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水一般飞逝,很快就到了六月六。
六月六,龙晒衣,传说六月六是龙王晒鳞衣的日子,这一天常是大好晴天,也是传统的晒书、晒衣节。
顾还卿背弓上山,身后只跟着熊氏兄弟,天气,无风也无雨,高朗气清,没有半丝暑气,极舒适与惬意。
熊大边走边左顾右盼,不时纳闷地挠头:“这山好似有点眼熟啊,额们是不是来过?”
因地域及气候的缘故,禹国的夏天也似春天,不仅不热,某些山的山巅还覆盖着晶莹的白雪,终年不化的都有。
瑶台山却还好,整座山谷郁郁葱葱,感觉比别处要暖和一点,只见满目松柏苍翠,脚下绿草如茵,野花缤纷多彩,吸引的蝶绕蜂围,各种清脆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好一派气旺的景像。
熊大的眼神不好使,熊二却贼精:“岂止眼熟,这不是墨飞虎那天带着俺们转悠了半天的山谷吗!”
“哎哟!”熊大一拍大腿,顿觉拨云见日:“难怪瞅着眼熟,原来是甲大王的老丈人家啊!”
“……噗!”熊二一个趔趄,险些摔个大跟头。
顾还卿回头惊悚地望着熊大,也被雷的不轻,若不是手边正好有棵树扶着,她都要扑地上了——这瑶台山,敢情就是那薄野氏和莫氏喂鳄鱼的地方!
她抹了抹额头的汗,对熊大道:“甲大王才没有老丈人,你当心让它听见,跟你算帐。”
“额滴个娘啊!”熊大顿时“肃然起敬”,拉长脖子,十分警慎地打量周围,唯恐甲甲从哪个地方钻出来找他算帐。
说起此事,甲甲也是十分的冤枉。
照顾还卿的看法,它大约离成年还早,远远不到发情期,但洛湖底的那个鬼东西不知含有什么不明物质,它吃了后可能起了什么不良反应——好比半大的小子误吃春药,提前有了性行为……
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但毕竟年龄未到,身体和心智均未发育成熟,有过一次犯规,后面却不惦记了,也不发情了……
就这样子,打那之后,甲甲对异性再无*,心如止水。奈何薄野氏和莫氏那几个人却惦记它,非要它为自己犯下的恶行赎罪。
说是赎罪,其实他们就是想让甲甲为他们那几只品种比较奇特的鳄鱼配种。
顾还卿看甲甲的意思,它想去就让它去——配种是不可能的,但能多给它找几个玩伴解解闷还是可以的。它若不想去,就不去。
甲甲倒是愿意去,那山谷里气温宜人,且有诸多鳄鱼供它耍,何乐而不为?
因为这个缘故,甲甲一直呆在瑶台山“赎罪”。
顾还卿那时还在坐月子,她相信这世上恐怕很难找到能“凌辱和强暴”甲甲的母兽,索性听之任之,就那么放心大胆的让甲甲去了。
当时连地名也没问,反正姬十二知道,姬十二不会让甲甲吃亏的。
之后,她三不五时的会问问甲甲的情况,而甲甲也会隔三岔五的回来,它每次回来体重都有增加,且鳞甲乌黑灿亮,煞气逼人!帅滴一塌糊涂……囧,显然有玩伴的生活非常的快乐逍遥,它只差乐不思蜀了……
故而她理所当然的忘了这事,压根不记得甲甲去干嘛了——只以为它是出门玩耍。此刻经熊大一提醒,她才霍然把两者联系起来。
思及甲甲在这里,她不由得引颈相望,觉得它八成是神性兮兮地躲在某地方,正期待在她不经意的时刻猛地跳出来吓唬她。
念头未落,不远处已传来欢快的野兽嗥叫,响彻山谷:“哞哞哞!”
“白日不能说人,夜晚不能说鬼!”熊大霎时感慨万端。
顾还卿低头抚眉,会心一笑。
到达与莫影约定的地点,莫影已如约日至。
他在矮矮的山头默默伫立,宛若芝兰玉树,身着金丝秋菊吐蕊大红箭袖长袍,金色护袖,头上嵌玉紫金束发冠,腰扣镶金玉带,足蹬乌云皂角靴,高挑颀美,长腿窄腰,虽有琉璃玉遮面,却丝毫不减其绝代的风华与高贵卓绝的气质,只为其添神秘莫测的谪仙魅力。
乍一看,真像姬十二!顾还卿微微眯眸。
只不过姬十二喜玉色、白色、月白色、淡紫和紫色之类比较清雅的颜色,而这个莫影却与之相反,除却似胭脂非胭脂的绯色,便是炽烈如火的大红,再就是浓重的墨衣,还爱饰以灿灿烈金,无一不彰显着强烈的存在感。
莫影也看到了她,他自上而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淡淡轻启樱色薄唇,嗓音温柔迷人:“你来了。”
他眼神深邃,表情不多,和姬十二一样,浑身上下充满禁欲的美感,同样是个能令女子捧胸尖叫,芳心乱跳的男子。
顾还卿命熊大和熊二退后,富含深意的目光在他周身绕了一圈,直截了当地点点头:“嗯,我来了,你现在可以说出童女阵的地点了。”
莫影答非所问:“还以为你会拖家带口来赴约。”
“没必要。”顾还卿言简意赅。
她不愿多谈家事,莫影却似乎喜欢发掘:“听说这阵子,你连练箭都把孩子带在身边,姬十二也一刻不松懈地命人严守驿馆,俨然如临大敌,本以为你们不会分开,也舍不得分开。”
顾还卿顿时无语极了,此人一派清冷高绝,恍若孤山之雪,为何如此八卦?
