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煐从杭州出来,直达上海。
说到上海。
就得先说崇明岛了,崇明岛是沙子冲击出来的几个岛屿,在一千年前才出现的。
之所以叫崇明岛,是从宋朝开始叫的,以前叫崇明沙,是由四到五个沙堆组成的小岛。
景泰十二年,松江府改为上海府,将崇明沙改为崇明岛,是苏州府挪到了上海府里。
并且在景泰十三年开始填岛,将三座沙岛,填成了一座大岛。
耗时十五年,崇明岛正式亮相,在景泰二十八年时,开始迁人过去居住,并成为直属上海的岛屿。
不止崇明岛在填海,上海也在往东填海。
景泰三十年时,朝廷第一次斥资一个亿,建设新上海,并将南直隶的经济中心东移,移去了上海。
尤其随着海运取代了河运,海贸成为大明支柱产业时,上海就意味着会成为大明最重要的赋税基地。
股市规范化后,上海又成为金融中心。
虽然这个中心,和真正的金融中心有着显著区别。
因为大明不是资本完全自由的地方,就意味着不可能出现金融中心,大明曾想将崇明岛打造成自由贸易中心。
而随着新京的崛起,转而将崇明的金融中心转移去了新京。
但随着新京升级为京师之后,金融又不可能绝对自由了,只能往其他地区转移。
即便金融中心转移了,上海也能凭借底蕴,还是大明金融中心,主要是上市敲钟的地方。
作为全世界唯一可以上市的城市,自然就云集了世界所有大型企业,很多藩国的总公司,都设在上海。
就凭这一点,上海就会屹立不倒。
景泰朝的上海,已经将整个上海府扩进去了,户籍人口4700万人,常住人口达到了6400万人,是世界人口最多的城市,也是世界上经济、金融、规模第一的城市!
世界第一,就是上海!
整座城市给朱厚煐最大的感受,就是大、挤、贵。
腿儿着永远走不完。
走哪全是人,拥挤不堪。
买什么都贵,价格高得令人发指。
而上海贡献的赋税,是河北+河南+山西+陕西的总和。
上海,一地贡献的经济总量,仅略低于北方所有省份相加,不包括北直隶。
这数字足够恐怖了。
一府之力,超过整个北方。
朝廷对上海也是好得不得了,作为一座没有什么历史的城市,朝廷把有历史的东西都往上海搬。
中枢仿制南宋皇宫,在上海建了一座,又仿照南宋街道,建了一座小临安。
就因为这事,杭州跟朝廷闹了很多年。
最后朝廷在杭州市临安县建了一个缩小版的,多少有些东施效颦的意思,游客都认为南宋首都建在上海呢。
上海建设之初,就以国际大都市的标准来建的。
而且,先建的是外城。
核心地块反而是后来建的新城,这就是工部的先见之明了,刚开始建设之初,就知道这座城市会崛起。
所以,上海的外城,反而是古香古色的明代风格,内城却是一座超级国际大都市,完全是现代风格,遍地都是没有电梯的高楼大厦。
反正外观看起来,绝对唬人。
住着的百姓一个个叫苦连天。
不过,大明第一部电梯,在景泰六十四年时研发出来,目前正在实际实验中,预计十年内量产。
全国住高层的百姓约有五亿人,现在都翘首以盼,什么时候能有所谓的电梯呀,爬楼太累了。
内城修建的高层,真不是为了给人住的,单纯地为了彰显国际大都市的范儿。
最开始,修建高层的目的,一是彰显国际范儿,二是给公司做办公室用的。
后来奸商发现高层省地皮,就开始盖高层卖给老百姓的,老百姓贪便宜就买了。
这种风气就蔓延全国,搞得很多百姓为了贪便宜买了高层。
所以,基本上高层只在一个城市的核心地块,外城反而没有高层,可百姓们一是贪便宜,二是觉得位置好,以后能升值,反而忽略了爬楼的困难。
就这样,高层建筑这些年也涨不起价格来。
毕竟换谁看房子,爬了二十层都得吐血,还买个屁啊。
