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两天后,船队起航,继续向渤海方向驶去,这时船路,一路由千户杨帆率二十艘战船和三十艘已经空舱的货船南下长江口,准备参与运送军粮的任务,而剩下的船只则由李维正率领,先返回蓬莱港,然后按照朱元璋的命令,将卖军货所得的三十万两银子运到天津卫,作为北御蒙古的军费,至于大内义弘赔偿的三万两银子,则禀报了朱元璋后再说。
这天上午,船队终于驶进渤海了,李维正兴致勃勃地来到船首,用他刚刚制成的望远镜观察海面上的情况,这个望远镜是由他军中的能工巧匠用他得的那块极品水晶做成,李维正还记得高中上物理课时做的实验,一块凸透镜做物镜,一块凹透镜做目镜,然后他用最小巧的手铳改造成镜筒,几经调试,便做成了后来的伽利略望眼镜,效果十分好,能清晰地看见海面上十余里外的物体。
单筒望远镜的制成轰动一时,几乎所有的军官都争先恐后一睹它的魔力,人人都为之咋舌,所有人都毫无异议地称它为千里眼,那块极品水晶最后一共只做成了五副单筒望远镜,一副最大的留给耽罗岛防御高丽,一副交给宝船眺望员专用,另一副准备进献给朱元璋,而李维正作为指挥官自己使用一副,但他却留了个心眼,将第五副最小巧,效果也是最好的单筒望远悄悄私藏了起来,对众人说夜晚观察时不小心掉进了大海,惹来大家一片遗憾之声,李维正向大家保证,等采出好的水晶后,一定多做几支,这才平息了众怒,但他也知道,高岩送他的那种极品水晶是很难再出世了即使再找到上好水晶,做出来的望眼镜也不会有眼前这五副的效果。
“大人,让我也看看吧!”
李维正回头,只见赖永国站在他的身后,眼中充满了渴盼李维正将千里眼递给他笑道:“想看千里眼就去当眺望员,保准你看个够。”
赖永国嘿嘿一,他接过千里眼闭起一只眼向海面上望去,海面上似乎看不到什么,他又慢慢望向天空的太阳李维正一把摁住,“我说过了,不准看太阳灼伤你的眼睛。”
赖永国吓得连忙放下来,继续观察海面,李维正见他看得上瘾,便笑道:“你慢慢看吧!我先回舱。”
他刚走两步永国忽然大喊起来:“大人,有船!”
这时桅杆上也传来了眺望员的喊:“大人,发现前方有民船。”
李维正一怔,渤海怎么有民船?他冲到船边,他一把夺过千里眼,向北方海面上望去也看见了,果然是一艘民船清晰地看见民船上装载有货物,几个人正紧张地向这边探望队浩大,被他们发现了。看他们的装束明就是大明人,李维正不由惊讶之极,他这是第一次在渤海看见大明的走私船,在严酷的海禁下,竟然还有人敢出海走私,尽管李维正不想过问,但作为指挥使,不管就是他的失职。
李维正立刻沉下脸道:“速人去将他们给我抓来。”
战船向北而去。半个时辰后。战船拖着一艘小货船回来了。几个当事者被押上了宝船。“跪下!”士兵们将他们推到李维正面前跪下。
一名士兵禀报道:“大人。货船里装满了粮食。他们是从高丽走私粮食。”
李维正打量他们一眼。一共有五个人。最小地一人看样子只有十五九岁。按朱元璋颁布地海禁令。私自出海者。一律斩首。他们都十分惊惶。纷纷跪倒在李维正面前哀求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你们好大地胆子。竟敢违禁走私。真是不想活了吗?”
“大人。我们不敢违禁。可是不这样十几万人都要被饿死了。”一名年纪稍长地渔民哭泣道。
“这是怎么回事?”李维正诧异,他连忙问道:“给我老老实实交代,一个字不准隐瞒。”
“大人,从去秋开始山东半岛就滴雨未下,今年春天旱情加重,饥荒开始蔓延,蝗灾又起,刚开始斗米一银,到后来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了,听说青州府那边还出现了人吃人的惨状,我们蓬莱县这边挤进了十几万难民,全靠官府每日赈粥度日,但后来蓬莱县的粮食也快没了,眼看十几万人要被饿死,赵知府无计可施,便命我们出海捕鱼,再去高丽买粮。”
“等等!”李维正忽然听出了端倪,他望着四人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是赵知府命你们这样做吗?”
几人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他们皆低下头,不敢再吭声,李维正已经完全明白过来,这必然是赵良成的决定,只是蓬莱水师怎么不管,鲍信和赵良成可是一直关系不和,他们居然能达成一致?这让他着实想不通。
“带他们下去,命船队加速,尽快返回蓬莱港。”
两天后,船队终于回到了阔别近三个月的蓬莱水城,船队靠港,士兵们纷纷下船回军营休息,一百名耽罗国选派来的少年也下船去休息了,军中也有几个懂高丽语的士兵,便做他们的翻译。
李维正下了船,一名等候在岸边的百户上前参见,“属下参见指挥使大人。”
李维正见副千户鲍信没有前来迎接,便冷冷地问道:“鲍副千户呢?他人在哪里?”
