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平的好消息来得非常快, 仅仅过了半个月,他就搞定了好几宗大型的土地交易。又恰好赶上了波浪酒店的封顶仪式, 所以李蓁蓁再次来到浅水湾。
她出发的时候, 周然刚好过来找她, 听说她要去浅水湾,他也要跟着一起来。他们坐车经过天星码头,没有丝毫停顿, 司机就直接开过去了,向着过海隧道行驶。
李蓁蓁望向窗外, 维多利亚港湾依旧繁忙, 过往的船只就好像银河中的星星, 其中天星小轮最多, 也最明显。
沉默中,李蓁蓁忽然开口:“都怪山麟, 害我现在都不敢搭天星小轮。”
周然的表情瞬间转为愧疚,沉痛地说:“蓁蓁,都怪我。山麟实在太狡猾了, 这段时间我们都抓不到他。”
“哎……”李蓁蓁长叹一声,皱着眉头说:“现在的问题就是抓不到啊。”她说这话倒不是责怪周然, 纯粹是出于对山麟的憎恨。
她的眼睛怔怔地望向远处, 幽幽地说:“奇怪, 天星小轮虽然便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很喜欢坐。”
周然轻笑一声, 替她解释说:“香江就是这样,再有钱的人也喜欢市井生活,我觉得没有明确的界限。”
李蓁蓁暗暗赞同,是啊,这片土地人多地少,生活在这里的人太多太多了,走在路上,哪管身边的人是穷人还是富人?
天星小轮虽然简陋又廉价,但却充满了市井的趣味,不仅可以欣赏到维港的美景,还可以看尽人生百态,也许这就是她喜欢天星小轮的原因。
她再次叹了一口气,怏怏不乐地说:“以前我还没那么有钱,那时候我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但是现在……自从发生了山麟的事,我哪都不敢去,唉……”
车队的速度飞快,眨眼间就开进了过海隧道,随之而来的黑暗让李蓁蓁悄然沉默,车厢内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周然的眼睛隐藏在这黑暗之中,却亮得惊人。
到了浅水湾,李蓁蓁先去波浪酒店主持封顶仪式。周然也是第一次看见波浪酒店,不由得连连称赞,最后他说:“蓁蓁,你这个梦幻岛挺有意思,以后一定会生意兴隆。”
李蓁蓁饶有兴致地问:“原来你还懂风水呀?”
“不是风水,”周然胸有成竹地说:“波浪酒店就跟它的名字一样,很梦幻。我相信世界上没有哪一家酒店是这种风格,我很看好这里。”
“是吗?”李蓁蓁听了很开心,笑弯了眼睛说:“那我承你吉言了。”
过了一会儿,谢长平走过来说:“老板,吉时就快到了,我们开始吧?”
“嗯,走吧。”李蓁蓁一边往前面走,一边询问说:“谢副总,记者都来了吗?”
“来了,”谢长平点了点头,有些委屈地说:“老板,我们这次只请了几个老熟人,为什么不多请一些记者,也好趁机宣传一下?”
“你急什么?”李蓁蓁斜睨着他,“今天只不过是封顶仪式,稍微意思一下就好了。等我们正式开业,再大操大办,到时候再好好宣传。”
李蓁蓁没有说出口的是,她也知道这是一个宣传的好机会,但是山麟躲在暗处,她不敢太过冒头,这也是无奈的选择。
封顶仪式最主要是拜神,由谢长平充当总工。至于真正的总工汤姆森,由于宗教信仰和文化差异,他只能站在一旁看热闹。
在酒店的楼顶,一张长长的红色桌子摆满了祭品,有整只烧猪、牛头、羊头、鸡、鸭、鹅等等。谢长平像模像样地祷告了一番,跟李蓁蓁一起上了香,最后由李蓁蓁给楼顶中间填上最后一铲土,封顶仪式就算结束了。
其实楼顶已经密封好了,只特意空出那么一小块缺口,专门让李蓁蓁去填土,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
但有时候就是这种虚无缥缈的仪式,才能让人安心。封顶仪式之后,现场点起鞭炮,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绽放出笑容,互相之间忙着道贺。
“老板,大吉利是!”谢长平笑得心满意足,突然压低声音说:“刚刚亨氏的负责人告诉我,他们想承建浅水湾的豪宅,规矩还跟以前一样。老板,这是好兆头啊!”
