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宸正看着管昕昀递给他的一摞军报:“这封信我早间在兵部已经看过了,说是西羌军马时刻骚扰边境,掳去不少牧民牛羊财物。要不是前日烽火台上预警,恐怕就要真的打进来了。”
“既然是这样,为何始终不许发兵?”管昕昀时刻关心边疆战事,任何一个有血性的军人都不会准许西羌小国欺辱边民,凌辱百姓。
“此时发兵与我军不利。”诸葛宸把军报还给管昕昀:“我军中士兵多不习惯西北酷寒,严冬出兵水土不服之外,粮草也不易运到军中。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粮草不济,如何用兵打仗?一鼓作气,将士用命固然可贵。只是不审时度势,贸然出兵实是不智之举。”
管昕昀沉默半晌:“若是到了年后,只恐延误军机。彼时就是江山社稷的罪人,谁也担待不起。”
“就是延误军机也比贸然出兵强得多,否则就是误国误民。这份沉重最后可不是单单一个贻误军机就能搪塞过去的。”诸葛宸抬头看到姑嫂两人从后面出来,便止住话:“嫂嫂。”
“说得热闹得紧,已经叫人预备午饭了。”吴纤雪还了半礼,又朝管昕昀笑道:“妹婿妹妹难得回来一次,在家里还要说外头那些事儿。也不觉得絮烦。”
“不过是说了两句,新来的邸报就是这时候不说,说不准午后就要出去。也不叫人过个安生年。”管昕昀笑着看向一侧的管隽筠:“好容易这几日胃口好些了,想吃什么就叫人回家来说。真是风吹吹就能刮跑了。”
“哪有二哥说的那样娇弱。”管隽筠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诸葛宸,忙得连胡茬都没空刮,脸颊更是瘦的有些陷下去。不知道最近又忙得怎样,只怕又是连吃饭的空闲都难得。
管隽筠围着厚实的狐裘坐在车里,同色的暖袖套在手上。诸葛宸跟着进去,坐在管隽筠对面。一沓厚厚的邸报装在袖袋里,显然是还在想着刚才管昕昀谈论的事情,眉宇间没有舒展的意思。
随着车身的震动,诸葛宸回过神看着对面的人:“气色倒是好多了,还是没见长好多少。”伸手去握她蜷缩在暖袖里的手:“还好,挺暖和的。”
“这些日子忙?”管隽筠缩瑟了一下手,手指上触碰到每日握笔写字磨出来的茧,变得异样安心。
“嗯,不到起更都没回去过。”诸葛宸点头:“方才听你哥哥说,这些日子吃得好些了。还是这么瘦,倒是想着你回去少些事情,能够养好些。看来还是一样。”
“已经好多了。”管隽筠想要抽回手,无奈十指被他攥得紧紧的,试了两次只好作罢:“还要出去?”
“你不要我出去,我就不出去。”诸葛宸索性坐到她那边:“外头风大雪大,我也不想出去。”
管隽筠微微侧着脸不说话,鼻翼间呼出的热气喷在脸颊上很是不惯。修长的手指掠了掠她乌黑的鬓发,把她环在怀里:“冷不冷?”
