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密旨里只写着,收拢海船。
范青皱眉:“尹家里果然藏着海船,陛下想用含山公主全族的命,换取尹家的海船。”
“可陛下在北直隶,如何遥控南直隶呢?”
“这海船,牵扯着巨大利益,哪怕有陛下圣旨在,也未必如陛下之意愿。”
“就算到手了,一把火就能让海船彻底消失,得到了又如何?”
“这些,陛下可都料到了?”
范青合上密旨,恭敬叩拜后,焚烧掉。
以皇帝之能,必然做了万全准备。
接收海船,意味着皇帝开海之心已定,必然会引起江南士族的群情反对。
这是投石问路呢?还是引蛇出洞呢?
范青喜欢动脑子,此刻就想到了很多。
综合当前形势来分析。
皇帝任命王诚为五府总兵,以广西狼兵为基,征召新军。
任礼担任中都留守司都指挥使,整饬中都武装。
再加上南直隶守备,宋伟和李震,在本地募集的约七万多大军,兵力总额十万,还未募全。
“从兵力来看,形成半包围状。”
“但是!”
“浙江方面,却有漏洞。”
“皇帝一定会在浙江,征募大军,不,是用广西狼兵,镇守浙江!”
范青喃喃自语:“这样一来,对南直隶,就形成了包围圈。”
“王阁老为钦差大臣。”
“陛下会给他什么命令呢?”
“杀人!”
“陛下接收海船,势必引起本地士绅的激烈反对,这些士绅会有各种方法阻拦陛下。”
“届时就是王阁老,大杀四方的时候了。”
“陛下以王阁老为刀,震慑江南!”
“先小试牛刀罢了。”
“待北方理顺后,陛下就会亲自巡幸南直隶,以强军猎杀,强势开海!”
“这才是陛下的全部计划。”
想到了这里。
范青热血沸腾,能做皇帝的刀,是他的荣幸!
若天下无人可杀,厂卫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大功劳在朝他招手。
皇帝把东厂和都知监留在南直隶。
就是想用厂卫的刀,逼那些士绅发疯。
人疯了才会做出疯狂的事情,才为杀人找出个借口来。
然后再让王竑出来收拾残局。
“小五,去请陈舞阳。”
小五的箭伤已经养好了,来南直隶就想立大功升官:“大人,这都几时了?这么晚了,去请陈副指挥使,怕是不妥吧?”
“无妨,陈舞阳估计快闲屁了,你去请他,他一定会乐意跟你过来的。”
小五将信将疑,去青.楼请陈舞阳。
陈舞阳已经准备办事了,一听范青找他,提上裤子,立刻就来了。
“范兄,是不是皇爷有了新密旨?”陈舞阳满脸贱笑,身上还带着股脂粉味。
皇帝不给陈舞阳密旨,因为陈舞阳不靠谱。
看看他那全垒打,把尹家打成什么样子了,这让中枢也很难做呀。
但想搅动南直隶风云,还真缺不了他陈舞阳。
这根搅屎棍用得好,能逼得士绅拔刀,也就给了王竑杀人的借口。
“陈兄,先坐。”
范青准备了席面,都是好酒好菜。
但陈舞阳根本就吃不进去,让他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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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来这南直隶,时间太久了,陛下已经不满了。”
没等范青话说完,陈舞阳一拍桌子:“老子说了多少次了?”
“该杀就杀,婆婆妈妈的。”
“皇爷震怒,咱们都得玩完!”
他都想和含山公主极限一换一。
反正他是浪子,无家无业,就一个太监舅舅。
舍了舅舅,和公主同归于尽,岂不快哉?
“陈兄,听兄弟说完。”
范青给他倒了杯酒:“自从来了南直隶之后,这南直隶就成为一潭死水,需要咱们给搅动起来。”
“别拐弯抹角的,老子听不懂。”陈舞阳耍混。
他想报仇啊。
尹家仗着含山公主的势,根本动弹不得。
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能不急吗?
“就需要你陈舞阳这股混劲儿。”
范青拍拍他的肩膀:“从现在开始,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敢拦你。”
“但是,要从那个小贼吐出来的线索开始。”
“一批从江西出来的货物,要下海,从这条线索开始查。”
“你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关门,放陈舞阳。
陈舞阳直接站起来:“他娘的,终于让老子动弹了!”
