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锦衣卫进来的时候,兄弟几个就已经停下了谈话。
现在见了朱肃要出去,几人立刻便猜到了,必定是老朱暗地里有什么安排。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朱㭎道。
“可需要我去帮忙?”朱棣也对朱肃说道。
“不用,几位兄长吃好喝好便是。”朱肃摆了摆手,语气平静。
“不过是些许小事……且父皇也早安排好了。”
得知是老朱事先的安排,几人便又重新坐下。朱樉笑道:“既然这样,你且快去快回。”
“回来晚了,这酒可要被爹那边喝干了。”
老朱那边,酒水一坛一坛的进,一副要喝到海尽河干的模样。他们兄弟在偏厅这边谈天小酌,方才就说过恐怕酒水要被老朱喝干了,自己这边没得喝之类的话。
朱肃点了点头,离开了船舱。甲板上江风拂面,将朱肃仅有的一缕微醺也给彻底吹散了去。
甲板上,蒋𤩽正带着一群人恭身肃立着,见朱肃来了,便迎了上来。
“五殿下。”
“消息已经散过去了吗?”朱肃道。
“散过去了。船队后头,也发现了有人正远远坠着我们。”蒋𤩽道。
“好。”朱肃点点头,目光往船队后头看了一眼。
“既然鱼已经上钩了……那么走罢,换船。”
说着,便走到了船尾,蒋𤩽和那一群人紧随朱肃其后。
……
船队后的一片深沉的夜幕里,一艘小小的平底梭船,正远远的坠在这一支大明船队的后头。
这种船只窄小、狭长,竹桅木帆,只能载二到四人,唯一的特点就是来去如风,适用于在江面上作为探哨。
这艘梭船上,一个汉子正站在船头,用手中的望筒不断打量着前方的明军船队。
虽说用了望筒,但江上夜色深沉,且明军船队警戒森严,他终究不敢靠的太近,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大概。
但饶是如此,这人依旧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紧盯着那艘明军旗舰的甲板,似乎生怕漏过了什么重要的场景一般。
终于,在专注的盯了几个时辰之后,这人忽然浑身一震,放下了望筒,转身催促身边操船的同伙道:
“快,快!回去告诉大内大人!明国洪武皇帝果然要独自离开了!”
嘴里说着的,竟然是一口倭语。
“小松君,你可要看清楚一些。”那正在操船的“渔夫”狐疑道。
“距离这么远,这江面上又这么黑,你是怎么确定你看到的就是明国洪武皇帝的。”
“要是你的情报有误,我们所有人都要因为你的失误陪葬……我看,还是应该等看到明人的船只确实离开了之后,再禀告大内大人……”
“我不会看错!”叫做小松的人异常笃定。“我看到了一群人乘坐小船,来到了最后面的大船上。”
“虽然没有看到洪武皇帝,但是,我看到了那位大明的周王朱肃!”
“虽然只是一个身影……但是,那位覆灭了幕府的修罗,我绝对不会认错他的影子!”
说到朱肃时,这个叫做小松的人已经是咬牙切齿。
那“渔夫”想了想,终究释去了怀疑。“嗯,既然看到了周王朱肃,那么确实可以说明,洪武皇帝确实转移了。”
“既如此,我们还是快些回去禀报吧。合你我两方之力,一齐做成这大事。”
于是这梭船犹如海上幽灵一般,飞速的在这江面上消失了。
于此同时,明军船队坠在最后面的那一艘船,也悄无声息的脱离了大部队,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驶去。
……
船上,朱肃、蒋𤩽和假扮老朱的锦衣卫,来到了船舱之中暂歇。有锦衣卫进来禀奏道:“殿下,指挥使大人。”
“后面缀着我们的那船已经走了。往东岸而去。”
“可安排了人悄悄跟着?”蒋𤩽道。
“指挥使大人放心,已经有几个会水的兄弟,悄悄的跟上去了。”那锦衣卫道。
“必定能揪出这些倭人的老巢。”
“好。”蒋𤩽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转头对朱肃道:
“周王殿下,而今那跟着我们的尾巴已经报信去了。”
“想来,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攻船……殿下千金之躯,不如先乘快船到陛下那里安歇?”