“还好。”听到沉稳的心跳,也觉得心安不少。
马车忽然停住了,外面人声嘈杂。“怎么回事?”诸葛宸轻轻拍了拍管隽筠的手背,贴在耳边轻声道:“不会有事的。”
“回丞相的话,前面有一戴孝女子跪在路上拦车喊冤。”外面开路的侍卫朗声答应着。
“拦路喊冤?”诸葛宸看了眼眼睛似睁非睁地管隽筠:“我下去瞧瞧,外头冷你别动。”
“嗯。”管隽筠点点头:“把氅衣系好,别受了风。”
“仙儿,外面什么事?”诸葛宸下去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还没上来。管隽筠撩起一侧窗帷,仙儿前次生病好了,恰好她回来就跟着一起过去了。
“小姐,那个戴孝的女子拦路喊冤。一时不得走人。”仙儿赶紧到了窗帷下:“外头风大,小姐还是进去吧。”
“你扶我下来。”管隽筠看着雾蒙蒙的一片,天与地几乎没有分别。
“小姐,这可使不得。倘或招了风寒可怎么好呢。”仙儿不敢答应,竭力推脱着:“兴许过会儿就没事了。”
“不打紧,你扶我下来。”管隽筠摇头,仙儿拗不过她只好扶她下来。
“求丞相为小女子做主,若是能救了小女子的姐姐出火坑。就是当牛做马,奴婢也是一辈子感念丞相的大恩大德。”一个浑身重孝的少女跪在路中间,呼啸的北风夹杂着炮烟般的大雪打在人脸上。
诸葛宸背着手不说话,脸色冷肃凝重。“夫人?!”诸葛宸身边的侍卫荣立看到管隽筠扶着仙儿的手过来,赶紧肃立在一侧。
“不是叫你别下来的。”诸葛宸转过脸:“这么大雪。”
“车里闷得慌,下来走走。”管隽筠穿着厚厚大氅立在诸葛宸身边:“这姑娘怎么了,一身重孝跪在地上。”
“求丞相和夫人替奴家做主。”听到有人问话,一直都哭个不停地女子越发是抽搐得利害:“奴家家里因为欠着李员外家银子,爹娘重病不能还清。李员外就把奴家的姐姐拉去抵债,做李员外的小妾。姐姐不从,李员外便把姐姐卖进了青楼。”
管隽筠眉目微微一动:“这件事自然是有地方父母官做主,怎么不去县衙告状,反倒是要京城来拦轿喊冤?”
“李员外是县太爷的小舅子,因为姐姐不从不止把姐姐卖入了青楼,还把我爹娘活活打死,烧了我们家的房子。要不是爹娘把我打扮成小子的模样逃出来,只怕也跟姐姐一样了。我请人写了状子到知府大人告状,知府大人也不接状子反而要抓我。我连夜跑了出来,才没被抓回去。后来我才知道县太爷夫人是知府大人的干女儿,这样一路告上来都没人搭理我。听人说丞相大人必从这条路上经过,求大人给小女子一家做主。”跪在地上的女子一行哭一行说,伴随着呼啸的北风,显得寒气逼人。
诸葛宸冷凝着脸:“你说的事情,只有你一家的状子,还有谁能给你作证?”
“县太爷一家横行乡里,多有人不服。民女进京告状,乡间父老乡亲多不识字,请了一位私塾先生给民女写下状子,还有一封血书。”女子从衣襟里拿出一份血迹斑斑的书信递到仙儿手里。
“你可知道状告父母官,不论这官司是胜了还是败了,你都会有大不是。甚至会要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丞相接了你的状子只要没看你就还没事。只要打开看了就是认下这个案子了,你可要想清楚。”
管隽筠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加上仙儿手里那封血迹斑斑的血书,在大雪中异常扎眼。
“民女一家家破人亡,全都是被县太爷一家所害。若是丞相能为民女做主,民女纵死九泉也感念丞相的恩德。丞相若是不能为民女申诉冤枉,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要到阎王爷面前哭诉冤情,直到胜了这场官司为止。”一直都低着头的女子忽然抬起头,红肿着双目看着管隽筠,目光中透露出决然。
“你的状子我接下了,把她带下去。”诸葛宸接过仙儿手里的血书,连同侍卫手里的状子一起丢到长史官手里。管隽筠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扶着仙儿回到辇车上。
“小姐,您没事吧?”仙儿看她靠在车板上,微微闭着眼。
“挺可怜的,要不是被人逼得走投无路,绝不会让一个女儿家做这种心思。”一阵寒气袭来,诸葛宸跟着进来。仙儿见状赶紧退了出去,不知怎么脸颊忽的涨红。
“手好冷。”诸葛宸不知是在说谁,握紧那双套在暖袖中的手,两人都缩瑟了一下:“你呆在车上最好,做什么下去?”
“从没见过,想见识一下。”管隽筠看着他:“很多,所以见怪不怪?”
诸葛宸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掩好了窗帷只是扣扣车板,马车继续往前走。
管隽筠忽然鼻子一酸,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把脸埋在诸葛宸的肩上,诸葛宸嘴角微微一翘,把她环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