“老子身上都快生锈了!”
“本以为你们来了,老子能大展身手了,结果可倒好,待了二十多天了,啥都不干!”
“这件事就交给兄弟我,兄弟保准查个水落石出,保准让南直隶天翻地覆!”
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饭不吃了,觉不睡了,立刻开始查案。
目送陈舞阳离开,小五苦笑:“大人,这种人靠谱吗?”
“搅动一汪死水似的池塘,就需要陈舞阳这条泥鳅,等着看好戏吧。”范青坐在凳子上,招呼东厂人进来吃饭。
陈舞阳先去见了那个卖花灯的少年。
“我都招了,别折磨我了!”那少年惨兮兮地求饶。
“老子不折磨你,带你去报仇,走吧。”
审问到了现在,都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少年哭泣道:“我叫傅海。”
他自己不能走,身上扎了一百多根绣花针。
取出来后,得养一段日子。
只能由都知监的番子抬着他。
去应天府府尹的后衙!
范青已经提示过他了,从这个案子入手,当然得找杨璇喽。
这个时间,杨璇早就睡下了。
但陈舞阳是谁。
扔下番子,翻墙进了杨璇府院,摸到了杨璇的卧房,然后爬上了杨璇的床!
好在杨璇今晚自己一个人睡。
不然他夫人得立刻自杀。
因为杨璇的伤还没好呢,他夫人担心睡觉时压着他,所以没跟杨璇一起睡。
不然就是三人同眠了,乐子大了。
迷迷糊糊的杨璇,一翻身碰到了人,他以为是夫人呢,可这个人对着他脸上吹气,带着一股酒味。
杨璇抽抽鼻子,这味道实在难闻。
好似还有一股臭味,能熏死的人汗脚味。
睡梦中,杨璇打了个喷嚏。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但那股臭味越来越重,仿佛就在他的口鼻之上。
陈舞阳以手拄头,侧躺着,另一只手拿着一只臭袜子,放在杨璇的脸上,来回摩擦。
“阿嚏!”
杨璇快被熏吐了,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
发觉这味儿太冲了。
谁的脚啊!
夫人是有脚臭,但也不能这么臭啊。
蓦然睁开眼睛,黑咕隆咚的好似有个人,侧躺在床榻之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还拿着什么东西在他脸上划来划去的。
本来看不太清楚,但脸上的东西是清清楚楚感受到的。
“来人啊!救命啊!”
杨璇吓得魂飞魄散。
自家卧房里,怎么冒出来一个人!
若是个漂亮媳妇,他也就将错就错了,问题是个大老爷们!还拿臭袜子騒扰他!
“杨府尹,是本官,是本官。”陈舞阳收了袜子。
猛地把脸凑到杨璇的脸上,两个人的鼻子碰到了一起。
“啊!”
差点把杨璇吓晕过去,他凄厉惨叫。
杨府的家丁闻声冲进来。
陈舞阳不逗他了,让人点亮蜡烛:“本官和杨府尹开个玩笑,都滚出去!本官和杨府尹有话要说!”
惊魂甫定的杨璇指着陈舞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舞阳,本府一定要去陛下那里告你!”杨璇窝窝囊囊地哭了。
“大人,收收尿,再尿下去,这床都没法用了。”
杨璇哭得更凶了。
本府到底招谁惹谁了,怎么被你这煞星盯上了呢。
急怒之下,放了一个屁。
陈舞阳捂着鼻子,翻身下床:“大人,您也不必用这种方法赶本官走吧?”
“陈舞阳,你今天不给本府一个说法,你擅闯本府后衙,本府就要依法办事!把你抓起来,丢进大牢里!”
杨璇最后怕的是,倘若夫人和他同睡一榻。
那么,陈舞阳会不会做点什么不敢想象的事情!
