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
宁英的母亲王梦艳拖着一条腿来来回回的忙活着,父亲宁宝军心疼妻子,无奈的叹气道:“英子娘,你快歇着,要做啥跟我说,你说说你,要真累出个好歹来,亲家上门可咋办?”
“我不累……”王梦艳笑的脸上起了一堆的褶子,“我闺女要嫁人了,做啥我都不累……”边蹲下身子抹桌角边回头嗔一眼丈夫,“你毛手毛脚的,哪能做到好处?”
“你呀……”宁宝军更无奈了,“我连毛衣都会织,擦个地能擦不到好处?行了,你快起来坐着,活儿我来做,我保证,每个角落都不放过,行不行?”
“她爹……”王梦艳索性坐在地上,一点点的擦着道,“我就是高兴,想多做点儿,你说人家做妈的,都是给儿女挣下这个那个的,我这个做妈的,除了拖累闺女,就没啥了,这会儿,闺女终于要嫁人了,你总得让我觉得自己多少还是有点儿用的吧?”
“哎……”重重叹一声,宁宝军抹了抹眼角,的确,人家都是给儿女创造条件,他们两口子,根本就是给姑娘创造拖累的,要不是因为他们,闺女早结婚了,哪用得着熬到这么大?
这人啊,过穷了,谁都不愿意靠近,包括他的亲哥亲妹子和他爸妈。
宁宝军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哥哥妹妹都是健全人,他生下来的时候,脚就有点儿跛,又是夹在中间儿的,自小就不得父母的喜欢,哥哥妹妹嫌他是个拖累,和他也不亲近。
结了婚以后,更是当没有他这个弟弟(哥哥),至于父母,当年他结婚的时候,就给了一床被子一床褥子,旁的全是他和妻子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
当然,老两口这样做的原因就是,压根就不相信这儿子能混好了,让他们指望上。
妻子那边,岳父岳母和大舅哥两口子倒不是瞧不起人的,但日子过的同样穷,想帮衬也帮衬不上,聚一起就是唉声叹气的愁,双方都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渐渐的也就减少了来往。
这些年,不管是和自家这边的亲戚还是和妻子那边的亲戚,都是过年的时候见个面,平时基本不走动。
即便如此,每次见面也都是闹的不愉快,原因嘛,自然是因为女儿的婚事儿,确切的说,自从女儿过了二十八岁,哪一年的聚会都是不欢而散。
宁家这边是觉得,女孩子过了二十五,就别再挑挑拣拣的不知道要找个啥样儿的了,尤其是要家境没家境,要容貌没容貌的,有什么资本在那儿挑?
王家那边儿倒没说的那么难听,但意思也大致差不多,觉得女孩子年纪太大了不找对象不结婚,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事儿,甚至是让全家人抬不起头来的事儿。
但,有时候人真的是一种特别矛盾的生物,既然这么不待见宁英,那可不可以逢年过节的时候,宁英不露面就可以了?答案是,不行!
别说是不露面儿,就算哪次去晚了,都会落一通埋怨,话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所以,这些年一家子真的是烦透了,天知道宁宝军和王梦艳有多盼着女儿能早点儿嫁出去,但,随着一年年下来,他们就觉得,这个愿望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
他们怪过女儿吗?
答案是没有!
女儿的婚姻为什么这么不顺?当然是和他们有着极大的关系。
初恋的小伙子他们见过,也挺满意的,可惜,毕业没多久人家找到了高枝儿,就和无权无势又无钱的女儿分手了,自此,女儿发了狠的想要找个条件好点儿的,为自己争口气,可自家的条件摆那儿,哪有那么容易?
