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出第一名会元这项最重要的工作已经完成,所以主考官突发昏迷并没有影响会试榜的发布。
毕竟后面名次没人在意,第二名和第一百名、第二百名没区别。
二月二十八日凌晨,会试榜公布,榜上共有三百四十八个名字。
严谨的说,现在这些上了会试榜的人还不能叫进士,官方说法只能称为会试中式举人。
只有三月份走过了殿试流程,才能算天子门生,称为进士。
不过后面殿试肯定不会淘汰人,所以这三百四十八名上榜人,现在就可以开始狂欢了。
当拥挤在榜下的众人看到万历十七年乙丑科会试第一名会元的名字时,竟然一时间齐齐词穷,找不到语言来表述极为复杂的心情。
这个会元,让人感觉实在是有点炸裂,反正挺意外的。
一个武状元跨界来考文科,竟然在全国最高等级的八股文考试里拿了第一名,过于魔幻了。
托林大官人燃烧大量经费进行宣传的缘故,众人都知道林大官人虽然武功盖世,但同时也是个有点文才和学识的男人。
可林泰来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展露过写八股文的水平,大家都默认这是“藏拙”。
故而在大众普遍的直观印象里,林大官人的才华属性是山人野士那一挂的。
虽然能拳打复古派、脚踢顾大儒,但写八股文是另外一种技艺,不是有才华就一定行的。
例如大明科举业的双璧文征明和归有光,在文坛都是宗师级的人物,但一个九次乡试不中,另一个八次会试不中。
八股文与其说是文才,不如说一种匠艺,要的不是肆意汪洋,而是精确控制和雕刻。
反正众人都下意识觉得,林大官人可能真有才,但确实没有八股文工匠气质。
这就是一种深入人心的刻板印象,没那么容易扭转。
在这个凌晨,林大官人和他的朋友们都在他的东城居所,等候着放榜。
“八元了!八元了!”去看榜的左护法张文冲了进来,兴奋的对林大官人叫道,“第一名就是坐馆!我就先回来报喜!”
卧槽!就连林泰来的友人们也虎躯巨震!这回林泰来玩得有点大了!
武三元,文五元,距离至高只差最后一个文状元了,这是人所能做到的吗?
但震惊完了后又觉得,似乎林泰来做出什么稀奇事情都不奇怪,天生就有一种搞事的气质。
相较于其他人的震惊,林大官人本人却冷静的不像个人,好像只是完成了一项基本操作。
只对张文问道:“榜下可曾有人喧哗闹事?可有人对我口出污言?”
张文回忆了一番后,答道:“应当没有,至少不成规模。”
林大官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就怕有大批落榜举子串联闹事。”
张文明显嗨大了,叫嚣道:“坐馆堂堂正正夺得会元,哪个不长眼的敢质疑坐馆?”
林泰来却完全不像平常那么嚣张,反而对张文斥道:“别满嘴放屁!
也就是我氪金给力,这二三月拼命烧钱宣传我的才华,拼命砸钱请客刷口碑。
否则只怕当场就要有人在榜下大喊黑幕,然后就是落榜考生被组织起来,在京城接连起哄闹事了,虽然大概率没什么结果。”
众人:“.”
自从考试开始,林泰来的受迫害妄想就越来越严重了,这都放榜了,还在琢磨是不是有人要害他。
但众人却不明白,林大官人这是站在五百年后的维度上,吸取了大量的经验教训。
比如说原本历史时空,万历四十四年会试发生了一件大事。
当时会试榜放出后,会元叫沈同和,但立刻就有同乡指控沈同和其实是个半文盲。
于是群情大哗,引发了巨大骚动,落榜举子一起闹事,最后居然惊动了已经在深宫里躺平二十多年的万历皇帝。
随即万历皇帝下旨让礼部对沈同和进行复试,最后沈同和被除名和发配,导致此科会试没有会元。
林大官人就是将自己对标历史上的沈同和,以此来准备考试的。
经过考前大肆氪金刷名声,现在大家应该只是犯嘀咕,不会产生“文盲也能考中第一名”之类的普遍思潮了。
所以,那将近二千两的巨款没有浪费。
忽然林大官人站了起来,对众人道:“你们继续等结果吧,我先去拜访老恩公!”