亨氏集团跟鸿基地产合作过好几次,水平还是很有保障的,因此李蓁蓁笑了笑,却没有明确表态,只说:“他们要是愿意垫付资金,交给他们来建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现在设计方案还没做出来,我也还没有考虑好,你先让他们等着吧。”
谢长平的眼珠子转了转,心领神会地说:“老板,我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殷勤地跟上来,低声说:“老板,这边我都安排好了,待会让老许带他们去吃饭,我们现在就去那几块地皮看,还是?”
“好,那就走吧。”李蓁蓁微微颔首,对他的安排很满意。
众人离开了这里,在谢长平的带领下,驱车来到了远处的一座山脚下。到了那里之后,谢长平指着前面的山说:“老板,从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到那边的山,我都已经买下来了。”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介绍说:“这里的平地是以前买的,山是最近才买的,刚好连成一片,面积大概有9万平方米。”
李蓁蓁仰起头,这座山在浅水湾的众多山丘中,算是比较高的山了。它的形状像一个放大版的馒头,两边低,中间高,顶部圆润。这样的地势,天然就适合建造豪宅,不存在谁挡住谁的问题。
更妙的是,由于它的高度比较高,挡住了大海带来的水汽,在半山腰形成了云雾缭绕的景观,远远看去,如同一条飘忽不定的巨龙。
山势巍峨,前方又有开阔的大海,天生就具有气吞山河的万象。即便李蓁蓁这个不懂风水的人,也能看出这里是藏风纳气的风水宝地。
谢长平察言观色,紧接着又说:“老板,我们的目的是开发豪宅,我上次就在想,如果是豪宅的话,那些有钱人肯定喜欢建在风水好的地方。所以我买地皮的时候,还专门请教了严大师。”
“哦?”李蓁蓁眼前一亮,好奇地说:“严大师说什么了吗?”
“好啊,当然好了!”谢长平笑得满脸红光,“严大师说这个地方的风水格局非常好,能够聚财,人丁兴旺。”
他搓了搓手,精明地说:“老板,要是我们把这个消息放出去,肯定可以吸引到一批有钱人,嘿嘿嘿……”
李蓁蓁忍不住冲他翻了一个白眼,撇了撇嘴说:“谢副总,你上次还不相信我,怎么严大师金口一开,你立刻就改口了呢?你也太迷信了吧?”
“不是,老板,哎呦……”谢长平的脸更红了,着急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李蓁蓁揶揄地看着他,断然地说:“你只是迷信而已。”
她莞尔一笑,突然脸色一正说:“谢副总,风水玄学听听也就算了,我们做事业,还是要脚踏实地。现在豪宅还没有开始建,这里的事,你先不要泄露出去。”
谢长平羞愧极了,垂头丧气地说:“老板,我知道错了。”
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学生,让李蓁蓁都不忍心看了。她别开了眼,勾起嘴角说:“谢副总,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自己心里有分寸就行了。”
谢长平偷偷瞄了瞄她的脸色,猛地松了一口气,又很快笑起来,热情地提议说:“老板,后面还有好几块地,我带你去看吧。”
等李蓁蓁把所有的地皮都考察完毕,一个大胆的构思,渐渐涌上她的心头。灵感来得如此强烈,让她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地方耽搁下去。
她掩唇轻咳,招手对谢长平说:“我都看过了,等我回去好好想想,今天就先到这里。谢副总,你自己开车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谢长平习以为常,躬着身子说:“老板,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李蓁蓁回去之后,正想找借口把周然打发走,没想到她还没开口说话,周然就主动提出要离开。
她正中下怀,毫不留恋地挥手说:“去吧,去吧。”等周然一走,她立刻飞奔进了房间,“嘭”地一声关上大门,消失在了空间里。
周然离开之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阿鼠,交代他说:“你出去打听一下,天星小轮在谁手上。”
阿鼠的面目一下子变得狰狞,瞪着眼睛说:“少爷,他们招惹你了?这个不长眼睛的……”
周然一个眼神就让他闭上了嘴,他淡淡地说:“他们没有招惹我,是我想招惹他们。”
阿鼠立刻开心地笑起来,拍着胸口说:“少爷,你说吧,你想做掉谁,我现在就去做掉他。”
