己都觉得可笑得很,她好不好跟自己有什么干系?
张家姐妹早已不是当初在一处玩耍的人了,一个是太子生母六宫之主,一个是皇帝宠妃。不管是谁,只要一根手指头都能轻易间置人于死地,再说还有什么父辈的交情在,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唯一只是没跟张薇撕破脸而已,有件事是管隽筠放在心里不愿跟所有人提起的,就是诸葛宸都不好叫他知道。
上次管岫筠的事情,张薇就是推波助澜的人之一,她在里面处处周旋小心,皇帝为此跟张薇翻了脸,也是因为张莲护着幼妹,又不想张薇出事,在皇帝面前几乎是立下文书才算是平安无事,这件事要是换了别人的话,算得上是助纣为孽了。
皇帝没翻脸固然是看在夫妻情分上,同样也是维护张家。要不然张家尤其是张薇,恐怕泄露军机一条,就够受了。
“有件事,除了跟你商量。要你替我拿个主意,别人我还真是不知道要去找说呢。”皇后淡然一笑,亲手把手边的一碟零嘴放到管隽筠手边:“我上次听皇上说,你大哥倒是平安无事回朝,这倒真是一件好事。只是因为早先就说是不在人世,所以很多恩典都不能给人。如今只是循例封一个郡王,还是轻了些。”
“这份大恩典已经是叫人受不起了,岂敢辜负皇恩说出不知礼体上下的事儿来。”皇后亲手送来的零食,管隽筠起身福了一福才敢接过来,听到这话知道皇后意在言外。异姓封王,多大的恩典,居然说循例封王?张家是皇帝外家,都没有封王的事情,估计等下还有更意外的话说来着。
“听说你大哥有个儿子极出息,叫做管晋捷可是真的?”张莲笑着抿了一口手边的玫瑰露:“这孩子只怕跟我们家继保年纪不相上下。”
“是,正是一般年纪。”张继保是皇后的侄儿,不过是因为身体孱弱,又被一家人捧在掌心里,上上下下都是指望这根独苗日后光耀门楣,虽说没有任何功勋,却又是四品掌印的官员了。
“我想着这次就让他们两个跟着你二哥到了军中,长长见识。咱们两家从早先开始就是情同手足,咱们更是从小一处长大。有什么自然是要晋捷带着继保才好,要是有什么事儿也好两人有个照应。你自来是知道的,我们家这么多人,只有继保一个男丁,我娘从来爱如珍宝,让继保出去,还是我跟娘说了好久,又听说是晋捷保着才算是答应了。”张莲看她低垂着眉眼,似乎是答应了这话:“我想这话,也只能是跟你说。要是换个人也是说不出口,方才说我生病,也是没办法。咱们比不得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说话行事能够方便些,只能是有什么计较都是放在心里面。”
“娘娘说的是。”管隽筠心中叹了口气,这是摆明要让张继保赚个功勋回来。也就是说不论晋捷做了什么,都是张继保的日后炫耀的资本。话也可以这么说,要是在军中闯了祸,那就全是管晋捷的不对。皇后家是不能出事的,既然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跟皇帝说明白?