可高层最好的是位置,全都在市中心,并且距离公司特别近,这才维持高房价。
不过,前几年有人在高层里开外卖、开公司之类的,租金超级便宜,刚开始都以为捡漏了呢,可开一个月就腿就跑断了,天天上下楼真的考验膝盖。
等到晚上,上海全城亮起了霓虹灯,顿时大城市感觉拉满。
全世界,只有上海一座城市,能够在晚上用得起霓虹灯,北京、南京都不行,两京是政治中心,不能铺张浪费,会带不好的头。
其他城市想浪费也浪费不起呀。
上海土豪最多。
一人贡献一块钱,就够上海点亮一年的霓虹灯了。
上海是通电最早的地区,电费也最贵,一度电要三元钱,上海土豪,天天亮灯玩,有钱。
大明有五家总电力公司,下辖省电力公司-府电力公司,全国只有上海电力公司是盈利的。
其他地区,都是亏本的。
包括两京。
土豪没有上海多呀,人家土豪电灯玩,一度电三元钱啊,在人均工资两千的年代,人家点着玩。
全球一百强企业,二十四小时不关灯,主打的一个豪横。
这年头,谁能用得起电的,都是土豪,能通宵通电的都是大公司,彰显一个公司的雄厚财力。
就连紫禁城,也只是用的地方电灯,不用的地方,熄灯,太贵了呀。
上海是座不夜城。
别的城市不夜城是煤油灯不夜城,上海是电灯不夜城。
上海卖电灯的店铺全球最多,修理灯泡的店铺也是全球最多,足见上海豪横。
拥有六千多万人口的巨型城市啊,这些年还在不停虹吸北方人口,如果朝廷再不投资建设北方,未来上海人口可能超过一个亿。
北方呢,就剩下几个亿老年人口,年轻人口挤到南方来了。
江南,本就拥有天然优势。
像景泰八年之前,大明总人口估计在一个亿左右,有六千万人挤在江南。
可以说江南太富饶,也可以说是发展严重不均衡导致的。
即便今天,江南仍旧是大明人口最集中的地区。
老皇帝想拆分浙江成六个省,何尝不想将整个江南拆分成多个省呢。
旁边的苏州府,又是一个超级大府,即便这些年苏州被上海吸血,但还是一个超级大都市。
苏州人口在3000万以上,常住人口则在4100万左右。
毕竟苏州夹在上海和南京之间,又和杭州接壤,位置得天独厚,但也会被三市吸血。
也就苏州血厚,不然早就被吸光了。
为了平衡苏州人口,朝廷将世界最大的纺织厂放在苏州,这才稳住苏州的血条,苏州才没被吸崩。
朝廷还极力发展苏州旅游,发展苏州建筑,全方位发展苏州。
恰恰因为朝廷的支持,不停输血,苏州才勉强维持住不衰退的势头,但也不衰退而已,想上升没门。
江南最倒霉的是常州。
常州,在景泰四十年前,还是个大府,可到了景泰六十年之后,人口从顶峰四千万,暴跌到了2700万人。
主要是人口全部被上海、南京、杭州三大城市给吸走了。
朝廷极力稳住苏州,却顾不得常州了。
资源就这么点,苏州吃一口,常州就吃不到多少了,三大城市吸不到苏州人,就吸常州人。
常州就从超级大城市,退化了超级城市。
这两年常州摆烂了,你们随便吸,我们搞慢生活,搞慢节奏。
地处江南最卷的地区,常州忽然慢下来,搞慢生活,我卷不过你,那我不卷了,我用舒适生活吸引你们城市里的人,来我们这定居,在伱们城市赚钱,来我们这消费,完美。
常州这主意打得极好。
上海、杭州、南京全是高房价地区。
常州则在维持房价不变的情况下,提高小区档次,提高绿化率,提高物业水平,降低物价水平,让所有人觉得生活舒服。
这就造成了,这两年有人回流常州。
江对岸的扬州一看,也跟着常州学。
扬州还是一个府,因为扬州太大了,没法变成一个市,人口也支撑不起来。
失去运河之后的扬州,迅速衰落,到现在扬州府仅有四千万人口,曾经辉煌数百年的京唐大运河,如今只是一个旅游景观。