“回禀大人,鲍副千户昨天正好去济南府了,好像齐王有要事召见
李维正见左右无外人,立刻压低声音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放渔民外出打鱼,还放纵走私!”
“大人,这是鲍副千户的命令,属下只能听令。”百户迟疑一下,吞吞吐吐道:“其实我们已经两个月没有出海巡逻了,鲍副千户说现在倭寇不会来袭。”
李维正勃然大怒,两个月没有出海了,军务岂不是全部荒废按耐住内心的怒火,命令道:“现在立刻派人出海正常巡逻,不准渔民再出海打鱼。”
“是!”百户跑去安排,李维正又叫住了他,“告诉弟兄们不要伤人渔民赶回来就是了。”
蓬莱水城的巡船又开始出海了,李维正命人将瑶姬送到自己府上,他则带着数十名亲兵前往知府衙门问罪。
李维正在时隔数月后再到蓬莱县城,此时的蓬莱县城已经不是他离去时的干净清静,街道上到处都脏乱不堪满了一种刺鼻的鱼腥味,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难民正扶老携幼前去赈粥点,一个月前廷又紧急调拨了一批粮食到登州府,还是远远不够赈济灾民,只能靠官府秘密派人出海捕鱼,走私粮食才勉强让十几万灾民存活下来。
李维正从知衙门前的广场粥棚路过,他探头看了看里面的情形,只见三个公人异常忙碌,一人收牌、验牌,一人舀粥,另一人则将一小段煮好的鱼放进粥碗里面的每一个人都瞪着大锅里剩下的一点点鱼肉,唯恐轮到自己就没了。
一名公人忽然看见了李维正得脸色大变,急忙要跑去禀报李维正却一甩马鞭指住了他令道:“继续赈粥,不准离开。”
他一催马手下直衙门冲去。
自从两个多月前决定下捕鱼,赵良成几乎每天都在殚精竭虑中渡过,刚开始他十分害怕事情暴露,但随着海中捕捞的鱼和走私米拯救了大量的饥民,他的心也随之平静了,就算他因此获罪,他也无怨无悔。
良成此时正在衙门内批阅公文,忽然一名衙役慌慌张张跑来禀报,“知府大人,大事不好,指挥使回来了,正在大堂内等候。”
“我知道了,慌什么!”赵良成放下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该面对的事情,终于来了。
他整理一下衣冠,慢慢走到大堂上,只见李维正站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背着手,面沉如水,他连忙上前施礼道:“下官赵良成,参见指挥使大人。”
“赵知府,你可知罪?”李维正没有看他,只冷冷地问道。
赵良成叹了口气道:“大人,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请随我来。”
李维正冷笑一声,随他进了二堂,赵良成关上门,他忽然‘扑通’跪倒在李维正的面前,哀声求道:“请指挥使大人放我一次。”
李维正明白他的意思,他后退了一步,平静地说道:“知府大人,我是在海上拦截了你派出的走私船,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违抗海禁下海捕鱼,还派人走私,你以为我替你瞒住,你就能逃脱罪责吗?”
赵良成轻轻摇了摇头道:“大人,我不是为自己,违抗海禁的罪责我会一人承担,只是大人不知道要养活十几万人的艰难,我竭尽全力,可还是死了一万多人,我已经无计可施了,只恳请大人能睁只眼闭只眼,让我们继续出海,熬过这次灾荒。”
“你为什么不向朝廷求救,非要铤而走险?”
“我们怎么不向朝廷求救,朝廷也送粮食过来,但根本就不够,布政使大人说朝廷也有难处,让我们自己想法克服困难,我们想到的法子只有下海捕鱼,只有向高丽买粮!难道还要人吃人不成?”赵良成的声音慢慢提高,变得悲愤起来。
李维正盯着他,半晌才问道:“你哪来银子去高丽买粮,你私开官库吗?”
“不,这是灾民们凑了近万两银子,去高丽买粮。”
“你就不怕有人弹劾你私贪吗?”
“私贪?”赵良成忍不住仰天狂笑不止。
“你笑什么!就算你不贪,你又如何证明自己清白。”
“我当然能证明!”赵良成笑声一敛,他异常悲凉地说道:“我父母都是因为病饿而死,有这样私贪的知府吗?”
“什么!”李维正一把将他揪了起来,厉声喝道:“带我去你家里看看。”
眼前的情景让李维正惊呆了,所有的房间都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张大床和几床破褥子,地上摆着几个大碗,穿着满身补丁衣服的知府夫人正抱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坐在床边呆呆发怔,看见李维正进来忍不住扭过头低声哭泣起来。
赵良成在后面叹口气道:“大人,我一两银子也没有私贪,不仅如此,我把家里所有的物品都运到高丽卖掉了,求大人看在百姓的份上过我这一次。”
赵良成的妻子也带着孩子跪了下来,“大人,请饶过我家老爷吧!他为了百姓,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饶了我爹爹吧!”