幸好幸好。
“府尹大人,本官夤夜造访,还真就和你有关!”陈舞阳认真道。
“何事?”杨璇嘴角哆嗦,他特别想更衣。
就是想拉屎,有点憋不住了。
惊吓,竟能治好了他多年的便秘。
“抬进来!”陈舞阳喊了一嗓子。
卖花灯的少年傅海被抬了进来。
陈舞阳指着他说:“这个人,就是在你府中抓到的小贼,他招认了,潜入你府中,是想和你谈生意。”
杨璇实在没忍住,又放个屁:“那跟本府有什么关系?”
“大人,能不能收收你的屁,味儿太冲了!”陈舞阳用两根手指,插着鼻孔,实在不想闻。
“那也比不上你的脚臭!”
杨璇真想放他脸上!
陈舞阳退后几步,用下巴指了指傅海,道:“现在,你就跟杨府尹谈生意吧。”
傅海也懵了,我谈什么啊?
杨璇咬着牙,这个陈舞阳就是找茬来了!
“陈舞阳,给本府一个交代!”
杨璇厉吼,但威严维持不住。
他屁来的勤呀,说一句话,放一个屁。
还特别臭。
“府尹大人,这不就是交代嘛。”
“都是他招认的,有一批货,想通过南直隶,得您说话才能通过。”
“所以呀,本官只能来找您呀,事就这么一回事。”
“您要是心里有气,就打他一顿,让您出出气。”
说完这些,陈舞阳插着鼻孔道:“大人,您要是实在憋不住,就拉出来吧。”
“要不咱俩隔着十丈,喊着说话,成不?”
“这味儿实在受不了了,整个房间都被你熏臭了!”
杨璇使劲憋着,但这种事越憋越憋不住。
“府尹大人,弱弱问一句,您有便秘吧?”陈舞阳也犯贱。
“滚!”
杨璇憋不住了,出来了!
堂堂应天府府尹。
先小便失禁,然后大便失禁。
陈舞阳差点吐了,快速跑出去,都知监的番子也跟着退出卧房。
就留下傅海一个人,躺在担架上。
你们怎么不带我一起走啊?我也嫌臭啊!
杨璇站着呢。
扶着门板,嚎啕大哭。
一世英名啊,全没了。
丢死人了。
陈舞阳在外面捂着嘴偷笑,他要是饱读诗书,一定吟诗一首,帮杨璇扬名。
“你怎么又来了!”
杨璇夫人看见陈舞阳,气得浑身发抖。
“嫂夫人见谅,本官也是为公事而来。”
信你个鬼!
你为公事,深更半夜的,爬上我夫君的床?
还把他气得大小便失禁?
“谁是你嫂夫人?陈舞阳,我杨家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杨璇夫人怒喝。
陈舞阳恍然道:“嫂夫人教训的是。”
“街坊邻居都来看看呀,知府大人拉裤子了!”
陈舞阳放开喉咙,大声嘶喊。
都知监的番子们也跟着大喊大叫。
这夜深人静的,声音传出几十里,估计明天整个南京城都知道了。
杨璇夫人差点气绝过去:“闭嘴,都闭嘴!”
“嫂夫人,您刚才还说了,你我没有关系,那本官就不能论远近,只能论事实。”
陈舞阳气死人不偿命:“杨大人不止拉裤子,还站着拉!”
“别喊了,别喊了!”
杨璇夫人拽着陈舞阳:“陈大人,我家认栽了,认栽了!”
“这话从何说起呀?”陈舞阳坏笑。
“我杨家就此认栽,你陈大人说什么,我杨家听什么,不敢有任何忤逆。”
堂堂正三品官员夫人,竟说出如此软弱的话。
陈舞阳太绝了。
什么损招都有,她杨家支应不住呀。
“嫂夫人,那您认不认下我这个弟弟?”陈舞阳坏笑问。
你让我跪下都行啊,求求你别折磨我家了!
“认,认。”
“那弟弟有难,嫂夫人是不是该帮衬帮衬。”陈舞阳又问。
“你说吧,哪怕让我杨家砸锅卖铁,我杨家也认了。”杨夫人哭泣道。
陈舞阳对她的态度很满意:“那请嫂夫人,把杨璇的罪证,交给弟弟。”
“啊?”
杨夫人都愣了,杨璇不是我夫君吗?
让我把夫君的罪证交给你……
呸呸呸,我夫君是清官,没有罪证!
