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梧桐,淡紫色的花儿落了一地,虽美而凄,让人看了不禁心伤。冷雨落尽,人们心头的怒火也随之消减了不少;是日午时,憬儿正蜷缩在榻上小憩。
雨虽停,天却未晴,空气氤氲,楮桃在院子里打扫着落花,突然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怕扰了太子妃清梦,便撂下扫帚连忙跑去拉开门闩。
来人竟是朔宸。
“太子您来了。”楮桃赶忙行礼恭迎。
院落积水未干,朔宸几乎是踮着脚,挑了干净的地方走,小心翼翼地才到了院中央。他环视四周,没有见到憬儿的踪影,便问向楮桃:“你们太子妃呢?”
“在屋里歇着呢”,楮桃瞄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道:“奴婢这就去叫她。”
“不用了,我在这坐一会儿。”朔宸抬手阻拦,刻意放低了声音,语罢走到树下的石桌旁坐下。楮桃“哦”了一声复又拾起扫帚继续清扫院落。
半个时辰之后,憬儿揉了揉迷糊睡眼,起身打开房门伸了个懒腰。她定了定神方看清是朔宸坐在树下,吓得几乎瘫倚到门框,惊声道:“呀!你怎么在这儿?”
朔宸轻哼一声,站起来点着步子走到憬儿跟前,拉着她进屋坐定,撇嘴笑笑,道:“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见了我吓成这德性?”
楮桃见状扔下扫帚跟着进了屋,给二位主子倒了茶,老老实实候在一边。
憬儿整了整被拉皱的衣袖,然后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继而打量着朔宸,笑着打趣道:“你来——不会是为了关心慰问我这个不受宠的、有名无实的太子妃吧?”
朔宸抬眼略看了看憬儿,嘴角一撇,接着把玩起桌上空余的茶碗,坏笑道:“呦,怎么,你想我宠你啊?你想有名有实啊?”
憬儿呛咳一声,头转向一边,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再看向朔宸,嘴里嘟囔着:“有事说事,没事就忙您的去吧,我这儿挺好,不劳您挂心!”
朔宸于是放正茶碗,给憬儿续了茶,一本正经地说:“后天宫中家宴,你跟我一起去。”
憬儿一听,觉得局面似是于她有利,蓦地兴奋起来,不怀好意地笑着道:“哈,原来是有求于我呀,我说你怎么突然态度那么好!”
朔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继而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右手食指屈指指向自己严肃冷峻的脸,道:“你看我像是在求你吗?我是在命令你!”
憬儿抿嘴笑了笑,笑里带着几分玩味,她眉心微蹙,又道:“哦——命令哦——我要是不听会有什么后果吗?”
“你觉得有什么后果呢?”朔宸撇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憬儿。她作思考状,想了想,一边比划一边道:“嗯——杀头?赐死?”
“不是。”朔宸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憬儿托着腮,好奇地盯着他。
朔宸将茶送到嘴边,略停顿一下,道:“也差不多吧,反正活不了,但是我还没想好让你怎么死。”语罢将茶饮尽。
憬儿失望地摆了下手,翻了个白眼,嘟囔着:“切!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呢!我早就活腻了,死就死,谁怕谁,反正我已经死了一回了。”
“呦,是吗?”朔宸放下茶碗,饶有趣味地说:“你可别跟我说你死而复生过。”
憬儿一脸得意,心想:我可是去过地府的人。她蔑视着朔宸,神情高冷,将方才他给她续的茶缓缓喝下,“啧啧”两声接着道:“没有,不过也差不多。再说了,嫁给你跟死一回没两样。”
“你当我这是阎王殿啊?”朔宸突然拍了下桌子厉声道。憬儿不甘示弱,也拍桌子道:“我当你这是十八层地狱!”吓得杵在一旁的楮桃攥紧了衣角大气不敢喘一声。
朔宸环视屋内,咋舌道:“有这么好的地狱吗?”
憬儿见他语气缓和一些,亦不再嚣张,浅声道:“嫁给你之前我以为没有,现在——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地狱。”
“胡说八道”,朔宸蔑然一笑,一副“我懒得和你吵”的表情,继而又一本正经地说:“你废话少说两句,本太子亲自来通知你,是你莫大的荣幸,是给足了你面子,你最好识趣点儿。明天我让紫茉给你送衣服过来,后天申时在府门口候着本太子一起进宫。”
“哼!”憬儿白了他一眼,心想:现在知道我有用了?她转了转眼珠,趁机说道:“你先把我的琴还给我!”