周然脸色一沉,捏了捏眉心说:“阿鼠,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阿鼠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自己,自从他当上了雷神安保公司的总经理,他就彻底告别了过去。以前的他,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堂主。但是现在的他摇身一变,已经是一家英雄模范公司的主管了。
由于雷神安保公司在香江出了名,阿鼠的业务也开展得很快。他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回头看以前的自己,只觉得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
现在他成天充满干劲,就连打扮都变了。不仅西装革履,梳着大背头,手腕上还戴着劳力士的金表,时不时还要努力拽两句英文。他认为这样的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精英的气质,就跟他在报纸上看到的那谁谁谁一样。
他自我感觉很良好,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少爷,我觉得我很好啊。你快告诉我,你想砍谁?我现在就去砍死他。”
周然简直不忍直视,阿鼠自以为很好,但他的本质还是没有变。看他脖子上隐隐约约的纹身,还有他笑起来就显得阴狠的眼神,都在处处彰显他的匪气。
“阿鼠,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周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古惑仔不动脑子,一辈子做古惑仔。”
为了让阿鼠听得明白,他索性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想收购天星小轮,你去打听清楚,天星小轮在谁手里,有什么把柄没有。”
“嘿嘿……”阿鼠伸出舌尖舔着嘴角,贼贼地说:“少爷,这个简单。你给我一个钟头的时间,我保证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给你打听清楚。”
“嗯,去吧。”周然挥了挥手,闭上了眼睛。他之所以萌生这个想法,是因为李蓁蓁的话提醒了他。
才过了半个小时,阿鼠就急匆匆赶回来了。他快步走到周然的跟前,这才恭恭敬敬地说:“少爷,已经打听清楚了。”
“说。”周然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电,让阿鼠悚然一惊。
他低下了头,语速飞快地说:“少爷,原来天星小轮就在电星公司手里。电星公司嘛,那不就是跟我们租码头的公司吗?少爷,我们接手的天星码头、中环码头、湾仔码头,这三个码头,之前一直租给他们,现在也是他们在运营。”
“我们的兄弟打听清楚了,电星公司现在的老板,名字叫做列维杰米特瓦拉,是一个西班牙人。他们的家族米特瓦拉家族,经营天星小轮已经有90年了。除了天星小轮,他们在香江没有其他的产业。”
阿鼠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说:“少爷,天星小轮在前几年一共加价了两次,现在每次坐船都要收3毛钱。他奶奶的,比以前赚多了!我估计他们不肯卖。”
周然只看了阿鼠一眼,表情淡淡地说:“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
阿鼠立刻意会,他龇牙咧嘴地笑起来,身子却站得笔直,斩钉截铁地说:“是,少爷,我一定给你办成。他奶奶的,必要的时候……嘿嘿。”
晚上,周然回到了大宅,就看到周近南坐在大厅里,掀开眼皮说:“回来啦?”
“爷爷,”周然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扶住他的膝盖说:“我今天让阿鼠去收购电星公司。”
周近南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他目光祥和地看着周然,就好像一个普通人家的老爷子,拍了拍他的手说:“这个家,迟早是要交给你的。你觉得好,就去做。”
“谢谢爷爷。”周然孺慕地望着他,眼中溢满温情。
“一家人不说这些。”周近南的脸上古井无波,突然轻声地问:“阿然,你有没有想过做成产业?”
不等周然回答,他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尖刻地说:“难道你只是为了讨女人欢心?”
“什么都瞒不过爷爷,”周然眼里的笑稍纵即逝,不等周近南发怒,他就沉稳地说:“爷爷,我打算把天星小轮,还有我们之前经营的白色小巴,结合船运码头,组成一个运输集团。”
他的声音娓娓道来,好像早就想好了似地。
“我们有几个机场和机场货仓,可以负责空中的运输。远洋贸易又有万吨巨轮。白色小巴的规模也大了,现在除了有轨电车,公共交通还要靠我们。如果再加上天星小轮,就可以把香江的内海也给占了。到时候海、陆、空一起运转,爷爷,你觉得怎么样?”