扬州的辉煌直接腰斩。
不过,朝廷给了扬州大批福利政策,将扬州建设成工业城市,铁路城市,并在扬州成立很多轻工业工厂,扶持扬州。
这也是扬州府还能维持四千万人口的原因。
但扬州被吸得也吐血。
巅峰时期,扬州府人口超过六千万,但都被吸走了,朝廷只维持苏州不被吸死,维持不了常州和扬州,他俩最倒霉,距离三市最近,被吸得最厉害。
见常州人口回流,扬州府的优势比常州更大。
常州府就是一个城市。
扬州府可不是呀,有很多城市,南通、泰州、高邮、江都全是大城市,人口都在千万左右。
因为扬州府被四个城市瓜分了。
扬州府却可以随便腰斩一个城市的房价,比如把南通房价打下来,吸引上海人来南通居住,看看上海还怎么吸我扬州府的人口。
果然。
南通房价下降,顿时吸引了很多上海有钱人来南通投资买房,打算以后来南通养老。
南通,是南通州的意思,太宗皇帝迁都后,仿照南京的城市命名的通州,所有北通州和南通州。
崇明岛距离南通更近。
江都距离南京最近,江都房价打不下来,这里是扬州府府治,但附近的县级市可以打下来呀。
吸南京人去江北买房。
这两年,常州和扬州府都出现了人口逆流的现象。
尤其是这些地方的卷民,来到这两座悠闲轻松的城市之后,都不想走了,三大城市太卷了。
天下第一富,上海;第二富,南京;第三富,杭州。
三大富市,卷得可怕。
朱厚煐巡幸南京。
他是继景泰帝之后,皇族第三位入住紫禁城的,前两位是朱佑榶和朱佑枅。
不过朱佑枅只在紫禁城里住一日,便离开了。
朱厚煐是要多住几日的。
作为大明曾经的都城,现在的南京,总人口达到5600万。
其实,从经济角度看,南京地理位置不算优秀,和上海、杭州、宁波没法比。
但是,他的政治意义,仅次于北京。
景泰六十五年,朝廷想改南京为天京,因为大明占据百越之地后,南京不算南方了呀,算中部地区。
再叫南京,就显得不合适了。
改为天京,更加符合南京的定位。
作为南方的绝对政治中心,北京有的一切,南京都有,经济方面更别说了,朝廷对南京倾斜的政治资源,要比上海还要多。
不然论核心竞争力,南京是比不过上海的。
现在的南京,仍是天下第二富裕的地方,经济总量,天下第二,也是一座超级国际大都市。
南京城并没有扩大到了极致,因为应天府太大了,吞不进去的。
景泰朝的应天府,吞并了几个直隶州,总人口在七千万以上,常住人口约莫在八千万左右。
传统江南,是包括安徽的。
可和上海、南京、杭州比起来,安徽就差得远了。
甚至,安徽是被吸的那个。
景泰五十年,人口调查时,安徽户籍人口7800万,景泰六十年人口调查时,安徽户籍人口还是7800万。
作为地处江南,人口没有破亿的省份,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可去江浙去做人口调查,就会发现,南京就有很多安徽人,上海安徽人最多。
难怪户籍人口没涨呢,这是跑了呀。
根据民间统计,安徽人口应该在1.2亿左右,有近五千万人,进入江浙打工,并且移了户籍,不回来了。
安徽布政使曾上疏中枢,要求禁止安徽人外出打工,再打工下去,安徽就没人了。
并提出,要么就把安徽并入应天府,安徽要撤省进入南直隶。
安徽巡按使甚至说要恢复南直隶,这样资源能平衡。
也不怪安徽生气。
好资源都被江浙吸走了,连江苏都差一点,安徽就别说了,明明人口过亿的,愣是变成了七千万,还年年净流出,换谁谁不疯啊。
江西更生气,安徽起码还占着长江的优势,能保住些许人口呢,我们江西最倒霉,户籍人口从1.1亿,被吸走了六千万人,现在江西就剩下五千万人了,让我们江西怎么活?