“有末将在,对付那些叛贼绰绰有余……”
“呵呵,劳蒋指挥操心了,”朱肃笑着摇了摇头。
“这夜黑风高的,本王坐小船回旗舰上,反而不安全。”
“而且,这布置乃是父皇嘱托本王所为,本王如何能够先走一步?”
“蒋指挥放心……这艘船,乃是本王倾力打造。”
“放心,贼人攻不破的!”
朱肃自信满满的道。
那一夜,老朱命倭国天皇在宴会上载歌载舞,其实就是一种敲打,要其老实一点的意思。
老朱御宇天下三十年,这三十年来,大明锐意进取,疆土扩大到了比拟汉唐的程度。
但背地里,这些地方也并非全都是稳如泰山,始终都有暗流涌动,其中涌的最欢腾的,无疑就是倭国。
倭人偏执而疯狂,自朱肃覆灭足利幕府之后,就已经有许多失去了主子的武士转而投靠到反明的大名麾下。
现在大明基本已经统一了倭岛,倭岛改名为“瀛州”成为大明封地,这些武士们便也由明转暗,继续和大明的势力争锋相对。
前些时间,正是这些人联系到了被软禁在大明本土的后龟山天皇,想要将其救走,以树立起复国的旗帜。
但最后却功亏一篑,潜入大明本土的武士被锦衣卫给揪出剿灭。
其实诸如此类的事件,在暗处不胜枚举。被大明复灭的那些国度,自然不是人人都会全心认同大明的统治。
故而,老朱才会在年节大宴之上,蓄意敲打那些昔日的外邦君主和贵族,其目的,就是在自己退位之后,朱标能够更好的钳制住这些蠢蠢欲动的外邦。
将他们打击怕了,大明在这些地方设置封臣的时候,才能够更加的一帆风顺。
不过,根据锦衣卫的线报,仍有深恨大明的倭人贼心不死,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这些人在大明似乎有着一定的帮手,饶是锦衣卫,也没法将他们全部都一股脑的揪出来。
是以,老朱便和朱肃一起,导演了一出戏,意在将这些臭虫们全都引诱出来,一网打尽。
“殿下,有人暗中围上来了。”
没在船舱中等待多久,朱肃和蒋𤩽两人,便得到了锦衣卫的报告。
“约有十余艘平底梭船,悄悄靠近了我们,看样子是打算奇袭我等。”
“殿下。”蒋𤩽站起身来。“贼人既已经现形,我等这便收网罢?”
他有些担忧这船当真被人攻了上来,反而陷朱肃这个周王殿下于险境之中。
若是朱肃有个万一,甚至只是惊了,那么这一仗即便是打赢了,那也是输。
他逃不了被陛下狠狠斥责一顿的下场。
与其如此,不如稳妥为上,现在就发起进攻。纵使跑了些许贼人,那也比让周王殿下以身诱敌稳妥。
反正,锦衣卫已经有人跟着他们了。到时候顺藤摸瓜,找到他们幕后的主使人不难。
“呵呵,无妨。”朱肃却是稳坐钓鱼台,一点儿也不慌的样子。
“他们人少,要夜袭船只,不外乎强行攀上甲板,以及凿船两种。”
“强行攀上甲板,就要与我军正面对敌了,殊为不智。所以,他们一定会选择派遣会水的好手潜入船下,意图凿沉船只。”
“让他们慢慢凿罢。虾兵蟹将都下了水,我们才好一网打尽。”
朱肃有自信的理由,这艘船,虽然没有在海里航行的大明宝船那般庞大。
但,却是一艘造价不下于宝船,甚至犹有过之的最新式的大明战船。
之所以造价高昂,那是因为,这艘船,是大明如今唯有三艘的铁甲战舰。
虽然还无法做到船身通体皆为铁铸,但船只主体部分,却都贴上了厚厚的防御铁板。
凿船?呵呵。这群小鬼子就算真成了水鬼,凿一辈子他也凿不穿!