“嫂夫人,您放心吧,杨璇被抓后,弟弟会护佑嫂夫人的,就如关二爷护佑嫂嫂一般。”
陈舞阳往卧房里看一眼,小声道:“他妻女,吾养之!”
啪!
杨夫人气急败坏,一个耳光扇在陈舞阳的脸上。
我都多大岁数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关二爷是守嫂如玉,你是监守自盗!
“嫂夫人,这是何意?”
陈舞阳指着被抽的脸,逐渐变得狰狞:“您是不打算认本官这个弟弟了?”
“认,认还不行吗?”
杨夫人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哭泣道:“陈大人,是老身的错,您打老身,打老身吧!”
说着,就要跪下。
陈舞阳立刻扶着她,不许她跪下。
而方便完的杨璇出来,从背影看,陈舞阳好似在强迫自己的夫人,顿时怒火直冲云霄。
“你个狗贼,放开本府夫人!”
杨璇气冲冲冲过来。
超人飞拳!
陈舞阳察觉到危险临近,回手一拳,狠狠轰在杨璇的面门之上。
打完就后悔了。
“嫂夫人,弟弟说是条件反射,您能信吗?”陈舞阳对杨夫人说。
“滚!”
杨夫人挣脱开陈舞阳,扑到杨璇的身上。
杨璇倒在台阶上,人奄奄一息。
“大哥,您死之前,能不能将您的罪证交给弟弟?”陈舞阳凑过来。
差点把杨璇给气死:“厂卫如此折辱朝廷命官,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本府一定要向陛下参你一本!”
“本府誓与你陈舞阳不两立!”
他断断续续的,却充满了坚定。
那就再来一招断头台吧。
陈舞阳站起来,抬起了脚,打算彻底了结这段恩怨。
“陈大人擅杀朝廷命官,考虑过后果吗?”
却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从后堂里小跑过来。
她以轻纱遮面,穿着男子宽袍,语气凌厉。
正是小杨氏。
“您不考虑自身,难道不还不考虑同僚?”
“抑或是考虑考虑您在宫中侍奉的舅舅?”
小杨氏隔在父亲和陈舞阳中间:“家父毕竟是朝廷命官,乃是陛下钦命之官。”
“您数次折辱,已经影响朝堂吏治,朝堂会放过您吗?”
“好,您不在乎自己,难道不为其他人考虑吗?”
陈舞阳忽然停下了手,觉得这小杨氏很有意思:“原来是杨家女公子呀,你以女子之身,规劝本官,是何道理呀?”
“陛下尚且说过,女子也顶半边天,陈大人乃朝中新贵,也瞧不起女子吗?”小杨氏反驳。
陈舞阳被噎住了。
那些都知监番子,可不敢让陈舞阳胡闹了。
陈舞阳不怕死,他们害怕啊。
小杨氏说得没错,陈舞阳做事不考虑后果,因为人家无家无业,死了也就死一个,所以天不怕地不怕。
他们不行啊,他们有家眷有妻小,还想好好活着呢,哪里愿意和陈舞阳一起瞎折腾?
“乖侄女牙尖嘴利,叔叔不和你一般见识。”
陈舞阳嘴上占便宜:“不过明日,要请杨府尹去找本官,此事尚且为查明,杨府尹并未洗脱嫌疑。”
“谢叔父关怀。”小杨氏顺杆上爬。
她不是迂腐的父亲,也不是愚蠢的嫡母。
她是庶女,位卑言轻,所以说话无拘无束。
“哈哈,乖侄女,可许配人家?”
陈舞阳发现这个小庶女很对他的胃口。
“未曾,但婚嫁之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高堂尚在,不劳叔父操心了。”
小杨氏夹枪带棒。
惹得陈舞阳哈哈大笑:“小小年纪,却如此迂腐,等日后嫁的不如意,来找叔叔,叔叔给你做主。”
陈舞阳招呼人离开后衙。
而陈舞阳带着番子自顾自的走了,把傅海留在杨璇卧房里了。
傅海人已经翻白眼了。
杨璇拉屋里了,那味儿能把神仙熏死,他傅海还能或者,已经满满的求生欲了。你们心就这么大吗?我还没走呢?