同为江南,凭啥我们江西成这样了?
那西南、西北更疯了。
整个北方更有话说。
江南人口虹吸能力太可怕了,三市这样规模的人口,绝对是朝廷在有意限制,一旦放开限制的话,三市人口分分钟上亿,最后能容纳十亿人,北方估计彻底没人了。
朱厚煐在南京紫禁城里写游记。
北面的朱见漭,则在头疼。
渤海湾填海工程并不顺利,主要是人工费又涨了,中枢要追加投资,工部正在重新做预算,预计超出十几个亿。
在贵州挖山也不顺利,遇见了几次事故,当地人说挖山不吉利,反对朝廷挖山。
都是深化改革闹的。
朱见漭清楚,贵州挖山就不说了,大明填海经验丰富,何况现在还有发电厂,用电力填海,不比以前用铁锹铲更快?
最近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大冶军械厂爆炸,炸死了一千多个工匠,此事震动天下。
朝廷派阁臣亲自去主持办案。
朱见漭心情不好就出去骑马。
最近很多事情都草草收尾,因为提出改革的口号,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军械厂大爆炸,就是明例。
这些年朝廷造军械也没出过事,刚提出改革就爆炸,这是对他朱见漭的挑衅。
你能打仗又如何,没有了军械,你再厉害也无处施展。
大明前路漫漫。
朱见漭在骑马的时候也不知该随波逐流,还是迎难而上。
而这个时候,朱佑梐正在和李东阳谈话。
“次辅,您对改革怎么看?”
朱佑梐问询道:“孤只是问一问,没有一定要改的意思,而是想问问您对大明的局势怎么看?”
李东阳也想看看太孙的想法。
他略微沉吟道:“今日的大明,和以前的大明不一样了,这是一个繁荣富强,且民智民风大开的时代。”
“老臣也看不透前方的路,以前的大明,千年如一日,吃喝拉撒而已。”
“现在的大明,日行千里,发展极速,谁也看不懂未来会发生什么。”
李东阳道:“国外无外患,国内一片祥和,堪称最好的时代了。”
“可花无百日红啊。”
“太子殿下想让一朵花常年盛开,这是不可能的。”
“陛下曾经构想过,未来,大明靠吸血藩国来维持自己的繁荣,可延续三百年以上的盛世。”
“可这在古代闻所未闻,秦楚之强尚且有衰落的一天,汉唐之伟大,不也走向了灭亡嘛。”
“反正老夫觉得不可能。”
“太子殿下是受陛下的影响,想为大明延续盛世三十年,就想到了改革。”
“可这改革呀,动的是所有人的命根子啊。”
“当时老臣就说,老臣宁愿死,也不敢改革,是不敢啊。”
李东阳看着朱佑梐,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殿下,哪有什么三百年盛世呀,大明能有这五十年盛世,就足以延续三百年国祚了,该知足了。”
两汉才四百年,大明也有四百年国祚,还怎么样?
朱佑梐并没生气:“次辅,孤知道皇祖父和父亲的想法,满朝公卿也是为大明盛世建功立业之人,这点孤心中有数。”
“除了改革之外,还有为大明延续盛世之法吗?”
