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里只剩下萧武宥和江宛若,除了滴落的屋檐雨,只有他二人相对无言的沉默。
萧武宥含笑望着裴南歌离开的方向:“年岁也不小了,却还是个傻孩子。”
榕树下的裴南歌皱眉,她哪里傻,查案的时候她明明比李子墟要聪明。
“的确是个傻孩子!”江宛若亦浅笑:“怎么就肯义无反顾将心思用在你的身上。”
萧武宥笑着同她一前一后地走入雨雾之中,在迷蒙的水雾中,他柔声开口:“当初是我家里人对不住你。”
江宛若的脚步微顿,随即释然道:“他们有他们的立场,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萧武宥歉疚垂下眼:“我本想去找你,但实在出不去,到能出去的时候,已经四处都找不到你。对不起。”
裴南歌心中七上八下,眼前的情形让她有一种错觉,仿佛只要江宛若梨花带雨地扑进萧武宥怀中说一句“我不怪你”,他们就真的能够天长地久似的。
但江宛若只是缓缓走在他身侧:“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心里真真是恨死了你。”
萧武宥偏头笑道:“对于一个刚见面就告诉你‘你爹已经战死了’的人,大概很难不讨厌罢。”
江宛若颔首:“那时你爹穿着寒光阵阵的铠甲冷冷看我,你跟在他身后,想也不想就把我爹战死的噩耗告诉我,当时我心里就在想,兴许在你们这样的显贵人家眼里,死一个人就同丢了一件衣裳不般微不足道。”
“原来你当时是那般看我。”萧武宥低笑。
“其实你爹待我们家不薄!”江宛若道:“多亏他念在我爹为朝廷捐躯的份上收留我、帮助我,孤苦伶仃的我才能好好活着。”
“我爹他……”萧武宥停步:“也许只是职责所在。”
“那你呢?”江宛若亦停下脚步:“你并不是兵部的人,却时常跑来看我,教我舞剑又听我抚琴作诗,还不时送我些稀罕玩意儿,这难道也是职责所在?”
萧武宥侧过身:“那时候见到你,觉得你身世凄惨惹人怜爱,时常会不由自主想起你。”
江宛若掩唇而笑:“我知道,那时候你对我的心意是真的,我很感动,所以……才妄想可以与你相伴偕老。”
“对不起!”萧武宥重重叹息出声:“是我没有顾及你的想法,以为只要我想,就没有什么能阻止我。”
江宛若柔声笑道:“这本就是你情我愿一拍即合的事,你倾心于我,我亦有意于你,尽管我自知身份卑微,却还是舍不得……一直以来我都活在一种不确定之中,我并不是不信你,而是不信我自己。”
“我不信我自己能得到你的真心相对,我也不相信我能陪着你抵挡所有的阻碍!”江宛若叹道:“你不问我家在何处,我就不说,你不问我喜欢吃什么?我也不说,其实我从心底里觉得我们并不能长久,所以并不想同你有多么深切的羁绊。”
“我明白的!”萧武宥继续朝前走着:“当我发现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寻你的时候,我才明白,其实你打从一开始,就并没有想要让我寻到你。”
江宛若轻盈的步伐踩在石板上,清脆而又婉转:“所以你应当庆幸,你并没有同我这样一个懦弱的人走到一起。我听说你后来为了让大理寺的人信服,甚至跟萧家断绝了关系,你瞧,你终究比我勇敢。”
“或许……”萧武宥步履轻健:“是因为我身旁有一个比我们都要勇敢的人。”
暗地里偷听的裴南歌悄悄转过身往门外走去,一直以来,对于萧武宥和江宛若这段情,她都半是羡慕半是惋惜,但就在刚才,她却清清楚楚听到,自己一直以来憧憬的那种至死不渝,在剥开那层华丽的外衣之后,竟然如此惨淡不堪。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直到人来人往的喧嚣盖过她内心的波澜壮阔,她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江都城的街上,来往的是匆匆的行人,身后是邹家宅邸,眼前是林立的小铺。
邹家对面的小铺?裴南歌几乎为自己的机智惊叹出声,她兴奋不已地扯过几个路人简单询问之后,就轻而易举找到了邹余祉昔日宠倌慕容的铺子。
慕容的铺子有一个相当文雅的名字--半盏瓷,铺子不大,一进门就能将屋子窥出全貌。
正中柜台后的木架上放着一只白瓷梅瓶,瓶身上绘着的彩釉很淡,几乎看不出纹路。
宽袍广袖的掌柜从柜前出来客气地迎进裴南歌,见她目不转睛盯着那梅瓶,也就热心地将那瓶子取下来:“小娘子眼光独到,这只梅瓶可是当年玄宗皇帝题过款的。”
裴南歌将接过梅瓶,将瓶身翻转过来仔细看了看瓶底,笑着将瓶子塞回掌柜手里:“当初玄宗皇帝在胎身绘下墨竹,为了与之相配,特意选用了绀红料,题下去的款应当是他最爱的紫红色,而不是红色。掌柜的。虽然你这铺子有邹家撑腰,但你还是莫把主意打到皇家去。”
掌柜拂袖背过身去:“小娘子如何知晓我同邹家的干系?到我这小店来不会是挑事的罢?”
裴南歌在他身后连连摆手,笑盈盈道:“误会,误会,我是来找慕容掌柜的。”
那人将梅瓶放回原位,转过身来狐疑地打量着她:“我就是慕容,你有何事?”
裴南歌倾身撑在柜台前:“我就是替大理寺来问你几个问题而已。”
“大理寺?”慕容靠在柜前:“我就说前些日子怎么老看见县衙的人在邹家进进出出,原来是出事了。既然你们找到我,看来出事的是大掌柜?”
裴南歌不答:“我听说,大掌柜在认识崔珉之前,最宠的就是你?”
说到此处,慕容难掩满面得意:“何止,就是他跟崔珉好上后也见真的忘了我。”
裴南歌瞪大眼看他,这慕容虽然长得面白身娇,但相比之下,她还是觉得崔珉好看些。
“怎么?还不相信?”慕容骄傲抖着眉梢:“就在邹家出事的前一天,想来应当是崔珉那破落户不肯从他,他可是来我这里承欢一宿呐……”
“你说前一天?”裴南歌忽然想通某些关节:“他是不是很久没来找过你?”
慕容扶着鬓角面露不甘:“寻常顶多就是在店里招呼几句罢了,有崔珉那妖精霸着他,他就是想见我也见不成。”
邹余祉被害的前一天曾同慕容旧情复燃,崔珉却说邹余祉只专宠他一人……两条线索交织在一起,很容易让某些答案呼之欲出。
“行了,我知道了。”裴南歌蹭起身子就往铺子外面跑,刚一出门就结结实实撞上某个宽阔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