——这段日子,姬十二忙着清点尕燚山和尕龖山两个大溶洞的宝藏;她忙着练箭;无伤和无痕两兄弟忙着长大,列御火和熊大等人各司其职,一帮人马占据着驿馆忙的是不亦乐乎。
所幸尕燚山和尕龖山这两座山离旭阳城不远,姬十二每日早去晚归,风雨无阻,而她未免那个“假姬十二”再次光临,就算练箭她也把两个孩子带着。
驿馆临时搭建的练武场里,她“嗖嗖嗖”的射,俩孩子就在不远处由乳娘照看着,或安然地躺在摇窝里睡觉;或睁着眼睛玩耍;或呀呀学语,或哭或闹,自得其乐。
他人的算计与阴诡,以及四面八方层出不穷的尔虞我诈,她发觉自己已经习惯了,有一种“管他风雨飘摇,我自岿然不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豁达感!
囧,其实应该是认命感——命运把你推至风口浪尖,使你万众瞩目!尽管非你所愿,但你确确实实得到了富贵、荣耀与权利,享受了寻常百姓没有享受的一切!那么,你就该承受这一切所带来的任何艰险,付出相应的代价。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所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欲握玫瑰,必承其伤。”
她很看得开。
但这些,她没有必要跟一个居心叵测的外人道出。
她只是笑了笑:“嗯,我们严阵以待,是防着北苍狗急跳墙。”
北苍节节败退,外无援军,内无增兵,已是四面楚歌,偏此刻盟国倒戈,国内百姓不堪酷吏与沉重的赋税也纷纷揭竿而起,导致北苍雪上加霜,皇权岌岌可危。
这种情况下,为防止北苍皇帝拼死一博,发狠地派刺客来抓姬十二和无伤兄弟解眼前之危,禹国的驿馆当然要戒备森严,未雨绸缪。
她言语之间避重就轻,莫影心知肚名,既然黛女皇起了攻打北苍之意,她只有姬十二这一个“儿子”,岂能不做好万全的准备?还会把这么一个重要的把柄漏给北苍?!
想必还是怕孩子被人偷走。
他抿了抿唇,也不点破,只沉眉静眼地道:“没了九龙轩辕弓,你可有趁手的弓箭?”
“哞——”顾还卿没做声,她身畔的甲甲听到了九龙轩辕弓,却按捺不住的对莫影吼了一声。
莫影目露异色地看了看甲甲,似不解它为何反应这么大。
“九龙轩辕弓是它的命,以前睡觉都抱着。”顾还卿好脾气地对他解释:“丢了一只箭都肉疼半天。”
“这么惨啊!”莫影目露同情地看着甲甲,言语之中却不含半分同情,还隐约渗着笑意:“那你岂不是没睡过一个好觉?我是说自九龙轩辕弓丢了之后。”
“哞哞哞——”甲甲感觉好烦躁,这人真讨厌,专戳人的痛脚,戳的它好疼。
顾还卿摸了摸甲甲的头,对莫影冷笑:“你不必刺激它,也不必磨磨蹭蹭的拖延时间,不妨实话对你说,我也没指望你一诺千金,今日之所以来践约,破机关洞是小,杀你才是真!”
“……杀我?”莫影愣愣地望着她,戴着面具的脸未有多大的变化,但是他菲薄的唇却抿成了一条直线,线条优美的下颚抽紧。
“怎么,你不该杀?还是你以为我一个人杀不了你?”顾还卿的手从肩上伸到背后,纤细如春笋的白皙指尖已搭上箭囊里的羽箭。
莫影静了静,忽然冷冷地道:“当年你崇拜夜狂,视其为亲兄长,迦南岛夜氏传人擅使弯刀,夜狂的狂刀向天笑令你歆羡不已,夜狂为你的启蒙武师,你沉湎弯刀,早忘了九龙轩辕弓,也忘了自己是龙氏传人!是谁导你正视弓箭,是谁令你发现自己的长处的?”
“……”顾还卿按上脑袋,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晕眩,她的双唇开开合合,喃喃地问:“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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