“好!”周近南的眼中猛地射出一道亮光,欣慰地说:“阿然,你这么有成算,我就放心了。”
他看着周然的眼神难掩欣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是个好孩子,幸亏当年听了你的话。67年电车司机大罢工,我们的白色小巴趁机进入市区。现在我们又有牌照,又有专门的路线,这倒是一桩合法的生意,呵呵……”
周然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爷爷,我们现在有4350辆小巴,我打算今年再增加一半。座位也可以从14座,再扩到16座,或者20座。我准备注册一家公共交通公司,把白色小巴和天星小轮合并在一起。”
周近南不说话了,只是眯着眼睛笑,最后他拍了拍周然的手站起身,笑呵呵地说:“你的事情,你自己去办,我就不管了。”
他越过周然走上了楼梯,就连背影都似乎充满了笑意。
也不知道阿鼠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在一周之内,就让米特瓦拉家族主动放弃了电星公司,把天星小轮的经营权收入囊中。
天星小轮的总公司,位于尖沙咀天星码头的右侧,是一栋白绿相间的三层建筑。在大门口的广场上,一栋砖红色的钟塔高高耸立,它模仿伦敦的大笨钟而建,香江人都亲切地叫它“小笨钟”。
早上七点,小笨钟刚刚敲过七下,一排车队就悄然开到了这里。先是冲下来一群彪悍的黑衣人,然后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车里走出来,正是周然。
阿鼠跟在身边亦步亦趋,看着广场上排排站的员工们得意洋洋,他凑近一步说:“少爷,我已经把经理和财务都换了,还在各个岗位上安插了我们的人。”
“走吧,进去看看。”周然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率先走在前面。
阿鼠赶紧跟了上去,越过周然,大声地对着员工们说:“老板来了,大家鼓掌欢迎。”
“啪啪啪啪……”伴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是员工们异口同声的大喊:“老板好!”这声音动静极大,一瞬间就把经过广场的市民惊住了。
周然也黑了脸,沉声喝道:“阿鼠,别搞这些虚的!”
他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换成了和煦的笑容,张开双臂往下一压,温和地说:“大家不用客气,以后都是同事,你们都回去上班吧。”
这些员工中,除了洪门的人,其他的人都在电星公司工作了一辈子,此时看到老板是一个好说话的年轻人,都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按时发放工资,就是好老板。
听了周然的话之后,他们嘻嘻哈哈地说着“谢谢老板”,很快就一哄而散。
阿鼠却有些不岔,阴着一张脸说:“少爷,他们太没有规矩了,必须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阿鼠,”周然冷冷地盯着他,不悦地说:“收起你的那一套。我们以后办企业,和气才能生财,你不要老想着打打杀杀。”
“如果你改不了,”周然垂下眼睑,“那你还是回去收保护费吧。”
“少……少爷,”阿鼠吓得冷汗都流下来了,瞬间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乖,举起手说:“我再也不敢了,少爷,我一定好好学做生意。”
“多学学卫良,”周然瞥了他一眼,语气中暗含着警告:“阿鼠,不要让我失望。”
“少爷,我一定改!”阿鼠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他们在门口耽搁了一点时间,进去之后,员工们已经开始上班了。伴随着“叮铃铃”的声响,他们到处走来走去,小楼里人来人往。船员、服务员、警卫、后勤工人,都在为早上的轮渡做准备。
周然从一楼到三楼巡视了一圈,发现公司里井井有条,自成一体,倒不用他过多地操心。
他朝阿鼠招了招手说:“船仓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吧。”
“少爷,在这里,你跟我来。”阿鼠恭恭敬敬地走在前面引路,他们沿着楼梯走到一楼,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走,穿过几道关卡,越往里面走,潮气就越来越重,到了最后,甚至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
“少爷,到了,就在这里。”阿鼠打开了一扇厚厚的大铁门,费力地把它固定在墙上,然后走过来说:“少爷,天星小轮每五分钟,就要开出去一班船,都是从这里走的。”
这个仓库凌空建在海面上,竟然一眼望不到边。放眼望去,全是一模一样的双层小轮船,此时正值早晨的高峰期,进进出出的船只络绎不绝。
周然等人站在月台上,被这宏大的仓库和轮船一衬托,瞬间变得渺小无比。
由于空间开阔,来往的汽笛声也显得格外响亮,听得人的耳朵都快聋了。阿鼠自己倒没什么,看向周然的目光却很担忧,大声地说:“少爷,这里太吵了,我们还是出去吧。”
但周然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目光,被一艘崭新的轮船吸引住了。他指着那艘双层小轮船,满意地笑了,“阿鼠,我们上去看看。”
“诶……少爷,”阿鼠上去挡住了他,着急地说:“那是辉星号,还没有投入运营,里面可能连柴油都没有。”
“是吗?”周然勾了勾嘴角,神秘地说:“那太好了。”
阿鼠一头雾水,但看到周然已经快要走上去了,只好赶紧跟上去。
他们站在辉星号的甲板上,这艘轮船的全貌也终于看清楚了。它比周围的轮船大了一号,通体雪白,从上到小一共有两层,一楼没有窗户,而二楼有窗户。
周然走进船舱,发现地板是实木红地板,质感优雅,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但也仅限于此。
阿鼠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少爷,我没有骗你,这艘船还没有做好,这里面连座位都没,我们还是走吧?”