众人诧异的看了看天色,董其昌问道:“现在去有点早吧?再说就算要拜座师,按惯例也是明天开始。”
林大官人边走边答话说:“谁说我要去拜座师?我这是去拜谢首辅!早点去不打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于是林泰来带着二十来个家丁,打着灯笼,在这个凌晨回到西城。
“砰砰砰!”林大官人用力拍打着申府大门。
值夜的门子睡眼惺忪,打开小门的门缝看了眼,见是老熟人便破口大骂道:“你犯病吗!天还不亮就来拍门!”
林泰来回应说:“我来感谢申相!”
那门子没好气的说:“你也不看看时间!我家老爷还在睡着,如果没有要紧事,等他醒了后再通传!”
“不打紧不打紧!我就先在大门外等候!等申相用完早膳再通传。”林泰来说。
二十来个大汉站在申府大门外,还是挺醒目的。
于是天色渐明后,过往的行人都看到,据说已经是新科会元的林泰来,放榜后第一时间恭恭敬敬的站在申府门外,比拜座师都积极!
申首辅昨晚没有等会试榜,对他来说这是小事,又不是自家儿子成绩,真没必要为此耽误睡眠。
今日起床后,申首辅便听到门子禀报,林泰来早在大门外候着了,说是来感谢的。
“让他进来吧。”心细如发的申首辅还是有点奇怪,什么时候林今布如此重视感恩了?
本来申首辅也准备出发去上班了,所以就在前厅接见。
林泰来拾阶而上,大声的说:“多谢老恩公助我勇夺会元!”
申首辅:“???”
不是只保林泰来上榜么?会元是什么鬼?
许国这个浓眉大眼的到底在想什么,他想搞什么事?
虽然申首辅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下意识的自然反应是顶级的,立刻回应说:
“你这会元与我无干,不用来感谢我,座师才是你的恩公。”
林大官人动情的叫道:“不!一定是老恩公帮了我!不然我与主考官无亲无故,怎么会在数千人里面独独点了我第一?”
申首辅也很想知道,许国到底抽什么风,点了林泰来当会元。
不过他隐隐约约的觉察出来了,这林泰来不知耍了什么手段,但现在又后怕了,想拉着自己一起扛压力。
想到这里,申时行直接问道:“你先如实交代,你这个会元如何得来的?”
林大官人茫然的说:“在下也不清楚啊,不知道为什么,考官就点了我当第一。”
申时行又问:“之前你说尽力而为,又是怎么尽力的?”
林大官人非常正能量的答道:“在的意思就是,要尽力答题,尽力作出最好的文章。只要努力过了,就不会后悔。”
申时行很不满的下意识喝道:“伱惹了祸事,还不吐露实言,叫我如何为你善后?”
林泰来叫屈道:“阁老这是哪里话,在下考了一个会元怎么也成了惹祸?”
申时行“.”
别人考中会元那都是扬眉吐气,也就你林泰来夺得会元后这表现却跟闯了祸一样!
林泰来解释说:“不是我闯祸,而是会有人恼羞成恨,清流那帮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京城贡院考场,此时虽然会试已经结束,考官都已经撤走了,但还有不少收尾工作。
所以负责考务的总提调官、礼部尚书沈鲤还不能走,仍然停留在贡院执事厅里。
数名参与了考务的党羽站在沈尚书面前,有负责各环节的礼部官员,也有负责巡场的御史,此时个个义愤填膺,七嘴八舌的发泄着情绪。
“许国已经彻底自甘堕落,与申、林同流合污了!以后不能放过许国!”
“人人都知道,我等想要封杀林泰来!然而却让林泰来中了会元,我等声誉必定遭受重创,这是我等的耻辱!”
“林泰来从一开始就到处嚷嚷礼部要害他,现在却考取第一名会元,那我们礼部岂不成了笑柄?”
“应当发动同道向朝廷奏请,对林泰来进行复试!”
在清流势力这些人的眼里,林泰来的表现简直就是骑脸输出。
几番折腾下来,沈尚书也感到有点精疲力尽,此时听着一群人大声吵吵,只觉得脑子都要炸了。
他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开口道:
“当初为了赵选司,我答应过林泰来,不对会试结果提出异议和进行追究。
再说今科也有十多名同道上榜,如果与林泰来纠缠不休,可能要两败俱伤。”
有个御史很失望的说:“那我等看着林贼气焰嚣张,难道毫无办法,只能坐视不理?”
礼部仪制司郎中于孔兼忽然说:“也未必没有办法,后面不是还有殿试么?
大宗伯当初承诺的是,不对会试结果提出异议,但殿试是另一个考试了。
把殿试安排成对林泰来的复试,临时出题,令他殿试时当众写八股文,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