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跃着晕黄烛火的屋内,当下放着一个烧得很旺的火盆。书架上垒着满满的书,门口火炉上不住翻腾的药罐,是院中药香的来源。管隽筠不自觉打了个寒噤,诸葛宸觉察出她的不同,手略微收紧:“二叔。”
“爹,哥哥来了。”青鸾贴在半昏半睡的人耳边低低说道。
“宸来了,在哪里?”好像是老君的仙丹能够续命一样,本来还是昏昏沉沉的人一样睁开眼,张望着要把这个人看进去。
“二叔。”诸葛宸携着管隽筠到了床边:“成亲的时候没能给二叔见礼,这次特特带回来让二叔见见,筠儿,这是二叔。”
“给二叔请安。”管隽筠看着脸色青白几乎是病入膏肓的人,请了个万福。
浑浊的眼睛在管隽筠脸上打了个转,嘴巴翕动了一下看向诸葛宸:“好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二叔第一次见你也没什么好送你的。看这家徒四壁,除了一屋子的书什么都没有。”
“媳妇不敢受。”管隽筠不经意间一扭头,手里端着药碗的青鸾蹙着眉头在后面吹着药气。微微一侧身,让她过来。
青鸾低垂着头过来,脚下一个趔趄。滚烫的药汁溅了出来,诸葛宸眼疾手快把管隽筠拉过来,手背上已经被溅上了几滴滚烫的药汤:“怎么,没烫着吧?”
管隽筠摇头,青鸾放下药碗:“夫人,没烫着吧?我光记着爹的病了,一个不仔细。瞧我,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不碍事。”管隽筠抽出帕子擦干净诸葛宸手背上的药渍:“再去给二叔熬药吧,耽搁不得。”
床上重病的人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宸,二叔有话跟你说。让媳妇先到那边屋子里坐会儿,你婶子在那边。”
“好。”诸葛宸答应了,起身要送她过去。“我自己过去,二叔这里不能离人。”管隽筠手里的帕子留给了诸葛宸,小心翼翼往外走。
“宸,刚才的事情不要以为二叔没看见。青鸾自小就这样,二叔一生无儿无女,青鸾虽说不是二叔的亲生女儿,只是一直把他当作亲生的看待。你婶子的身子也不如前,若是我这一去只怕她也是……”咳一阵喘一阵,说话的时候很是费力:“只有青鸾,二叔担心她将来受委屈。先时她去京城的时候,二叔就是留着这份心思,巴望着你跟她能做一对美满夫妻。今儿见了你媳妇,她不是个容不下人的。以后青鸾跟着你们不会受委屈的,你别让二叔放心不下。好歹,二叔跟你父亲是一母同胞。小时候二叔也是待你好的。”
“二叔,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吧。”诸葛宸起身,背对着睡在厚厚衾被间的叔父,有着莫名的不耐烦。
“怎么,是你媳妇不许你纳妾?青鸾可不是要做妾的,她虽不是什么大家小姐出身,也是我的一手抚养长大的,纵然你媳妇出身不凡,青鸾也不低。”
“青鸾不做妾?”诸葛宸看着忽然精神起来的叔父,好像是被人陷够了一样。
“你兼祧两房,是可以娶了平妻的。”显然已经计划了很久,要不也不会如此顺理成章了:“这件事就是你父亲在的时候都是默许的。”
诸葛宸掸掸衣摆:“二叔可知道她的娘家是谁?她是管王之女,就是在皇太后面前撒个娇也是没有不准的。父亲在日固然是许下二叔,只是时过境迁。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是父亲还在也不会答应这等没成算的事情。”
“你跟你父亲一样做到一国的宰辅,却将这骨肉亲情都扔到脑后去了。二叔这一生,也是因为你父亲立下不许兄弟子侄再入仕途的家训,在这荒村野店消磨掉一生。如今只是想你多娶一房妻室延续香烟,换来的却是你这样的言辞。二叔行将就木,你就预备二叔这样去见你父亲?及至见了诸葛氏列祖列宗,也要如是回复你跟二叔说的话?”
诸葛宸脸色阴沉,比之于睡在床上行将就木之人的脸色好不到哪里去:“二叔不必说了,平妻之事绝不可行。”
“平妻不行,纳妾总不算是违背皇帝圣旨吧?”看他神色凛然,只好给自己想出了一点转圜的口吻:“就算是为了诸葛氏一族的后续香烟,纳妾也是理所当然的。”
诸葛宸背着手想了想:“二叔,您说的话我记下了。纳妾之事年后再说,我母亲身边缺少个说话的人,只要青鸾不觉委屈,先去服侍我母亲好了。”
“儿媳妇伺候婆婆原是应当应分,况且青鸾跟你母亲也是投缘的很。每日陪着说话起居自然是好事。”听到诸葛宸松口,本来还是喘气的人平复了不少:“二叔的时候不多了,这些时候就抢着把事儿办了的好。赶着大年下,双喜临门也是好的。”
“既是二叔这么说,年后就把这件事办了。”不知什么时候管隽筠进来,看着一脸阴郁的诸葛宸:“况且又是为了给二叔冲喜,就是皇太后皇上知道也是无碍的。”
“这话极是。”诸葛宸想要拦着她已经是来不及,睡在床上的人听到这话比之于方才在诸葛宸那里碰的软钉子要好得多:“你跟青鸾必然是能相处好的。”
“二叔身子不好,纳妾之事甚是繁琐,二叔二婶若是亲临恐怕添了不好,那倒是我们做晚辈的不是了。”管隽筠拢了拢身上海龙皮大氅,微微一笑:“不若今儿就让青鸾给二叔磕了头,叩谢二叔养育之恩。以后见了就不能行这般礼数了。”
诸葛宸背转身嘴角微微一翘,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是收敛住了。管隽筠朝外面的绮媗招招手:“去看看青鸾小姐在做什么,若是还守着药炉子就接下来。让她进来给二老爷磕头。”
“是。”绮媗答应着去了。
窝在衾被里的人脸色泛起一阵潮红,管隽筠敛着眉站在诸葛宸身侧。青鸾身上笼着那件杨柳青的羊羔皮褂子进来,耸肩拱背站在床头处。
“青鸾,我跟公子已经议妥,从今日起就让公子纳你为妾。需要小心谨慎,侍奉翁姑精心而为。”睡在床上的人中气十足起来,管隽筠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有意装病。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居然还有这么好的精神。
“爹,您别这么说,青鸾只是巴望着您早日痊愈,别的事儿都不用替青鸾费心。”青鸾双颊涨红,嘶哑而娇软的声音低低说道。
“你跟宸一处长大,少年相识不就是盼着这一天?”看样子这件事还是酝酿了很久了,管隽筠不着痕迹瞥了诸葛宸一眼,还是那副太平宰相的神情。
青鸾垂首不语,脸上隐隐带着羞涩而雀跃的喜悦。管隽筠眉间微微跳跃了一下,青鸾已经在床前跪了下去,接连磕了三个头。
转过身又给诸葛宸请了个万福后,起身立到一侧。看到这一幕,睡在床上的人似乎满足了所有的心愿,喘息比先时平和了许多。管隽筠低低咳嗽了一声,诸葛宸转过脸看着她,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