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把封寻先抬走,封岚印接住从虎背上滑落下的赵永昼,眼睛掠过他青年背上的数支箭。
“费屯……还有其他的人……”赵永昼挣扎着说话,鲜血从他的嘴里不断的吐出来,看来是伤到肺了。
“都牺牲了……”
握紧青年结实的手臂,封岚印说:“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白五,现在休息吧。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了。”
他这样说完,赵永昼喉咙哽了哽,闭上了眼。泪水混进血里,夜色里看不见。
“撤退。”封岚印下令。
城防图已经到手,然而此次伤亡惨重,也是不争的事实。挑选出的精兵几乎全部覆灭,由于那晚的任务是机密,所以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很少。除了高层将领,无人知晓。只知道军营里少了人,然而大多数都不过问。
“费屯长呢?”这天早上徐漠来到封家军军营里,前些日子费屯说他偏头痛犯了,让徐漠给配点药。事物繁多,昨天徐漠才把药配好,却不见费屯来拿。想到那头疼病犯时的痛苦,徐漠今日一早便主动来送药。然而找了许多地方,却是不见人。
见一个眼熟的士兵,约莫是费屯手底下的,徐漠问他,那士兵支吾了一会儿,低声了说句:“昨儿个夜里执行任务去了,今早上校尉大人送来了牌子……”
说道这儿那士兵便走了,他话没说完,徐漠已明白了。战场上马革裹尸,多半是寻不回全尸的,这种事儿太多了,一块写着名字的木牌,便代表了一切。
徐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与费屯虽不算得上交情有多深厚,然而在徐漠心里,那个粗狂野蛮的汉子是非常有好感的。战争啊战争……徐漠慢慢的转过身,笼在袖子里的药被他紧紧捏着。
有元帅的亲卫来找他:“徐军医,这边有紧急情况,你来一下。”
徐漠赶紧收拾了东西随着那侍卫去,却是来到云衡道人的帐里。他心想看来是很危急了,因为这个云衡道人一般不治人,一治就不会让其他人插手。
进去一看,元帅大人和校尉都在,云衡正围着一个躺在行军床上浑身是血的人转,角落里还躺着一个人翻趴着,后背几乎被插成了刺猬。
徐漠径直走过去,察看了基本情况,当下说:“帮我按住他,得把箭拔-出来,去烧热水,准备尖刀和白布……”
那天是很混乱的一天,在外面巡营的士兵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何事。只看见云衡道人的帐篷里,封家的亲兵近侍进进出出,神色慌乱。
徐漠并不知道他治疗的这个人是谁,他忙的很,始终没看病人的脸。其间封不染一直扶着那人坐着,青年的脸靠在男人的肩膀,藏在脖子下。去掉那些能直接拔掉的箭,青年的后背已是血染一片。
“最后两支跟肺太过接近……”徐漠拿过近侍递上的热帕擦去额头的汗,然后擦拭手上的血,这时他发觉自己的双手有些发抖。
封不染手里的热帕一直没有停,一直在换。他先拭去青年额头和脖子上的汗,然后擦拭青年胸膛不断溢出来的血,那白帕立刻被人染红了。将帕子丢给近侍,又拿过另一根,继续方才的动作。
“拔。”封不染只说了一个字。
徐漠的手镇静下来,拿剪子去掉了长端,换了一把钳子。
“等等。”封不染忽然出声阻止。
徐漠停下动作看着他,等着指示。封不染抬头看向他后面,封寻那里情况不太好,云衡正忙得不可开交。封岚印手上也都是血,见状看过来。
云衡飞速的瞟了这边一眼,然后又低下头,手上穿着银色丝线的针飞速在封寻的肌肤上走动。感觉到封寻的颤动和挣扎,封岚印又赶紧低下头按住他。
“元帅。”徐漠喊了一声,然后他注意到封不染的眼皮抖动了一下。
看了一眼青年,白色的裤子都已经红了一大片,并且那血还在不断的流出来。
封不染的嘴唇动了动,“开始吧。”
尖刀划开肌肤,钳子挖进去,探着箭只,猛的拔-出来。鲜血飚出来,溅在徐漠的脸和手背上。青年的身体剧烈的震动起来,被封不染牢牢的抱住。
“快。”封不染吩咐道。
徐漠手法飞快的将沾了药的棉花塞进伤口里,青年的身体又剧烈的抖动,甚至喉咙里都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昏迷中张开嘴咬在封不染的脖子上,立时就出了血。
徐漠觉得那位置很危险,因为离侧动脉很近。可是封不染抬手按住了青年剧烈摇动的头,吩咐徐漠:“还剩一支呢。”
“那一支在肺上……”拔了人可能会死。徐漠没有说出口,他已经猜到这个青年是谁了。
封不染脸上闪过一丝情绪,然而很快的就归于极度的冷静。
