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宸在朝房里始终心神不定,总觉得有件事堵在心底,压得人惴惴不安,却又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是什么。看着堆积如山的各色奏本邸报,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看得人头晕脑胀。
“丞相。”荣立忽然出现在诸葛宸面前,还跟从前一样伏在诸葛宸耳边:“听闻皇上微服到了相府,夫人在府中跟皇上争执起来。”
一下话让诸葛宸本来有些混沌的侍卫思维忽然清明起来,闹半天是为了这个。想了想:“回去看看,把这些东西都拿到我府上,晚上看了再说。”
“是。”荣立答应着,不愧是从相府出来的人,诸葛宸两句话已经心领神会:“微臣这就跟丞相一处回去。”
诸葛宸摆手:“不必,你在这儿候着,有什么叫人立刻来回我。能够你做主处置的,自行处置好了。”去心已定,已经在着手给自己找一个能够信任的人,荣立恰好在这时候回来。虽说荣立的官职不高,有些事情处置还不够熟稔,不过这都不妨碍他将来会走得很远。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自己做了这么多年宰相。可以扪心自问没有贪赃枉法的罪过,但是做事就必然会得罪宵小,谁敢保证自己在退隐之后不被那些小人,翻检出鸡毛蒜皮的小事,继而不得善终。
寻常人都受不得这种犯大忌讳的事情,何况是自己从祖父开始,都是帝国中最有权势的一家人。皇帝难免不会鸡蛋里面挑骨头,若是接替自己后手的人能是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人。那么将来会出事的机会就要少得多。不替自己想,替自己的先人想想也要小心谨慎才行。
放眼望去。朝中文武百官没有哪一个是能够让自己放心的,荣立回来之前还在想是谁能够接替后手,一直都没有可靠的人选。荣立的到来,是最好不过。
荣立答应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回京不过短短数日,诸葛宸就交了太多事情给自己,其中有很多是根本就没想到的,尤其是那些繁缛而棘手的事情。越来越多。根本就不容推辞,以前在诸葛宸身边的时候。看他每日都在忙活这些事情,已经是不胜其烦。只是看人挑担不吃力,有一天真的要自己来处置这些时候才明白,诸葛宸常常夜不能寐是为了什么。
诸葛宸将几件需要急办的事情交给了荣立,转身钻进了自己的大轿。皇后到了家中的事情,皇帝丝毫没有提过,或者是在皇帝看来,皇后跟女人在一起说的话不过是女人之间的私事。没想到皇帝今日又会微服到了相府。
从前会担心皇帝跟女人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随着光阴一天天过去。跟女人这么多年夫妻,说什么都不会疑心女人会有这种事,女人是什么性子。别人不清楚,自己是清楚的。
“丞相。”一直都在相府外,如同热锅上蚂蚁团团转的下人赶紧围了上来。
“何事?”诸葛宸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慢悠悠撩起轿帏:“这么多人守在外头?”
“回丞相的话,皇上微服来了约有一个时辰,夫人在里头跟皇上回话。夫人身边的丫头时刻来往传话,只说是夫人直言顶撞皇上,皇上气得脸都青了。”回话的长史官面如土色,一直以来夫人都是病怏怏的,见了谁都难得说话,怎么会有气力去顶撞皇帝不留任何余地。
诸葛宸点点头没说话,大轿直进二门到了垂花门处。定神一看,皇帝带出宫的太监并不是认识的汪灏,而是叫不出名的两个小黄门太监。看样子,皇帝不想这件事被人知道,甚至连伺候了多年的汪灏都不许知道。
“奴婢等参见丞相。”都认得诸葛宸的,两个黄门太监赶紧跪下请安:“皇上吩咐,丞相回来无需通禀,只请丞相进去。”
诸葛宸点点头,还是没有说话。径自就沿着花径往花厅走,依依正在母亲裙边站着,管隽筠脸色如常,脸颊边还带着丝丝红晕。好像是动了大气的样子,小产以后元气大伤。想要看到她从前那种红晕的脸色并不容易,唯有生气才会这样。
“爹。”刚刚看到皇帝的影子,就听见依依娇腻的声音,紧接着就看到女儿跑过来,拽着她的衣袍:“爹,抱抱。”
