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等候他的,竟是一名僧人,正是身在菩提树利场中的姚广孝,李维正微微一笑,躬身回礼道:“大师可是为那三十万两白银而来?如果是的话,那批白银昨天已经起船运往北平。”
“不是!我是专门你而来。”
“为我?”李维正一怔,他深深看了一眼姚广孝,一摆手道:“请大师随我到里屋谈话。”
两人进了书房的里间,倩倩给他们二人上了茶,随即退了下去,并替他们将门关好,姚广孝一直注视着倩倩出去,他忽然笑道:“刚才端茶进来的就是大人的义妹吧!”
李维正端起热茶呷了一口,不露声色问道:“大师怎么会问起她?”
姚广孝笑了笑:“我只是听到一点关于皇长孙的风闻,他似乎对大人的义妹情有独衷。”
“风闻就是风闻,姚大师没亲见,怎么能当真呢!”话虽这样说,但李维正的心中却警惕起来,如果是风闻,朱元璋有锦衣卫的耳目,必然也会知道此事,那他早派人来找自己核实了,但至今没有,说明此事并没有什么风闻,而是燕王朱棣的人在监视朱允,他想干什么?
姚广孝呵呵一笑,话题一转,却说出件石破天惊的事情,“有一件事情李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吧!秦王在十天前复国了,皇上已经下旨,明年春天他便可返回西安王府。”
“什么!”李维正大吃一惊,他‘腾!’:站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姚广孝,秦王复国,难道朱元璋真不在乎藩王造反吗?
“是太子替他说情有齐、、楚、蜀四王联保,皇上便宽恕他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啊!”姚广孝也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容易将秦王扳倒了,他却又东山再起。
李维正眉头:皱。他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以朱元璋地精明怎么可能让窥视太子之位地藩王逍遥在外。这其中必有缘故。他慢慢坐下问道:“大师能否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姚广孝瞥了他一眼。了个关子笑道:“大人不妨猜一猜。确实是有事发生了。所以燕王殿下才命我来秘密找你。”
李维正低头沉思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抬起头问道:“莫非是太子出事了?”
姚广孝暗暗赞赏缓缓点了点头。“太子巡视陕西太过操劳在考察骊山时。忽然吐血不止。当场昏倒现在在洛阳调养。他地身体状况已经无法再长途跋涉了。”
李维正心中长叹史没有改变。太子朱标还是不行了心情颇为沉重。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声问道:“太子地身体已经严重到什么程度了?”
“我们从太医那里得到消息。很不妙。最多也只能拖一两年了。”
李维正默默地点了点头,朱元璋也定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所以他释放了秦王,他也在考虑将来改立太子的可能了,但无论如何,秦王复国对自己都是一个极为不利的消息,可以说,刺杀案、夺信案、走私案这一连串案子都是针对秦王,他其实就是倒在自己手上,他对自己岂能不深恨,如今自己的后台要倒了,他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想到这,李维正瞥了一眼姚广孝,见他笑容真诚,便道:“大师,请你继续说下去。”
姚广孝合掌一笑道:“李大人果然是聪明人,明白我的来意,那我就直说了。”
他脸色一肃便道:“你想必也知道,几个月前你擅自与高丽开战一事已经被人抓住,本来皇上是准备重赏于你,他的第一次批复却被兵部给事中封驳回来,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兵部尚书孙家泰的意思,但一般人只能看到这一层,而我最新得到了情报却是詹徽已经将儿子詹远志的八字贴悄悄送给了孙家,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大师的意思是说,真正在后面对付我的,是詹徽,对吧!”李维正平静地说道。
“没错!詹徽一方面指使孙家泰以兵部之权对付你,不仅如此,他是左都御史,他又命御史来弹劾你居心叵测,挑起高丽与大明不和,你也知道,他和秦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秦王对你恨之入骨,他岂能轻饶于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必然也要对你出手了,或许他会假手于人,李大人,你目前的情形势若危卵啊!”