周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阿鼠,电星公司对这艘船有安排吗?”
阿鼠挠了挠头发,想也不想就说:“耀星号明年就要退役了,辉星号是来替补它的。不过它比耀星号大了一倍,我听之前的经理说,他们原本打算加价,把这条船当做贵宾舱来卖。”
周然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说:“阿鼠,这艘船我要了,你让他们再订购一条新的吧。”
阿鼠瞪大了眼睛,扯着嘴角说:“少爷,我们洪门有那么多条船,哪一条都比这条好太多,为什么……”
“它们都不是我要的,”周然挑了挑眉,淡淡地说:“你觉得有问题吗?”
“没有,当然没有!”阿鼠猛地摇头,理所当然地说:“少爷要一条小船,能算什么大事?你就算要十条百条,那都是应该的。”
“很好,”周然终于对他有了一些满意,微抬下巴说:“你去把装船的师傅找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好的,少爷,你等我一下。”阿鼠飞快地走了,又很快揪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红脸壮汉走回来,高兴地说:“少爷,他就是装船师傅。”
“老板好!”转船师傅很有眼色地打招呼,指着自己说:“我叫吴大有,大家都叫我老吴,老板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周然对他客气一笑,招手说:“老吴师傅,我要这样……”他如此这般地对老吴交代了一番话,甚至还亲自上手比划起来,直到老吴完全领会了他的意思,才拍了拍老吴的肩膀,带着众人离开了这里。
“周然,你要带我去哪里?”李蓁蓁坐在车里,眼睛被蒙住了。一大早周然就过来找她,说是要给她一个惊喜。她能感觉到车子在路上行驶,心里却七上八下,即期待,又隐隐有些不安。
车子停下来了,她能听到一阵阵海浪声,似乎还能闻到海风的味道。周然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蓁蓁,到了。”
眼前的丝带被揭开,乍一遇到光线,她还有些不适应,眯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等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不由迟疑地说:“这……这是天星小轮?”
风吹起周然的头发,让他整个人显得云淡风轻,但他话里的紧张却出卖了他:“喜欢吗?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给我的?”李蓁蓁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有些呆愣住了。
“蓁蓁,”周然的眼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一瞬不瞬地说:“我把电星公司买下来了,这艘船以后就是你的,专门为你一个人,你想过海就过海。”
“我记得天星小轮在外国人手里,你……你怎么办到的?”李蓁蓁没想到竟是这样,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周然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偏头对她说:“这要感谢你,你把九龙仓的货运码头让给洪门,既然码头是我的,他不卖给我,我就不让他的船上岸。走吧,我们上去。”
李蓁蓁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走出去几步,突然说:“周然,你好奸诈。”
周然回过头看她,眼睛是深邃的黑,“我奸诈吗?也许吧。”
他把李蓁蓁带到船舱内,闲适地依靠在舱门上,扬起手臂说:“蓁蓁,你喜欢这里吗?”
这艘轮船说是天星小轮,却跟李蓁蓁以前坐过的天星小轮截然不同。它的外观粉刷成蓝白相间的颜色,内部却是白色的,跟红木色的地板和桌椅形成强烈的对比。
色彩的碰撞,彰显出这艘船的品味。它做工考究,无论是客厅里的沙发,还是餐厅上的座椅,都设计得匠心独运。这里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吧台,可以读书,可以品茗。原先敞开的窗户也封了玻璃,却不影响窗外的景色。
比起那些大游轮,这艘轮船当然很小,但是它小得精致可爱。没有过多的奢华,即便经过改装,也还保留有天星小轮的本质,那就是朴实、平淡。
李蓁蓁走到吧台的尽头,那里有一架旋转楼梯,扶手也是实木的。她抬头仰望,就听到周然在旁边提醒:“上面是起居室,上去看看?”