谁来救我啊……
“和他禽兽聊什么?还不过来侍奉你父亲!”杨夫人朝着小杨氏怒吼。
“女儿遵命!”
小杨氏战战兢兢,她再聪慧也是庶女。
庶女注定没什么好结果的。
而陈舞阳在应天府后衙这么一闹。
却在南京城引起轩然大波。
陈舞阳这只猛虎再次被放出匣了。
而尹府之中。
含山公主已经收到皇帝的密旨。
皇帝言下之意,是想和尹家做一场交易,要尹家所有海船,一千艘以上。
当然了,这个数字是虚数。
除了尹家自己,没人知道他家究竟有多少艘船。
还有和皇帝讨价还价的余地。
她得了病,躺在病榻之上。
大儿子傻了,小儿子和长孙又被圈禁。
原来是两个儿子打点生意,长子主内,次子主外,相得益彰。
现在,天塌了,靠她一个糟老婆子撑着门楣。
她思考很久,把魏国公请来了。
徐承宗日子也不好过呀。
成国公悔婚了,不肯将长女嫁给儿子徐俌了,说明皇帝对魏国公一脉不满。
“答应吧,没有别的路可选了。”徐承宗叹了口气。
“一千艘海船,尹家去哪弄这么多啊?”
含山公主不满。
等皇帝拿到了海船,难道会不追究吗?
那些船,究竟是怎么来的,你忘了吗?
你徐家难道没参与吗?
还有多少海商,都参与了此事?
一旦被揭开,我尹家能有活路?你们能保证不被清算?
“还能有什么办法?”
徐承宗苦笑:“和陛下对着干?”
“您并不知晓,成国公悔婚了。”
“老夫为了攀亲成国公府,挖空心思,千方百计。”
“如今成国公悔婚,试问天下女子,谁配得上我儿徐俌?”
他儿子徐俌,今年才九岁。
之所以说配不上,因为天下公爵就这几个,文宣王、邢国公、成国公,就这三家是最适配的。
降一级,配侯爵之女也可。
但得是有权势的侯爵。
而天下有权势的侯爵,都是皇帝的走狗。
只要皇帝不点头,哪个侯爵敢和他家结亲呀?
皇帝通过成国公,给他传递信号,敢不听话,魏国公一脉就没必要存在了!
别忘了,开国诸多国公侯爵,如今安在?
魏国公一脉,不过是仗着仁孝文皇后罢了。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现在当皇帝的是朱祁钰,仁孝文皇后,那是他的太奶奶,还能剩下几分亲情?
所以,皇帝给魏国公一个选择。
是想当皇帝的狗,还是想去地下,侍奉仁孝文皇后去!
徐承宗没的选。
他是第五代魏国公,祖父是徐辉祖,徐辉祖是怎么死的?
永乐五年,正值盛年的徐辉祖病逝。
这个徐辉祖,是太宗皇帝最大的反对派。
靖难时,他认建文帝为正朔,竭力阻挡燕军入京,而建文四年太宗皇帝入京时,他也是不见不拜,太宗皇帝诏见他,他不言不语。
被盛怒的太宗皇帝圈禁。
而永乐五年,仁孝文皇后薨逝。
一个月后,徐辉祖病逝。
巧不巧?
太宗皇帝以中山王不可无后为理由,命其长子徐钦继承魏国公。
魏国公的爵位,由此传承。
徐钦是第三代魏国公。
第四代魏国公徐显宗,因为没有儿子,病逝后,由弟弟徐承宗袭爵,为第五代魏国公。
魏国公一系,之所以被留在南直隶。
也和徐辉祖有关系。
太宗皇帝讨厌徐辉祖一系,打发个魏国公爵位,一来是全了仁孝文皇后的心愿;二来是为了稳定朝局。
留在南直隶,也就注定了魏国公和政治无缘,无法再跻身中枢了,可见太宗皇帝心中之怒。
太宗皇帝之后,大明历经四帝。
到了朱祁钰这里,对魏国公还能有几分感情?
“殿下,不能因为些许钱财,就和中枢过不去,和陛下闹不痛快呀!”