最初的时候,他们也赞同女儿找个条件好的,让那个狗眼看人低的男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来,过了那阵儿气头儿,他们就认识到,那样的想法儿是要不得的。
家里穷,又只有一个女儿,将来他们老了,指定是要指着女儿的,有哪个条件好的男人,会愿意娶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尤其,女儿的容貌并不是特别出挑的。
只是,心里这么想,却不敢明着告诉女儿,怕打击到女儿,结果,一年年的耽误下来,等女儿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想要退一步的时候,已经是无处可退了。
别说是条件好的,就是条件一般的,一听他们家的情况,也立马就退避三舍了。
等女儿过了三十岁,离了婚带孩子的,死了老婆带孩子的,残疾的……,等等,都找上门来了,最好的,无非就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
离婚带孩子的和死了老婆带孩子的,女儿倒也不排斥,毕竟年龄摆在那儿,但前提是能聊得来啊,结果吧,几乎每一个都是冲着找个照顾孩子的“保姆”来的,即便这样,一听结婚后要照顾他们,也都打了退堂鼓……
至于说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他们家已经是这样的情况了,再找个那样的,日子还怎么过?
当然,他们并不歧视残疾,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份子嘛,但女儿健健康康的,如果不是实在是喜欢,当然不会选择一个身体有残疾的,就像他们俩,如果不是都有问题,当初也不会那么顺当的走到一起。
感情的事儿,文学作品上体现出来的都是清高感性的,而现实中,基本都是现实理性的,所以,最终,连他们自己也基本上要放弃了。
有时候他们也想,或者是女儿运气不好吧,同住的一个小区,别说是未婚大龄女,就连离了婚带着孩子的女人,都嫁的挺好的……
细思之下,人家没有家庭的拖累,他们的女儿,背着他们这俩沉重的包袱。
甚至,夫妻俩都生过有病赶紧早死,别再拖累女儿的想法儿。
而女儿,也看出了他们的心思,明确的告诉他们,她活着的目标,就是让他们过的幸福,如果他们敢走什么极端,她绝对会跟着去的!
这话,成功的吓唬住了夫妻俩,但也让他们更加的愧疚。
有时候,他们甚至后悔,明知道自己没能力,条件那么差,为什么要生下女儿让她受苦?尤其是女儿被两边的亲戚怨怼的时候,他们就更加的怨怪自己……
也因为这个,哪怕女儿熬到了三十八岁,他们从未在婚事上逼迫过女儿,甚至,他们都做好了女儿一辈子单身的准备,也因为这个准备,老两口都特别注意身体,想要尽最大的努力,陪女儿走的时间长一点儿,再长一点儿……
没想到,就在他们绝望的时候,女儿竟然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年纪大点儿,带着孩子,在女儿这个年纪,根本都不算事儿!关键的是真心喜欢女儿!
至于他们,都做好了打算,只要女儿幸福,他们就自己照顾自己,绝对不去掺合女儿的生活,没想到,这话他们还没说呢,人家男方先表了态,结婚以后,让他们也搬过去共同生活,他会待他们如同亲生父母一般,至于女儿这边,愿意要孩子,就生一个,不愿意要,也由着女儿的意。
几乎,所有他们担心过的问题,人家都提前想到了!
男方家的条件他们也已经清楚了,比起来,女儿虽然熬的年纪大了些,但最终嫁的,却是不比堂姐表妹们差。
他大哥家的女儿,倒是结婚早,结果,去年离了,倒是马上找了一个,但男方也带个孩子,各自都向着自己的孩子,日子过的有多闹腾可想而知。
妻子大哥家的小女儿结婚也比较晚,婆家条件一般,却是特别的难缠,以前吧,他们两口子觉得,哪怕嫁的像表妹一般也强过这么单着,现在他们万分庆幸,虽然那么想了,但他们从未逼迫过女儿!
这不,女儿这事儿真正确定下来以后,他们把好消息告诉了两家的长辈们,在得知了男方家的条件后,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不相信男方会愿意让女儿带着他们一起生活!
最终倒是相信了,不过,说的话也不怎么好听——
“男的那么大年纪了,又带个孩子,肯定是想让英子去做保姆照顾他们,怕不带你们英子不答应,才让你们一起生活的!”