楼上秉承一楼的风格,把原先一大一小两个船舱,改装成卧室套客厅的格局。阳光透过米色的窗帘,暖融融地打在大地色的家居上,有一种别样的温暖。
周然站在窗边,斑驳的光影也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唇色如琉璃一样浅,但他眼里的光却很炙热。“蓁蓁,我给它取名公主号,送给你。”
“呃……这……”李蓁蓁满脸纠结,公主号什么的,听起来好羞耻。
周然却先她一步说:“无论你要说什么,我不接受拒绝,我想听你说好。”
“呃……好吧。”李蓁蓁一言难尽地点了点头,终于让周然的眼眸柔和了许多。
他们搭载着这艘小轮船,沿着维多利亚港漫游了一圈,透过窗户,过往的船只形色匆匆,更衬托出公主号的一派悠闲。
有一艘天星小轮恰好经过,船上乘客众多,当他们不经意间发现公主号时,所有人都彻底地震惊了。李蓁蓁甚至还能听到有人在抱怨:“明明有空船,还让我们挤在一起。”
听了这句话,她很不厚道地笑了。现在她乘坐这艘特别的天星小轮,想兜风就兜风,想加速就加速,轻松逍遥,自由自在。
这么一想,维港的美景也比以前更美了,就连天边的海鸥都多了几分可爱。
她的双手杵着围栏,秀发在海风中飘散,妙目如烟,嘴角漾开一抹轻笑,“谢谢你,周然。”
周然只看了她一眼,笑意却如这维港的海风扑面而来,“你喜欢就好,我只想让你开心。”
也许快乐的时光总很短暂,周然回去之后,却又接到了一个坏消息。见周近南正在听属下的汇报,他默默地走到一旁,寻了个位置坐下。
“龙头,这件事情不是兄弟们的错。”黑衣人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目露凶光地说:“道上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船要过港,都要接受检查。但是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把码头的工人打伤了,这是欺我们洪门没人吗?”
“查出来是谁干的?”周近南扫了一眼周然,始终面无表情。
黑衣人的语气中隐含着危险:“龙头,他们把我们的人打伤了,我们当然不能放过他们!我们追上去之后,把船截下来,才发现里面竟然藏了十几麻袋白-粉,跟面粉混在一起,怪不得这帮王八蛋不敢让人检查!”
“我们上去的时候,他们还把白-粉往海里倒!”他的下颌骨狠狠一动,咬着牙说:“还把我们一个兄弟砍成了重伤!”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咬牙切齿地说:“龙头,船老板已经招了,这艘船,绝对跟山麟有关!”
周近南的眸光微动,冷静地说:“好生安抚那个受伤的,他的医药费和家里人都要照顾。还有受伤的码头工,虽然不是我们洪门的人,但事情因我们而起,也要照顾一些,你去吧。”
等黑衣人走了之后,周近南向周然招了招手说:“阿然,你怎么看?”
周然走到他对面坐下,沉声说:“爷爷,山麟的会所被我们连根拔起,我猜他终于按捺不住了,这次就是他在冒险试探我们。”
周近南手里杵着拐杖,在原地敲得梆梆响,显然是已经动了震怒,“这么多年血雨腥风都过来了,我绝不允许有人用白-粉祸害香江!”
他的眼神幽深,似在感慨地说:“白-粉这东西,危害不浅呐,想当年林公……”
周近南说话的声音忽然一顿,摩挲着拐杖上的龙头说:“太平日子过多了,是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省得人都废了。”
夜越来越深,在加多利山的英式大宅里,蔺山听到消息之后,再次像个疯子一样发疯了,“啊!为什么?为什么?”他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抄落在地,冲过来揪住下属的衣领,狰狞地吼道:“你们这群废物!这么重要的货都能让人查出来,我要你们有什么用?啊?”