姚广孝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李维正的表情变化,见他平静如水,丝毫不为自己的话所动,姚广孝原以为李维正会惊慌失措,向自己求教,然后自己再趁势替燕王拉拢他,但眼下的情形让他不由有些失望,但箭在弦上,不容不发,他索性心一横便直接说道:“燕王一直在关注大人的情况,他曾对我说过,大人拿下耽罗岛其实是一步极为精妙的棋,相当于在高丽腹上顶上一把尖刀,在高丽时局激变之时显得尤为有意义,他对大人的果断赞不绝口,一直以来,燕王殿下都十分欣赏大人,只可惜大人为太子所用,现在太子情况不妙,燕王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大人的处境,如果大人愿意投靠燕王殿下,他一定会保大人这次过关
是詹徽也好,秦王也好,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轻
姚广孝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如果李维正是聪明人的话,应该会明白自己的处境,他端起茶慢慢地品味,等待李维正的答复。
李维正确实在认真考虑,事实上他一直就在思考自己的未来,如果太子不保,自己何去何从?投靠燕王无是明智之举,或者辅助朱允,改变靖难历史,总归是这两者之一,但不管是燕王朱棣还是皇长孙朱允现在都不能表态,关键朱标只是身体恶化,并没有死去,也没有被取消太子之位,如果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贸然改弦易辙,朱元璋就会第一个不能容忍自己的不忠,这是一方面一方面是以燕王心机之深,自己现在投靠于他,无非是第二个韩淡定沦为他的鹰犬之一,他可能让自己坐大吗?在这件事上,他李维正必须慎之又慎。
他站起身,深深地对姚广孝躬身施一礼道:“以大师在燕王身边的地位,却不远千里亲自来劝维正能体会到燕王殿下的诚意,但太子尚在我便投靠燕王种不忠之人燕王殿下也会不齿,请大师转告燕王殿下李维正不会轻易做出决定,可一旦决定就不会再改,请燕王殿下容我考虑一段时间。”
姚广孝明白李维正要考虑的意思就是说太子不死,他李维正就绝不会投靠燕王义之下姚广孝倒不好说什么了,他点了点头便道:“李大人的决定我能理解王殿下也没有强迫李大人答应什么,总之让李大人放心,高丽之事,燕王殿下不会袖手旁观。”
姚广孝走了,他夜离开了蓬莱,李维正则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一直以为自己离开锦衣卫、脱身秦王一案,来地方为官后自己便自由了,可今天晚上姚广孝来找他,他才猛然惊醒,他所谓的自由,不过是摆脱了朱元璋的手,不再成为他的一颗棋子,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有离开皇位争夺这盘棋,这也难怪,谁都知道他是太子的人,怎么可能把他漏掉呢!所谓用‘擅自攻打高丽’来对付他,不过是新瓶装旧酒,通过攻击他来打击太子罢了。
想通这一点,李维正立刻识到了事情比他想的还要严重,他面临的不是什么对他功劳的嫉妒者,而是欲太子朱标的一个利益集团,詹徽是肯定的,以他在李善长案中的表现,朱标上台第一个就不能容他,其次就是在朱元璋的屡次运动中侥幸过关的那些官员,比如兵部尚书孙家泰之流,他在郭恒案中是站在无数同僚的尸体上活下来,这些人能被朱元璋重用,但朱标不会用,所以,切身利益会驱使他们自然而然走到太子的对立面去,至于秦王,他本性如此,暂时的挫折不会改变他对太子之位的渴求,偏巧太子病重之时他复国了,这不就等于暗示他,他还有机会登顶吗?如此,他就更不会退出这场权力游戏了。
时局扑朔迷离,杀机四伏,在太子朱病重之际,李维正看到了夺嫡之棋已经到了白热化的边缘,他身在局中,若被动接招,最终的命运必然是被对方吃掉,他不能再沉默了。
想到这,李维正立刻走出门一名亲兵道:“速去将吕先生给我找来。”
吕思远就住在李维正府,片刻,他匆匆赶来,“大人找我有事吗?”
李维正关上,便直接说道:“刚才燕王的首席谋士姚广孝来找我了,说太子病重,希望我能投靠燕王。”
吕思远大吃一惊,半才反应过来道:“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
李维正便将姚广孝告诉他的话说了一遍,最后叹道:“我原以为能平静地过几年,没想到我还是摆不脱这局棋啊!”