“就是,你真让他们照顾,是绝对不可能的,不信等着看!”
“就那房子,估计也不怎么样,没准还不如你们这个,到时候把你们骗了去,正好可以把你们这房子卖了贴补家里。”
“嗯,这种可能性比较大,要不然,咋能那么好心的提出这样的建议来?除非傻子!”
“……”
总之,所有的议论都是,他们的女儿到了这个年纪嫁出去,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日子,要么,是去当保姆的,要么,是要被人算计这房子的……
说真的,有那么一刹那,老两口也有些动摇,甚至,拐着弯儿的把这些话告诉了女儿,他们是真的怕女儿再受一次伤害,那,可真就完了!
结果,女儿笑着告诉他们,指定不会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当然,她喜欢男方,并不是因为男方的条件,而是因为对方的性格,甚至,还把对方离婚的事儿,详细的告诉了他们。
随后,准女婿卢刚带着儿子卢毅亲自拜访了他们,爷俩的诚意摆的足足的,卢毅甚至非常郑重的告诉他们,他已经成年了,以后的路自己走,指定不会拖累了卢刚夫妻俩,所以,他们的女儿嫁过去,就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既不会被当成保姆,又不会被当成冤大头。
甚至,卢毅还把他们家的照片给老两口看了,以此证实,他们并没有撒谎,倒是整的老两口特别的不好意思。
至此,两口子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但,并没有把这些再和两边亲戚详说,有些事儿,别人不信,你说多了,人家也不信,日子是自己的,久了,不用自己说,人家也就看到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大事儿,不可能不通知两边的亲戚参加,所以,第二天定亲的时候,两边的亲戚还是都要过来的。
这事儿,两边的长辈和兄弟姐妹们倒是挺痛快的,表示定亲的那天,一定会过来,结婚的事儿也一定会帮着忙活,毕竟,整个小辈儿中没结婚的就剩了宁英了,把她好好的嫁出去,就不必再担心别人问起来的时候没法儿回答了!
不管是想要在两边的亲戚面前涨脸面,还是在未来亲家面前留好印象,两夫妻这些天把家里已经擦了无数遍了,灰扑扑的老房子,愣是让他们整治出了新鲜的感觉。
墙面糊了雪白的壁纸,地板擦的锃亮锃亮的,墙角桌子角哪哪儿的犄角旮旯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就算是再严苛的卫生监督员,都别想挑出一点儿瑕疵!
桌子腿桌子底又擦完一遍,再伸手抹抹,王梦艳满足的站起身,结果,坐的时间太长,腿有点儿僵,打个晃儿,差点儿摔倒,宁宝军吓得赶紧上前扶住妻子:“你看看你,就爱逞能,不是说一点儿事都没有吗?这要是摔一脚,可是麻烦大了……”
丈夫的唠叨不但不会让王梦艳觉得烦,还会漾起满满的幸福感,结婚这么多年了,丈夫对她的心,从未变过!以前,女儿因为他们,找不到幸福的时候,她只是后悔生了女儿,却从未后悔嫁给丈夫,现在,她是既不后悔嫁给丈夫,也不后悔生了女儿!
第二天一早,两夫妻早早的起来,又把家里擦了一遍,宁英一出房间门,就看到了蹲地上一点一点儿擦拭的父母,赶紧上前夺下老两口手里的抹布:“爸,妈,你们这得了强迫症了?我都说了,家里够干净了,不用收拾了,你们咋就不听呢?”
“英子啊,我和你爸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咱条件不好,但得让人家进来的时候,觉得咱家里不埋汰。”王梦艳开心的冲女儿笑着,“这活儿,我和你爸干的开心!”
“你们开心我不开心……”宁英无奈的叹气,“等爷爷奶奶舅舅舅妈他们来了,你们觉得自己忙活的这些还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