“蔺爷,饶命啊!”这个下属面如土色,强忍着心里的恐惧说:“阿连他们当时已经把船开走了,没想到洪门的人居然追上去,还追到了……”
“洪门!”蔺山满脸憎恶,他狠狠地把下属甩出去,随便抄起一样物品砸在他身上,“滚!”
他无法不生气,因为他赖以生存的货源,都被洪门掐断了。他现在捉襟见肘,已经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蔺山怒火中烧,彻底失去了理智,他把房间里能砸的东西都给砸烂了,觉得旁边的手下都在看他的笑话,不由得恼怒地大吼:“滚!都给老子滚出去!”
“洪门,洪门!”蔺山的掌心里渗出了血,更激起他的狂性,最后冲天怒吼:“我要你死!”
两天后的深夜,蔺山带着两个心腹,悄然出现在一家酒吧的门前。他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半边脸上戴着面罩,黑色的披风在夜风中鼓成了一团。
他们刚刚出现在酒吧的街角,站在门口的保镖就飞快地跑进去通风报信,又飞快地跑出来,时间控制得刚刚好。
蔺山几个人到达门口,这个壮硕的保镖就伸出手抵住了他的胸,强硬地说:“他们不能进去,只有你能进去。”
“老大!”蔺山身边的两个心腹非常不满,立刻就要发难。
蔺山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自己进去。”
蔺山自以为已经给足了面子,没想到还是被这个保镖拦下来,他动作粗鲁地抬起蔺山的双臂,就要开始搜身。
蔺山眯起了眼睛,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朋友,这就不用了吧?”
保镖从他的腰后和腿脚搜出了武器,用死亡的眼神扫了他一眼,丝毫不给他面子,自顾自地搜完了身,挥了挥手说:“你可以进去了。”
蔺山的额角爆出青筋,冷冷地剜了保镖一眼,如果眼神能够杀人,保镖现在已经体无完肤了。他冷哼了一声,强忍着心中的不爽,一甩披风,消失在了酒吧的门口。
进入酒吧里,另一个保镖拦在他的身前,保镖带着他左拐右拐,穿过光怪陆离的长长走廊,灯影忽隐忽灭,还能听到阵阵女人的调笑声。终于,他们来到一个包间,打开了里面的暗门,又经过一条乌漆嘛黑的走廊,最终停在一扇铁门前。
在这里,蔺山又被人搜了一次身,才得以放行。
铁门里,乌烟瘴气,弥散着呛人的烟味。男人们肆无忌惮的嚎叫声,混杂着女人们娇媚的调笑声,在看到蔺山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在对峙中,这些男人看了看彼此,互相之间交换着眼神,为首的老大抬起手臂,那些女人就如潮水般褪去,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门。
“你就是山麟?”坐在最外侧的一个光头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嬉皮笑脸地打量着蔺山。
见蔺山不回答,他斜着嘴角阴笑起来,故意轻蔑地说:“山麟,久仰大名啊,也不怎么样嘛,呵呵……”
蔺山看都不看他,直直地盯着坐在上首的老大,阴沉着脸逼问:“崩牙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或者说,”蔺山的目光冷冷地扫射着众人,不屑地说:“你们香江的社团,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我今天算是见识了!”
崩牙强还没有表态,坐在他下首的一个纹身男,就拍着桌子站起来,呲着牙花子说:“别提那些有的没的!山麟,你叫我们这么多老大来,难道是想请我们喝茶?哈哈哈哈……”
在一片哄笑声中,崩牙强抬了抬手,笑声就立刻止住了,他很满意自己的威慑力,朝蔺山扬起下巴说:“山麟,面子不是别人给的,是靠自己赚的。没有我崩牙强,就凭你,能叫来这么多老大吗?”