“不可能!”朔宸翘起二郎腿,头撇向一边,态度坚决,复又转过脸瞅了憬儿一眼,道:“你不提琴的事我还不生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半夜跑去碎月楼的事。”
憬儿闻言一时间又惊又愣,不解他如何得知此事;她瞪大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朔宸侧目又道:“看什么看!你和南轩私会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可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别不知好歹。”
“私会?你别说的那么难听好不好!”憬儿皱紧了眉头,几近恼羞成怒;朔宸冷哼一声,道:“那你别做能让人说得难听的事呀!”
“你!”憬儿无言以对,扬了扬手不再争辩,泄气一般地说:“好了好了,你说怎么就怎么吧,我懒得给你解释。”
朔宸冷冷地道了句:“你好自为之。”憬儿低声回了句:“你也是。”两人就此散去。
家宴的日子转眼就到,憬儿穿了紫茉送来的衣服;那是一件三绕曲裾,草绿色的底色,绣了黄色的萱草花;她穿在身上,远远看上去甚是好看。申时一到,她准时到了府门口,只是尚未见到朔宸,却先看到秦府的轿子悠然落在门前。
“憧儿?你怎么来了?”憬儿看着从轿子里走出的人儿,甚是惊讶。
“我——”憧儿微微一笑,走上前正欲解释,可话还没开始说,朔宸却从府里出来先道了声:“走吧。”见憬儿一脸疑惑,他又补充道:“我让她来的,和我们一起去。”
李风备好了宽敞的大马车,三人一起上了车;憬儿仍然一头雾水,依旧不解缘何他会叫憧儿一起,难不成他真的对她有意思?
马车粼粼,三人无言。沉默良久之后憬儿最先按捺不住,她挑起话头道:“家宴都有什么人啊?”
“皇室贵族。”朔宸敷衍地回答。
憬儿无奈地应了声“哦”,余光撇向憧儿,她一身粉色衣服,妆容精致,显然是仔细打扮过。
憬儿暗暗有些失落,接着又回想起刚刚出嫁之时,曾匆忙去过宫里,朔宸带她见了皇上一面,至于其他皇室成员,她尚无缘得见。印象中皇帝是个严肃的老头儿,他略打量了她一番,点了点头便叫人引着她去了别处,单独留下朔宸,二人不知絮叨何事以致回去的路上朔宸一脸憋怨的样子。
如今想来,憬儿不禁好奇,悄悄看向朔宸,低声道:“新婚的时候——你带我进宫过一次,你还记得吧?那时我只远远见了皇上一面,都没有见过皇后,还有你……”话还没说完憬儿便觉得憧儿在拉扯她的衣袖,接着朔宸投来厌烦的目光;他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道:“母后已经仙去多年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憬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照常来说,她和憧儿同为深闺小姐,憧儿知道的事,她怎可能不知晓?朔宸定然以为她在故意找茬,不过她懒得解释,更无从解释,只是在心里默默“唉”了一声。
“憬儿”,憧儿轻轻拉着她靠到马车一角,凑近她耳畔小声与她说:“先皇后过世之后皇上再没有立后,现在后宫掌权的是徐妃娘娘;听爹说,皇室贵族特别忌讳提到先皇后,你小心点哦。”
憬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疑惑道:“徐妃娘娘?徐——不会是徐老将军的亲戚吧?”她忽然想起那天与南轩在徐家屋檐下避雨时讨论过的事情。
憧儿做了个“嘘”的手势,接着小声说:“徐妃娘娘是徐老将军的小妹妹。”
“哦,我只知道徐老将军有个小女儿为国远嫁了。我当时听说的时候,觉得她可了不起了,没想到他们家还是皇亲国戚。哇,真是厉害!”憬儿挠挠头,心想:我可劲儿夸夸这有功之家总归不会错吧?
朔宸略听见她们二人窃窃私语,且提到徐家的事情,忍不住咳嗽两声试图制止。憬儿不明缘由,以为朔宸故意挑事,于是调侃说:“你怎么了?受风寒了?这大热天的——难道热伤风了?”
原以为又要大大争论一番,不想,朔宸竟无多少兴趣,他一脸不悦,情绪显得甚为低落,低声说道:“没事,你少说两句,我听见你说话就头疼。”语罢靠在马车一角佯装睡觉。憬儿暗暗“切”了一声不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