吕思远心中也有些乱了,他之所以投靠李维正,就是看中他是太子的心腹,将来自己能跟着平步青云,但太子突然病重,也就是说自己从前的押宝是对的,这一次自己恐怕又走错路了,吕思远不由暗暗叹息,事到如今,他和李维正的命运已经连在一起,不可能再走回头路了,更不能一错再错,路是自己选的,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了,毕竟李维正这个人魄力不凡,或许他还有翻身的机会。
很多事情就是在一念之间决定,就如同吕思远年初逃离京城时,就是一个念头导致,而现在他决定跟随李维正到底,也是他一念间的最后决定,但这种决定又并不是偶然的,而是他跟随李维正远航后的一次抉择。
想到这,吕思远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个和尚一定不知道我在你身边,否则他绝不提什么孙家泰和詹徽联姻。”
“为什么?”李维正听出他有言外之意。
“大人忘记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吕思远从前号称锦衣卫毒秀士,掌握了许多锦衣卫最高的机密李维正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坐下来平静地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吕思远苦笑了一声,继续道:“孙家泰和詹徽是同乡,关系一直交厚,
几乎人人皆知,但我看过锦衣卫的一份秘档儿子,因为体弱从小便出家了,锦衣卫查到他这个儿子是出家了不错但他的师父却正是这个燕王的心腹,道衍法师,也就是大人所说的姚广孝。”
李维正真的怔住了,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尽管他知道燕王朱棣是一个极有心机之人还是没有想到他的城府竟深到这一步,孙家泰根本不是什么詹徽的同党实际上是燕王的人。
也是说,真正在后面对付自己的是什么詹徽或者秦王,而是燕王朱~,他借太子病重的机会住自己擅自攻打高丽的把柄让孙家泰来打压自己,这样就使人产生一个错觉泰是受到詹徽的指使,甚至孙家泰在这个时候和詹徽联姻其实也是一个烟雾弹了再次强调孙家泰是詹徽的人,而众人皆知詹徽和秦王有千丝万偻的关系,这样,无形中就把孙家泰弹劾自己与秦王挂钩了,而这个时机就选在在太子病重之时。
所有的一切都是燕王在背后布置,甚至他派姚广孝来拉拢自己,也不是看中自己这么简单,而是想借自己之口告诉太子党人,太子的敌人是秦王,最后斗得两败皆伤,他再渔翁得利,当然,拉拢自己也是一种附带效果,这一打一拉,手段实在漂亮之极。
李维正有些发怔,他这是第一次认识了燕王朱棣,难怪历史上他能最后胜出,看来这绝不是偶然,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机缘巧合,有吕思远这个知道锦衣卫秘密档案之人,自己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切都是朱棣的阴谋。
李维正的心乱了一团,半晌,他叹了口气道:“这些皇上都知道吗?”
吕思远摇了摇头,“锦衣卫报有很多,并不是事事都向皇上汇报,比如道衍的俗名叫姚广孝,他的亲朋好友都被皇上处死,蒋大人惧于燕王的权势,便没有将此事上报,事实上,很多密档都是锦衣卫成立前留下来的,堆积如山,我估计前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也不一定知道,蒋更不用说了,我是前年整理文书时才发现了孙家泰儿子出家之谜,因为当时孙家泰只是刑部郎中,官职很低,所以情报没有什么价值,直接就没有拆封,也就是说,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李维正背着手走到窗前,久久沉思语,他不怕詹徽,也不怕秦王,但如果是燕王也参与了此事,那事情就变得复杂,他的把握也不大了,现在,他该如何破解这个困局呢?
姚广孝的马车很快便离开莱县城,沿着官道走了十几里后,他的马车忽然向左一拐,驶上了一条小路,小路上十分清,看不见一个人,不多时,马车在一座孤零零的宅子前停下,一名随从前去敲了敲门,大门开敝开了,姚广孝的马车和一行随从进了大门,大门又重新关了起来,小路上再也没有任何踪迹。
这栋宅子的主人原是一商人,一直济南府经商,这座宅子便空了下来,年初时被姚广孝租用了,成为燕王在蓬莱县部署的一点密探点。
姚广孝刚下车,黑暗中,一名男子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大师,一路辛苦了。”
姚广孝点点头道:“他两人呢!”
“他们都在屋里,大师请随属下来。”
男子将姚广孝领进屋里,屋子坐着两人,其中一人赫然就是蓬莱千户所的副千户鲍信,他原本是齐王的妹夫,一直渴望成为蓬莱千户所的千户,齐王虽早答应了他,但他和山东都指挥使叶升的关系并不好,所以他也无计可施,结果千户之职最终被李维正夺去,令鲍信对齐王极为失望,就在李维正刚出海不久,姚广孝便派人秘密找到了他,许他以千户之职,条件是替燕王监视李维正,这正中鲍信的下怀,他一口答应下来,但他却越陷越深,最后竟成为了燕王的人,不仅仅是监视李维正,而且还是燕王打入齐王心脏的一颗钉子,他四天前才刚刚从济南府回来。
他见姚广孝进来,连忙谄笑着施礼道:“久闻大师之名,下官便是鲍信。”
姚广孝微笑着拱了拱手,“鲍副千户,你很守信,果然来了。”
鲍信从怀里取出几份情报,双手呈给姚广孝道:“大师,这就是你要的齐王几个幕僚的详细资料,都在这里了。”
姚广孝接过翻了翻,眼中露出一丝赞赏的表情,对鲍信笑道:“干得很好,我一定替你向燕王殿下请功!”
鲍信大喜,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姚广孝笑了笑,目光又投向了第二个人,此人脸上带了一只面具,没有头发,一只手也没有了,姚广孝看了他半天,忽然冷冷道:“怎么,李维正要杀你灭口,而我的人却把你从大火里救出来,难道你一点都不感激吗?”
此人慢慢跪倒磕了一个头,沙哑着声音道:“大人的恩德,周明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