李维正的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湿润了他长叹一声,快步走出了房间,走到一个角落将脸上的泪水拭去,背着身子对赵良成道:“我可以不告发你,但你不能再出海捕鱼了,更不能走私不能让你这样的好官死在这件事上,码头的船上还
千石稻米,我可以先给你赈灾,过几天我再写信给忙。”
“多谢指挥使大人!”赵良成深深行了一礼,他有些急不可耐地要去码头看粮。
李维正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叫住他道:“鲍副千户为何会让你下海?”
赵良成的脸上露出了羞愧之色,他低下头无奈地说道:“为了民船能下海用百姓集资的粮款向他贿赂的三千两银子,换得他的沉默是我人生的污点,我这一辈子也无法洗刷掉了。”
李维正默默地点了点头取出令牌交给一名亲兵,毅然下令道:“传我的命令,船上的粮食都移交给地方赈灾,从今天开始,不准一艘民船下海,违令者,杀无赦!”
完,李维正不理会赵良成,转身大步走了,赵良成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一颗浑浊的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滚落下来。
李维正走出知府衙门,他长地吐出了胸中的闷气,立刻吩咐手下道:“去军营找一些家具和生活物品给赵知府家送去,每天再给他家里送一点米。”
李维正心中分感慨,说实话,赵良成这样的知府虽让人敬佩,却不值得效仿,他李维正就办不到,若发生什么事,他第一个要保的肯定就是自己的家人,若连自己家人都保不了,这样的男人唉!不提也罢。
李维正叹了口气,翻身上马,他脑里开始迅速思索怎么替赵良成隐瞒此事,这件事决不能让朱元璋知道,否则赵良成就难逃一死了,应该说这是一个窝案,在蓬莱县的各级官员都应参与其中,从内部爆出的可能性不大,李维正担心的还是副千户鲍信,此人背景太复杂,现在或许是因为三千两银子的好处而不吭声,可一旦他与地方上的矛盾再次尖锐,他极可能就会落井下石了,只是鲍信正好去了济南府,一时还探不到他的口风。
李维正一边走一边想,过一个巷口时,他忽然听见有人在狂叫吼骂,李维正勒住战马,只见巷子里仓皇跑出出几名军士,其中一人是负责后勤的张百户,他一下子想了起来,下船时自己让他们把周明送回家去,莫非周明出事了?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百户忽然见到李维正,他吓了一跳,连忙道:“大人,周明的父亲在一个月前死了,周明发疯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大喊,一个男子光着上身,手中抡一把菜刀冲了出来,他披头散发,两眼通红,正是被李维正撵回家的周明,他突然看见李维正,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直扑上来,“李维正,我要杀死你!”
“大人当心!”几个亲兵一拥而上,夺下周明手上的菜刀,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周明一边挣扎,一边含糊不清地喊道:“李维正,你把我骗走,害死了我父亲,我不会饶过你。”
“大人,他好像有点失心疯了。”张百户心有余悸地说道:“他听说父亲的死讯,足足呆痴了一刻,就大喊大叫起来,要杀人,幸亏我们跑得快。”
这时,两名士兵将一个妇人带上来,这是周明的妻子,她上前跪下来,哀求道:“求大人饶过我丈夫。
”
李维正给亲兵使了个眼色,命他们将周明放了,随即柔声对周明妻子道:“你放心吧!我不会为难他,我来问你,周明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妇人面露难色,半天回答不出来,最后她只得低声道:“回禀大人,我公公买了几块假粥牌去领粥,结果被人识破了,衙役将他游街示众,他回来后当天晚上就上吊自杀了。”
李维正见她脸色羞惭,心中明白,恐怕不是买的,而周明的父亲自己做了假粥牌,但不管是买还是做,这件事确实不能说衙役做得不对,毕竟事关十几万人的活命,他沉思一下,便对张百户道:“给周明的父亲找一块好地重新安葬了,再给他家里留五百两银子,二十石米,算是周明去日本的补偿。”
周明的妻子激动得连连磕头,她又去拉周明下跪,但周明却哼了一声,斜眼望着天,毫不理睬李维正,李维正不在意地笑了笑,又对他道:“我还是那句话,虽然你不适合替我做事,但只要你能考上举人,我一定会推荐你为官,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完,他便带着手下离去了,走到巷子口却听见周明在背后狠狠地‘呸!’了一声,亲兵大怒,转头要冲回去,李维正却一摆手,止住了他们,冷着脸道:“不要管他了,我们走。”
一行人走到城门口,李维正猛地愣住了,见几个送瑶姬回家的亲兵带着倩倩走进城来,几个亲兵正给她说着什么,倩倩忽然看见了李维正,她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哥,我还去码头找你呢!原来你在这里。”
李维正翻身下马,走上前惊讶地问道,“倩倩,难道你没有回去吗?”
“不是!我们昨天刚到,大姐,苏童、老祖母,还有你的两个小宝贝都来了。”
李维正大吃一惊,他愣了半晌,忽然拉着倩倩的手便向自己的府第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