崩牙强摊开手笑了一下,嘴里的金牙若隐若现,吊儿郎当地说:“山麟,你叫我们过来,不是说有好事要告诉我们吗?我们给你面子,你也要兜得起,不要让这么多大哥失望。”
众人连连点头,看向蔺山的眼神格外耐人寻味。在他们这些江湖人眼里,山麟是近些年来的后起之秀,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担当得起这份荣誉了。
蔺山丝毫不以为意,他泰然自若地拉过一张凳子,坐在崩牙强的对面,与房间里的众人隔空相对。他冰冷的眼神从一张张面孔上扫过去,始终不发一言。
见此,纹身男终于忍不住了,他点燃了香烟,不耐烦地说:“山麟,你有什么话快说,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蔺山终于慢悠悠地笑起来,挑衅地说:“一群乌合之众,我真怀疑你们能不能成事。”
“你说什么?”光头男恼怒地站起身,看向蔺山的眼神已变得十分凶残,指着蔺山说:“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蔺山呵呵一笑,满脸鄙视地说:“你们这么无能,怪不得被洪门死死地踩在脚底下。”
蔺山的这句话如同惊天巨雷,震得众人鸦雀无声,他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蔺山。
蔺山的心头浮上几分隐秘的快意,眸光闪闪地说:“我有说错吗?那么多码头,那么多场子,凡是赚钱的资源都捏在洪门手里,你们还剩什么?也敢自称老大?呵呵……”
崩牙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怪异,眯着眼睛说:“山麟,你是什么意思?”
蔺山故意停了一瞬,这才蛊惑地说:“各位都是香江社团的顶梁支柱,难道甘心一辈子被洪门压?洪门嘛,不就是一块拦路石吗?我们要干点什么都不方便。”
他冷冷一笑,阴狠地说:“各位老大,我看我们不如联合起来,干他一票大的!”
Wшw_тт kдn_¢〇 老大们直愣愣地盯着蔺山的脸,嘴巴大得都可以塞下一颗鸡蛋,就连纹身男手里的香烟都掉了。
他们惊奇地打量着蔺山,好像他是什么外星人,一个满眼横肉的老大说:“妈的,你敢耍我们?”
这句话就如同一个开关,让这些老大们同时惊醒,他们看向蔺山,面露奚落。
蔺山镇定自若地说:“难道你们就甘心一辈子被压制?眼看着洪门吃香的喝辣的,你们连汤都没得喝?”
对于洪门的畏惧,已经深深地刻在老大们的骨子里,光头男冷冷一笑说:“我当你有什么好事?哼!山麟,你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不成?”
蔺山面不改色,执着地看向崩牙强。
崩牙强脸上的横肉抽搐,龇牙咧嘴地说:“现在好歹还能活,敢跟洪门对抗?山麟,你想死就自己去,没人拦你。”
他阴阴地盯着蔺山,语气中暗含着威胁:“再不走,我可不敢保证我这张嘴,会不会给你说出去。”
蔺山的眼神如毒蛇般,在这群老大的脸上一一划过,最后他猛地站起来,冷哼一声说:“你们不要后悔!”
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一直走出了酒吧门外,跟两个手下会合。直到他们快要走出巷口,蔺山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喊:“山麟,呃……你等一等。”
蔺山隐秘地笑了一下,又很快敛去,他慢慢地回过头去,发现是三个鬼鬼祟祟的老大。他的记忆力很好,一眼就认出他们是三个新兴帮派的头目。这种人,向来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故作不知地说:“三位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呃……”这三个老大欲言又止,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为首的一个鞋拔子脸说:“山麟,你刚才在里面说的话,还算数吗?”
“怎么?你们刚才不是不感兴趣吗?”蔺山别有用心地问。
“这……刚才在里面不方便。”鞋拔子脸的眼中写满了贪婪,遮遮掩掩地说:“你也知道,人一多,就容易有不同意见。不过我们兄弟几个,却对你的提议有点兴趣。”
“哦,是吗?”蔺山从心眼里看不起这几个人,但是面上却丝毫不显,端起笑脸说:“这两位弟兄都是自己人,既然这样,那就请吧。”他亲手打开了商务车的车门,侧身等在了一旁。
这三个老大既心动,又纠结,最终对利益的渴望,促使他们铤而走险。他们把心一横,猫着腰爬上了车子。
蔺山得意地笑了,自己也坐了上去。他的脸上洋溢着人畜无害的笑,详细地给他们分析了利弊,最后阴森森地说:“不求干掉洪门,但至少要有我们说话的份。抢到的地盘,我们五五分。”
鞋拔子脸吸溜着口水,急不可耐地说:“不行,必须七三!我们七,你三!”
这一刻,他们在蔺山的眼里,已经是死人了。他的眼神阴狠,脸上却笑着答应,压低嗓音说:“要对付洪门,还必须从长计议,我们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