“来,抱抱。”诸葛宸抱起女儿快步过去:“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罢了罢了,甭跪了。”皇帝连连摆手:“这是在你家,不是朕的宫里。好生劝劝你夫人,跟朕说话是一句顶一句,就算不拿朕当皇帝,也不能这样子一句呛一句,让朕的脸往哪儿搁?”一脸的无奈,遇上这丫头豁出去了,还真是拿她没辙。
诸葛宸忍住笑,自己在他那儿受了气,这回就有人给自己出了气。不过这种情绪不敢在脸上露出来,只能是竭力忍住:“皇上这话,微臣恕不敢当。臣妻性情执拗皇上素来是知道的,当面顶撞皇上实是不该。皇上恕罪。”
“你先起来,再跪着她心里不痛快,当面说上朕几句,真是不用站在这儿了。”言辞中透露出的无奈和妥协,甚至带着宠溺的语气,诸葛宸有些诧异。
他不是管昕昀,用不着将自家女人捧在手心里,或者是皇帝真的是将那种无法宣泄的情感彻底湮灭,只留下一种无奈的兄妹之情借以慰籍。不知道是自己胜了,还是皇帝为了什么而刻意退避。
“臣遵旨。”诸葛宸抱着女儿起身,女儿娇红的小脸没有惊恐,还是跟平时一样的淘气和撒赖:“依依,爹跟皇上有话要说,你到你娘那边去。”男人回来了,就不用女人在皇帝面前单独对唔,女人兴许会说男女有别这样的大话,她在刻意回避一些事情,已经是不言而喻。
依依答应着跑远了,管隽筠看到男人回来以后,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后面,看样子,皇帝是要在这儿用晚饭了,发火闹一场是可以的。真的不顾规矩那就是大错特错了,说话要站在理上,做事也要站在理上。
“朕到你这儿来,你夫人说是真是效仿刘先主三顾茅庐,来一个三顾相府。连皇后来一趟都算上了,也罢夫妻原本是一体。皇后跟朕是结发夫妻,就像你们夫妇一样,谁也舍不脱谁。”皇帝跟他没有任何礼数地对坐着:“你这些时候都在忙着将手里的差使交给别人,朕不是不知道,你可真是想好了?要跟管昕昀兄弟一样,就回到那些乡野中去,做一个农夫?”
“是,微臣不敢隐瞒皇上。”诸葛宸没有隐瞒的意思,这件事也瞒不过去。皇帝似乎有意要跟自己谈谈这件事,那就说清楚好了:“臣一门三代,世蒙皇恩不敢有丝毫懈怠。武侯当年不也是有身未升腾思退步的遗憾,要是能够抽身退步的话,就不会有秋风五丈原之恨了。”
“你以为朕是刘阿斗?乐不思蜀还是昏聩至此,连最起码的是非都分不清楚?不能让你放手一搏?”皇帝听到这话有些恼火,说来也怪。方才管隽筠说的话比他说的更难听,怎么就能置之一笑,而他说了就变得不能静听了。
“臣不敢,臣只是想在皇上面前直抒己见而已。”诸葛宸迟疑了一下:“臣不配有诸葛武侯那样的心胸,只是想要在有生之年跟臣妻白首相伴,终身不离。从前不懂,这次的事情经历过以后才知道,当她气息微弱昏迷不醒的时候,才知道什么都比不上她要紧。皇上可以说臣无大用,为了这种些许小事都要退隐。皇上,人非圣贤都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臣的坎儿就是她。负她良多,真的要失去了才知道有多要紧。与其等到将来追悔莫及,不如今日为了她放弃这份荣耀。世事难有两全,求皇上开恩。”
皇帝愣住了,一直都说自己对管隽筠比起诸葛宸要用心的多,没有让管隽筠伤心,也没有放弃过自己对她的心,哪怕自己身边有再多女人,都不能对她有丝毫释怀。可是真的到了要拷问真心的时候,看看诸葛宸才知道,自己比不上他。哪怕有时候诸葛宸真的叫人咬牙切齿的恨,将管隽筠永远都带离了自己身边,若不是听他这一份肺腑之言,说什么都不会相信,这是那个阴鸷难料的诸葛宸。
诸葛宸同样是一脸诚挚的面孔,心里想的事情能够说的就说出来。当然是不会告诉皇帝自己退隐还有什么缘由,可是最后问问自己,真的是为了女人才这样选择的。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有一个这样的机会,让自己毫无顾虑带上女人和孩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时间皇帝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诸葛宸,要是不答应就显得自己这个妄称对管隽筠有多少心思的人,其实全是虚情假意。可是答应了,又把江山社稷放到何处?诸葛宸毫不犹豫把这个难题转手交给自己,原来是没得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