徐承宗没有什么才能。
他就是一个醉生梦死的纨绔,结果人过中年,爵位莫名其妙砸在他的头上。
这才不得不担负起魏国公一脉的重任。
中枢对魏国公也极尽优容,不给魏国公政治地位,经济方面的,任他家采撷。
话说整个南直隶,最富的一定是魏国公家。
尹家再富,和魏国公家比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
“魏国公。”
含山公主缓缓开口:“那是钱的事情吗?”
“曾经下西洋宣扬国威的宝船啊,一旦再现于大明,会引起多么大的影响,你想过吗?”
“陛下是什么性子?你不清楚吗?”
“看看中枢,多少重臣死于陛下之手啊!多少宗室,被他屠戮一空啊!”
“现在的陛下不杀人,不代表他不是刽子手!”
“他杀起人来,丝毫不手软。”
“一旦宝船现世,咱们谁能活?”
含山公主老脸上闪烁着恨意。
她是太祖之女,自然和哥哥们、侄子们有感情,但这些血脉至亲,被皇帝杀了多少?
又有多少人被革除宗室,沦落民间?
还有她,若非岁数太大,也被移入京师了,那些宗室、公主、姻亲,全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说心里没有怨恨,都是假的。
“若不交出来,就能活了?”徐承宗反问。
“你……”
含山公主被噎住了。
“不顺了陛下的心思,谁都别想活。”
“反而,顺从陛下,才有一丝求饶的机会。”
“陛下的大伴,王诚,已经来到了南直隶,驻扎在合肥,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能明白吗?”
“一旦南京有变,王诚便率军,顺江而下,清洗南京城!”
“那任礼,曾经和老夫相交甚笃。”
“但这次担任中都留守司都指挥使,他却连老夫送去的礼都不收,更不与老夫见面。”
“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陛下不信任我们,任礼就不敢见我们。”
“殿下您信不信,任礼敢见我们,旬月后,就会有圣旨,将任礼处死,天下不会有任何波澜。”
“说来说去,这天下都是陛下的。”
“陛下赐给我们,我们才能接着。”
徐承宗看得通透。
尤其是陈舞阳事件之后,南京守备府的李震,也对徐承宗避而不见了。
说明李震也收到了密旨。
“呵呵!”
含山公主冷笑:“魏国公,以前陛下也不许你做海商,你不照样做了吗?”
徐承宗觉得含山公主疯了!
儿子傻了,她也疯了!
不会动动脑子吗?
以前皇帝在南直隶有多少兵?
现在有多少!
而且,都是广西土人,连汉话都不会说的!
以前在南直隶征兵,他们能渗透他们,只要肯使银子,这些人就会变成世家大族的走狗。
问题是,现在皇帝用广西土人,来镇压南直隶。
他魏国公有什么办法?
难道能让那些土人快速汉化,快速堕落吗?
不能的!
“公主殿下,不要执迷不悟了。”
“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在南直隶布置大军,才刚刚开始。”
“必然还会有外戚掌兵。”
“布置在浙江的!”
“到时候,合围之势已成,咱们不听话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满门抄斩!”
徐承宗算看透了。
皇帝要什么,就给他便是!
含山公主却冷笑不断,给的不是你徐家的东西,你当然不心疼了!
“公主殿下呀,您曾经何其睿智啊。”
“怎么现在变得如此糊涂了呢?”
徐承宗苦笑:“这次让陛下开心,陛下必然不会忘记吾等。”
“您守着万贯家财有什么用?”
“难道忘记了洪武朝的沈万三了?”
“太宗皇帝迁都北京,迁了江南多少富户去的!”
“去年、今年,京师多少商贾丧命?”
“有再多钱财,也不过是一只肥羊罢了!”
“这次,若能讨得陛下欢心,说不定你尹府有机会入主中枢,再入陛下圣眼。”
徐承宗考虑得久远。
钱是没用的。
有再多钱,没有权,也是肥羊。
还不如用钱换权。
“呵呵,你徐家倒是计谋深远,我尹家呢?”
含山公主眸光凌厉:“本宫长子,变成了个傻子,本宫次子,头露峥嵘,长孙又是个草包,家族连存续都难,何谈荣耀?”