转念一想马上明白过来,不止是管晋捷要保着他。就是二哥三哥在军中,对他都要另眼相待,不仅不能让他出事,就是出了事也不能叫人知道。看来这回是有意要给自家一个下马威看看了:“娘娘如此信得过我们家,岂不是我们家莫大的荣耀,不说是我跟两位兄长,就是去世的爹娘也要感恩戴德。只是晋捷淘气得很,也是第一次到了军中,恐怕会有负娘娘所托。”
“这话可是有趣得很,只是要他跟晋捷一处好好学着怎么为人处世。再说军中自然是有你两位兄长做主,只当做是自己的侄儿一样,该打该罚,就更应该一样。总不能因为说他是我的侄儿,就另眼相看?那岂不是要骄纵了他,这可不行。我就是看着他在家中无所事事,成日都是斗鸡戏狗不成个体统,家里又有我娘宠着惯着,就是他爹娘也不能多说半句。这多叫人着急,我就想着你了。我想你是一定能叫我放心的,而且你们家的家教也不是寻常人家做到的。交给你们家,比让继保在家里继续混着过下去要好得多。”张莲也不避讳,有什么就径自说了出来。
“是。”除了点头称是,再也想不出推脱的理由。如果可以避开,真的希望不论是自己还是子侄辈,离这些尔虞我诈远远的。只是身份所关,就是躲开一小会儿都做不到。怎么规避?只是希望这次出征,人人都是平平安安。要不要什么军功都不要紧,甚至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张家也不值紧要,只要一家人安然无恙就行了。
“回去。”从皇后宫里出来,前呼后拥跟方才简直是冰火两重天。一句回去,叫人呢有些捉摸不透。外面守着的丫鬟不知道是要去哪儿,因为夫人没说完话。
管隽筠自己也觉得语气有些莫名烦躁,在大轿中停顿了一会儿:“不回相府。”这下就都知道是要回将军府去。只是大轿并没有像是管隽筠想的那样,缓缓往外走。而是停在远处没动,忍不住撩起轿帏看向外面。诸葛宸从朝房出来,站在不远处的甬路上。前面引路的下人只好停住大轿。
“丞相。”想了想,也不管是不是在宫里,撩起轿帏微微笑着:“怎么还在这儿?”
“嗯。”看到女人命妇打扮,诸葛宸才放了心。方才听荣立说有人在相府等候夫人回府,随后就到了宫中给皇后请安。缘由居然是皇后重病沉疴,外面的人不知道,诸葛宸心里是清楚的。皇后病没病,皇帝清楚,诸葛宸也是清楚的。
如果皇后得病,一定会有传唤太医。只是太医院里从院正而下,没有一个人出诊。那么这件事显然就是假的,念头百转千回也想不出为什么要把女人急诏进宫。放心不下,又不能没有太平宰相的气度。
强自镇定处理完手头几件要紧的事情,藉口出来疏散疏散,便一直都在这儿等着守着,希望能够看到女人安然无恙的身影。还好没过多久就见到了:“这么快?”微笑着握紧她的手,就势坐进了大轿顺手放下轿帏:“怎么回事?”
“没事儿。”管隽筠笑起来:“我这不是好好的,连头发丝儿全都在。”
“说正经的。”诸葛宸正色道:“你少给我打擂台,这心里一直都是悬着挂着。”
“二十五只耗子?”管隽筠掩嘴笑道:“百爪挠心是不是?”也不管外面有多少人,就挨着他坐下:“我们家又多了个差事,皇后把张继保交给我,要晋捷好生带着他呢。这么多人都要靠着我们家的军功,来给自己增光添彩。你说是不是莫大的荣耀?”
“炙手可热心可寒。”诸葛宸眉头紧皱:“真是多事。”
“我想回去一趟,看看怎么跟我哥哥商量一下。这不是小事。”头上盯着的翟鸟凤冠压得人头抬不起来,索性就搁在诸葛宸的肩上:“好累,不说又不行。”
“你哥哥在朝房里面,我看你是不是先跟你二嫂说说。只怕是两口子还别扭的。”诸葛宸摸摸微微泛青的下颌:“真是比咱们两口子还能闹腾,都这么些时候了还是不依不饶的,我看应该要你二嫂跟你学学,该闹腾的时候可劲儿闹腾,不该闹腾的时候,就要多替你二哥想想。”
“好啊,这又说到我身上来了。”管隽筠止住他的嘴,手一下被他抓住,接着就亲了上去。恨得管隽筠用力推他:“唔,你做什么呢”
好久诸葛宸才放开她:“要你。”两个字说出来,管隽筠脸都涨红了:“没半点正形”笑着啐了他一口:“忙你的正经事儿去,我还有好多事儿呢。”
诸葛宸抵着她的额头磨蹭了好久:“行了,办你的正经事儿去。晚上我早些回去就是。”话音未落已经撩起轿帏出去了。
“回去。”依旧是那句回去,心中却也安神不少。两口子不论怎么闹腾,最后还是会对彼此牵挂不已,甚至会用彼此才懂得方式相守,这就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