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万万没想到,一向是好声好气、能忍则忍的姜氏,竟然也会回嘴了!
平日里她就特别看不惯姜氏那个没开口先要掉眼泪,满脸委屈巴巴的酸性子,却不料,这姜氏果真爽利起来了,自己心里头,反倒更别扭了!
孙氏张了张嘴,面对姜氏出乎意料的反驳,一时竟然有些接不上话。
姜氏暂停了手上的活计,正色道:
“二嫂子有这闲工夫,还是少惦记着我,多惦记惦记自家屋里的事儿吧!
这么长时间了,别人家都捎了信回来,唯独二郎一点动静也无,二嫂子一点都不担心么?”
孙氏气得半死:“你!”
姜氏白了她一眼,拎起刚刚放下的笸箩转身进了屋,还不忘补刀:“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分不清个轻重缓急!”
孙氏气得跳脚:“姓姜的,你给我回来!”
姜氏充耳不闻,听见了就跟没听见一样。
倒是吴氏“噗嗤”一声笑了,还笑呵呵地接了话茬:
“二嫂,我看四弟妹说得对。你呀,也该对二郎上上心了。
人家老陆家的三猛子都捎了信和钱回来了,咱们家二郎,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我这当三婶的,都跟着悬着心,你怎么还不知道愁呢?
有这跟妯娌置气的闲功夫,还不如麻溜滴去扫听扫听二郎的消息呢!”
孙氏怎么可能不为二郎悬心呢?
恰恰是二郎没有消息,而老陆家的三猛子却捎了信儿回来,孙氏才百爪挠心的,看谁都比平时不顺眼一百倍。
本想抓个软柿子发泄一番,没想到,姜氏这个软柿子,竟突然变身成冻柿子了!
莫非,平日里她那副软和受气包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孙氏恨恨地回了屋。
一进屋,就被一只飞过来的鞋子,不偏不倚打到了面门上:
“一天天的,屋里造得皮儿片儿滴,就知道跟人扯老婆舌!这都多早晚了,还不做饭?你想饿死我咋地?”
孙氏也一向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听了这话顿时炸了:
“夏老二!你有能耐往外头使去!搁这窝里横,算什么男人?!
那桃花都那么大了,她做两顿饭能咋地?
咋啥都得指着我?
再说了,饿了你不会自己整点吃的呀?你自己没长手啊?”
夏有贵气得从炕上一骨碌,就蹦了起来:
“好你个孙招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瞅瞅把你能滴,还敢跟你相公对嘴了!”
“夏老二!你说说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你有多大能水!除了冲着自己家媳妇儿孩子窝里横,你还有什么章程?
咱们老夏家这么多爷们儿,怎么就唯独一个二郎得去服劳役!
大郎过得什么日子?二郎过得什么日子?
你问问你爹你娘,他们心里头有你这个儿子吗?有二郎这个孙子吗?
你个挨千刀的死鬼!你知不知道?
就连酒蒙子老陆家的三猛子,都知道往家里捎信儿了!
二郎居然一丁点动静都没有!
二郎,我的二郎,八成是出事了呜呜呜……
可怜我的二郎,长这么大,连媳妇儿都没娶上啊……呜呜呜……”
孙氏哭得一点都不好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人也仿佛随着哭喊,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脊梁骨彻底支撑不住了。
她浑身瘫软地滑坐在地上,张着嘴、闭着眼、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然而看着这样的孙氏,夏有贵的火气,却仿佛被泼上了一桶冰块,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唉,他又何尝不惦记二郎呢?
只是,在二郎吃苦受罪,和自己冒险受累之间选一个,那他是无论如何也会保全自己的。
二郎还年轻,身子骨精壮,吃点苦不怕什么。
自己都这一把年纪了,再去受那份罪,回不回得来都是两说。即便能回来,怕是也得落下一身病。
到时候,二房的日子,又指望谁去?
夏有贵迅速说服了自己内心深处隐隐约约的不安,等孙氏哭声小些了,方才压低了声音呵斥道: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也值当你哭成这样!你麻溜地先弄饭,咱们先把肚子垫垫。晚上我就去找老陆喝两盅去。问问他到底咋回事。
你也别忙着吓唬自己。没准儿是二郎身上没有银钱,不方便捎信回来呢!”
孙氏一想也是。
二郎走的时候,她光顾着伤心来着,压根没想起来给二郎带上银钱、预备铺盖。
好像还是四房的稻花,给收拾了个包袱皮。
不过,稻花那丫头,平日里也不是个聪明的。小孩子家家的,恐怕一时也想不到该给二郎带上些银钱。再者说,就算她想到了,她手上也没钱啊!
唉!四房两口子也是的,怎么平日里都不舍得给孩子身上留些应急的铜钱呢?
孙氏哀叹了两声,暗暗埋怨了夏有田和姜氏几句,从地上站起来,扑落两下身上的灰,胡乱地提起袖子抹了把脸,就去做饭了。
狠狠地哭了一场,她自己的肚子也有些饿了。
至于桃花,早在两口子刚刚吵起来的时候,就带着杏花和梅花两个妹子,躲出去了。
二房两口子吵架,那就是家常便饭。刚开始,孩子们都很害怕,甚至吓得哇哇大哭。二郎和桃花,还会跑去喊夏老爷子和周氏过来劝架。
后来么,慢慢就习以为常了。
倘若他们连着好几天不吵,孩子们有时候还觉得挺不习惯呢。
其实,孙氏刚嫁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没有现在这么干巴瘦,跟夏有贵两口子,也曾经蜜里调油过几年。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却在一次又一次地吵嘴干架之中,消磨殆尽了。
夏有贵嫌弃孙氏不如嫂子和弟妹们性情温柔,娘家也不给力,一点光都借不上;孙氏嫌弃老两口儿偏心大房,却总是忽略夏有贵这个二儿子。
两口子彼此看不上眼,为了这些破事,说着说着,就能吵吵起来,都不知道有多少回了。
如果只是吵架还算了,有时候闹得厉害了,他们还会动手。
动起手来,自然是孙氏吃亏。
但当着老两口儿,夏有贵倒也不敢太嚣张。除非是孙氏明摆着理亏,不然夏老爷子和周氏都会为孙氏撑腰。
只是,老两口自认为一碗水端得平,孙氏却不这样想。
她总觉得,大郎虽然是长子嫡孙,二郎也是二房头一个小郎呀!怎么大郎就能那么受宠,二郎就处处不如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