没错。
这番说辞,用在徐家可以。
徐家不缺人,也不缺能人,缺的是一个机会。
但尹家不一样!
尹家没有人啊!给机会也没用的!
还不如攥住现在手里有的东西。
“为尹辉求一条封爵之路,不也可以吗?”徐承宗苦劝。
“封爵?魏国公,你想的太天真了。”
含山公主冷笑:“只要本宫交出来皇帝要的东西,尹家顷刻间土崩瓦解,本宫死无葬身之地!”
“而整个江南,都会陷入内乱!”
徐承宗吓了一跳:“没您说的那般严重……”
“徐承宗!你永远不懂皇家人!”
含山公主厉喝:“你不懂朱家人,本宫出身朱家,最懂朱家人!”
“当今皇帝,犹如太祖、太宗。”
“你忘记了,洪武朝、永乐朝,是如何人人自危的?”
徐承宗脑袋轰的一声。
他没考虑皇帝的性格。
在他眼里,皇帝是如宣宗皇帝一样的人,想一出是一出,然后便忘记了。
但被含山公主点醒后。
才意识到,皇帝不是忘记了,而是不说了,在做的。
那不是宣宗皇帝,而是太宗皇帝!
不,是太祖皇帝!
“若、若换成太祖皇帝,会、会如何?”徐承宗惊恐地看着含山公主。
含山公主牙齿里挤出几个字:“斩尽杀绝!”
噗通!
徐承宗坐倒在地上,满脸惊恐:“怎、怎么会呢?现在已经不是开国之初了,我们对、对中枢也没有威胁……”
“正因为没有威胁,才适合杀鸡儆猴!”
含山公主冷笑:“他大胜仗,扩疆土,大封群臣。”
“就如太祖、太宗。”
“但,封赏群臣之后,那些有功之臣就老实了?”
“本宫亲眼看到,本宫的父皇是如何对待他的功臣们的。”
“太宗皇帝无非是骤然崩逝,否则,他的功臣们也没有好下场。”
“而当今皇帝!”
“甚至比太祖、太宗更为凉薄,他会怎么样?”
含山公主狞笑道:“现在他的功臣们还有用,他舍不得杀的。”
“而我们,就是没用的人,很适合杀鸡儆猴用的。”
“只要本宫将东西交出去,尹家就大祸临头了。”
“你徐家,也会步入后尘。”
“整个江南,能活下来几家,本宫不敢说。”
“但本宫敢确定,江南会血流成河,比江西还惨。”
咕噜!
徐承宗吞了口口水,面露惊恐:“本国公的心有点乱,有点乱,要回去再考虑考虑。”
“考虑吧,你把当今皇帝所做的所有事,都串起来思考,一定会得出有意思的结论。”
含山公主也累了,慢慢闭上眼睛,忽然睁开:“本宫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开国功臣的惨叫声。”
“那是本宫的父皇啊。”
“但本宫最恐惧的人,恰恰是他……”
“整个大明,谁不害怕他呢?恐怕除了大哥外,所有哥哥们、姐姐们都害怕他,哪怕是太宗皇帝,在父皇面前,连气都不敢喘。”
“功臣名相,在他手里,犹如玩物,想杀便杀;”
“江山社稷,在他心里,可有可无;”
“家族传承,才是他一生追求,最重要的。”
“而当今皇帝,次次拿大诰说事,他效仿的不是太宗皇帝呀,而是太祖皇帝呀!”
“是本宫的父皇啊。”
“那个让天下臣民,乃至后世读明史的后人们,看完他的人生经历后,都会感到恐惧的存在!”