“你只管做你能做的,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了。”
尽人事听天命,看你命大不大了。徐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毕竟是在战场上呆了三年,这样的情况他遇着太多了。有时候箭拔-出来人当场就是死了,他也没在意过。只是今天他怕把人弄死了自己也会小命不保,有了封不染的保证,他便也没有顾忌了。
可能是徐漠的动作太狠了,最后一支箭拔-出来时,居然把赵永昼痛醒了。大叫了一声,黑色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然而那双瞳孔空洞着,脸色苍白,浑身抽搐不停。
封不染一直抱着他,嘴唇压着青年的鬓角,不停低声说:“没事了,不疼了,我抱着你,不疼的。”
徐漠从没见过这样的封不染,内心惊讶的很,然后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上药,止血,包扎。白五好似真的听到了耳边的话,身体慢慢归于平复,不再那么激烈。
封不染一边抚慰着怀里的人,一边看着徐漠的手,“轻点,轻点。”
等做完一切,床上的人也平息了,徐漠得到首肯退出帐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散了。不仅仅是快速高强度的治疗手法,还有更大的来自元帅的压力。那种靠近封不染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徐漠注意到,自己离开的时候,云衡道人还在忙碌。那个人看起来伤的更重,如果让徐漠来医治,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没办法的。在徐漠眼里,那已经是个死人了。
中午的时候鼓楼前举行了短暂的吊唁仪式,那些刻着名字的木牌被摆在台上,接受众将士的默哀。
元帅还有诸位将领均出席,仪式完毕后,赵永德表示了一两句对逝去英雄的慰问,对战事进程做了简洁的总结,之后又说了些振奋士气的话便结束了。元帅封不染最后训话,并扬言一个月之内必定要攻破巨澜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场战争,早就该结束了。”
号角嘹亮,众将士声声呐喊,攻城之声远达彼方。
“申屠宇!”摩珂冲进国师府,一把长鞭甩飞无数侍从,一路冲上摘星楼,将正在泡药浴的男人直接从浴池里拎了出来。
“大荣军队就要破城了,你居然还在这里洗澡!”摩珂怒不可遏,尖刀几乎要刺进申屠宇的眼睛里。
申屠宇百无聊赖的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更加百无聊赖的笑容:“公主陛下,城破了就破了,关我什么事?还有啊,你不知道我洗澡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吗?”
细长的眸子瞟向跪在地上的仆从,地上的人立刻浑身战栗起来。有一次申屠宇洗澡的时候有个近侍进去通报事情,后来便再也没有出来过。后来仆从进去收拾,发现那满池的水都变成了血红……
“少给我废话!要么我现在杀了你,要么你去守城!”摩珂歇斯底里的吼道:“即使城破了,你也要在那之前为了守城死去!”
“那你现在杀了我啊。”申屠宇笑着说。
“你以为我不敢吗?”摩珂圆目怒睁,手上勒着申屠宇脖子的长鞭更紧了,尖刀猛的刺进申屠宇的左眼里,立刻血花四溅。
申屠宇却只是笑,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摩珂大吼一声,扬鞭将人甩了出去。申屠宇瘦弱裸-露的身体跌在摘星楼的边缘上,翻滚了两下,掉了下去。
仆人们都睁大了眼。
那摘星楼是巨澜国主花巨资打造费时二十年完成,上下都要有专门的扶梯运送,莫说百尺,千尺也是有的。这一跌下去,只怕难以存活,甚至申屠宇的左眼还受了伤……
摩珂清醒过来,她跪在地上,眼泪从碧色的大眼睛里滑落出来。仆人们都一哄而散,然后有一个人慢慢走近。
摩珂说:“我把他杀了……怎么办?守不住了,再也守不住了。”
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仿佛带了奇异的力量。
“我去守。我会在城破之前死去。”
摩珂仰起头,痴痴的看着身旁高大的男人,这个人是她的亲弟弟,可是他们已经有……多少年呢,十年?不,十一,十二……
十二年了,这是他和她第一次对话。说完这话,男人就转身离开了。
摩珂的唇动了动,眼泪先一步滚下来。
“多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