不过,凿不穿狗急跳墙,爬上甲板来决死冲锋,倒还是有可能的。
果然,不一会便有人来报,船底下传来了凿船的声音。再过一会儿,这些贼人凿船不成,竟用了钩锁攀上船舷,试图强攻船只甲板。
甲板上,锦衣卫以及朱肃自己的亲军早已严阵以待,几排排枪放出,好不容易爬上甲板的倭人们纷纷落入水中。
而后,铁甲船开动,拽动早就在底下布置好的渔网,将这数十名刺客全都兜在网里,一网打尽。
朱肃也没去管这刺客首领,让蒋𤩽将这些人收监之后,便径直让人开着船,回去和船队大部队汇合。
回到老朱的旗舰上之时,老朱仍在和徐达、汤和饮宴。三个老人家正追忆着往昔的峥嵘岁月,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见朱肃来了,老朱招了招手,面色甚至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淡淡的问道:“可解决了?”
“解决了,抓住了几十个贼人。”朱肃点点头道。“有倭人,倒也有一多半是明人。”
“蒋指挥使粗略的审了一番,倭人那边,是托庇于大名大内氏的武士浪人。”
“明人这里,多是一些土豪的亲信死士之类。一群乌合之众,跳梁小丑,也敢来刺王杀驾……哼哼。”说到这,朱肃才带着几分忿怒的哼哼几声。
“大内氏……记得是降了咱大明,封了指挥使的?让瀛洲那边的,发兵将那大内家平了吧。”老朱轻描淡写的说道。
“还有这什么武士……以武乱禁,真是烦心的紧。让瀛洲那边捕拿武士,凡有私自携带刀具的,散播那什么劳什子武士道精神的,全都以妄图刺杀咱的罪名,捕拿入狱。”
“什么劳什子武士……烦人的玩意儿。”
“老哥哥,发生了什么事?”那边厢,看到朱肃、老朱正在说着,汤和带着几分关心的询问老朱道。
他信国公府,已经确定了要封藩到瀛洲九州岛,对这瀛洲的事自然更上心些。
“没什么,一桩小事。”老朱摆了摆手,道。“这些日子有些瀛洲来的武士蹦跶的欢畅。”
“咱就略施小计,传出咱要脱离船队,暗自微服的消息。这些人以为逮到了机会,便想在暗中刺杀咱,刚刚被小五一网打尽了。”
“好大的胆子!这群人,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思,做咱大明的子民有什么不好?”徐达也喝的醉了些,话语中颇具往昔豪情,一拍桌案说道。
“鼎臣,咱和你说。”他忽然揽住了汤和的肩膀,一副推心置腹传授经验的语气。
“听说你家封的那瀛洲,有个什么武士道,动不动就要剥肚皮的。”
“这玩意儿不是个好东西!该改了!什么武士……我看让他们读书很好,让他们别舞刀弄剑的,好好读咱大明的圣贤书,学一学什么才叫做忠君爱国。”
“圣贤书是个好东西啊……我让那些牧民们都读圣贤书,现在,已经有许多人明白了自己该当个华夏人,不应当在草原上茹毛饮血啦!要读书,必须让他们好好读书……”
徐达和汤和聊着,老朱则重新转过了脸来,问朱肃道:“你说的那些土豪,又是个怎么回事?怎么会和倭人们搅和在了一起?”
“呵,无非是一些不满我大明新政的大敌,想要把水搅浑,好浑水摸鱼……”朱肃道。
这些所谓的土豪,便是昔日那些旧党文人的幽灵冤魂,是传统地主阶级的代表。
大明这几年,推行了许多对地主阶层来说十分致命的政策:大搞开疆拓土,大肆发展商业的同时,还使中央大幅度集权,以往仰仗着天高皇帝远,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作威作福的地主阶层,而今越发的举步维艰。
同时,朝廷推行新式高产作物,摊薄了地主们的利润,推动自耕农结成农庄农舍,以抑制土地兼并,都取得了十分良好的成效。
百姓们有多敬慕老朱,那么这些老地主们就有多么怨恨老朱……他们为什么要刺杀老朱,这理由简直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