“他是千古帝王,是一位在历史长河中最闪耀的帝王啊。”
“他,也要做那样的帝王!像父皇一样,做父皇那样的皇帝……”
“我尹家,注定会被满门抄斩……”
一滴泪水,从含山公主眼角滑落。
眸中有懊悔、思索、追忆,还有刻骨的恨意,复杂无比。
慢慢地,她又闭上了眼眸。
徐承宗却连滚带爬地回了魏国公府,他邀请家中族老,共同商议,魏国公府的存亡,就在这一念之间。
而在宫中。
朱祁钰正在诏见胡豅。
没错,半月前,胡豅被从辽宁诏回京师。
王诚、任礼离开京师启程后,胡豅就进入京师。
“胡豅,朕欲派你去浙江。”
胡豅回京的路上,他就在想,辽宁马上就要打仗了,皇帝却把他诏回京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后听说了,王诚和任礼,他就猜到了,浙江需要一个总兵。
这个人选必须是能打仗。
不止要会打仗,更要懂政治,在浙江这个盘根错节的省份里,长袖善舞。
而且,必须是皇帝的心腹。
这个心腹,换范广去,朱祁钰都不会放心的。
浙江这个地方过于敏感,又掌握着大明钱粮命脉,这个总兵要在浙江待个几年,手掌重兵,授予这样一个人兵权,必须是外戚。
而且,想在浙江有所施为的,还需要在中枢有个大靠山。
这个人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就是胡豅。
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胡豅能打仗,懂政治,他的侄女胡贵菊刚刚诞下龙子,他爹胡濙是朝堂中流砥柱。
“把浙江地图打开。”
太监把卷着的地图打开,是详细的浙江地图。
“朕给你四府,严州府、衢州府、处州府和温州府。”
“浙江十一府,朕给你四府。”
“允你募兵六万人,四万五陆兵,一万五水师。”
“必要时,台州府也归你掌管,备倭军可归你调配。”
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四府,横亘在南直隶、江西、福建中间,对南直隶、江西和福建形成一个包围网。
把台州划进去,是一旦海盗袭扰,需要备倭军出动时,皇帝不放心兵权给石璞,就给胡豅。
其实胡豅只是一个人选。
后面,他还会派人挟制胡豅的,浙江重地,一个人掌兵绝对不行。
“陛下,这兵卒从浙江新募?还是用广西狼兵?”
胡豅是聪明人。
知道皇帝募兵,也是移民。
朱祁钰斟酌:“胡豅,你觉得广西狼兵在浙江,能堪大用吗?”
“回陛下,微臣觉得可用,但也难用。”
胡豅认为。
广西狼兵不懂汉话,就难以操练。
放任这些人去地方,反而会乱了地方的吏治,烧杀掳掠,导致大失民心。
但用本地人,他胡豅也不放心。
“若你觉得可用,朕可将陶成派给你。”
朱祁钰担心方瑛不肯放人,把欧信放走了,广西需要陶成镇守,但震慑蛮兵,还得看陶成。
胡豅却摇头:“陛下,既然派微臣去浙江,朝中军将就由微臣来挑,不必陛下为了微臣舍脸求情。”
“微臣去浙江,必为陛下练一支铁军出来。”
这是胡豅的自信。
他连鞑靼都打过了,还怕那些狗屁士绅?
“好!”
朱祁钰拍拍他的肩膀:“你若要狼兵,朕就从广西给你派,若不要,就任由你全国去征募。”
“微臣谢陛下隆恩!”胡豅磕头。
他也需要做详细计划,然后再请皇帝调兵。
朱祁钰把他扶起来:“你去浙江,主要做三件事。”
“其一,一旦南直隶有变,王诚,或任礼,或宋伟传信给你,你可随时入南直隶,平定叛乱。”
“其二,在浙江练兵,一练陆军,二练水师。”
“其三,为朕封堵江西、福建。”
第三条朱祁钰没细说。
重点还是练兵,步兵、骑兵、弓箭兵、火铳兵全都要练。
水师,则是以备倭军为主,再扩入一万五千人,暂时安置在温州府。
这样一来,整个南直隶的包围圈就形成了。
朱祁钰的意思是,从广西调配一批狼兵过来,安置在浙江。
同时,军政分开。
胡豅掌军,石璞掌政。
再派一个人,去台州府掌军,此人非战时听命于浙江布政司,战时听命于胡豅。
用来挟制胡豅,遏制胡豅。
人选朱祁钰还没想好,究竟选勋贵,还是外戚,他也在犹豫。
但此人必须善水战。
“去把张通宣来。”朱祁钰忽然想到了这个打倭寇,屡战屡败,却得到范广青睐的将军。
若派去台州掌兵,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