李东阳看朱佑梐秉政。
这是一个文治武功的全才,别人也许看不到朱佑梐的打仗能力,但他看人是不会错的。
朱佑梐做事一板一眼,有条不紊,治政天赋不说多高,却是个合格的皇帝。
关键此人比他父亲更擅隐忍。
朱见漭满腔心思都写在脸上,谁都看得清楚,朱佑梐可不是,他总是笑呵呵的,和人关系都搞得很好,其实翻脸比谁都快。
“这话老臣不知该如何说。”
李东阳踌躇道:“按照陛下制定的策略,繁荣一时是能做到的。”
“可若按照陛下所说,政策要根据实际情况不断调节,是不可能的。”
“若一个治政高手,时时调节政策是好事,可到了一个臭棋篓子手里,可就是坏事了,朝令夕改是大忌。”
“其实,无论好坏政策,都会损一部分的利益,利一部分人的利益,天下百姓需要的不是好坏政策,而是一个安稳的政治环境,仅此而已。”
“再说了,大明所有一切都已经定型了。”
“想重新塑形,就要大杀一通,才能彻底清理,否则是不可能的。”“现在的盛世,无非是房地产撑着,只要维持房价不崩盘,盛世延续个十年应该没问题。”
“至于下次金融危机的到来,只要能度过,就能缓十年。”
“若度不过,按照陛下的构想,就将危机转移去全球,转移几次应该是没问题的。”
说来说去,李东阳说的都是车轱辘话。
朱佑梐对这个老滑头不满意。
这也是他父亲不满意李东阳的原因。
“近来填海工程也不顺利,您觉得追加投资,能按照工期完成吗?”朱佑梐又问。
“应该能的。”
俩人聊了几句后,李东阳便离开东宫。
李东阳又去养心殿拜见,朱祁钰正在屋檐底下晒太阳:“宾之来了?”
“陛下,您今日身体如何呀?”李东阳大声道。
朱祁钰有点聋了,轻轻点头:“今天好一些。”
老了后很少照镜子的朱祁钰,已经满脸老年斑了,牙齿没剩几颗了,说话也不利落。
“朕听说大冶军械厂出事了?”
“陛下,谁多嘴多舌的,扰了您的清净?”李东阳眼神凌厉扫过内侍。
全天下人都希望老皇帝熬住了。
只要朱见漭不彻底打消改革的意思,老皇帝就不能死,一旦朱见漭发疯,还需要老皇帝勒住缰绳呢。
“说说事吧,趁着朕这会儿还清醒。”朱祁钰声音很低。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是工人操作失误,导致大爆炸。”
“闵珪已经亲自去大冶,调查此事了,请您放心吧。”
朱祁钰点点头:“朝瑛办事,朕放心。”
“军械厂这些年从来没出过事,所有流程都是朕亲自制定的,朕还记得制定这些流程时,你还建言献策了呢。”
“怎么就忽然出事了呢?”
“宾之,此事必有宵小在其中作祟,你要警之戒之。”
朱祁钰没多说:“还有一事,朕听说要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上,建造一座人工湖?”
“这是好事啊。”
“西北太干旱,严重缺少水汽,如果能将捕鱼儿海搬过去就好了。”
“如果水力充足,朕觉得放弃整个塔里木盆地,你看如何?”
这件事恰恰最反对的就是李东阳。
“陛下,油田也十分重要,塔里木盆地也不能全部变成湖泊呀。”
“不如分成多个湖泊。”
“这样能让水汽在西北更加均匀。”
李东阳道。
这点朱祁钰比较同意:“继续冲大罗布泊,让罗布泊变成和巴尔喀什湖那样的大湖,还有青海湖,继续扩容,越大越好。”
“整个西北大湖,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扩容,遍地是湖水,遍地是江河,才能缓解干旱,江南的繁荣,就和江河有直接关系。”
“宾之,如果整个塔克拉玛干沙漠,变成了一个大湖,未来的西北,将会成为塞外江南。”
“明日扶朕去上早朝,朕亲自将此事定下来。”
“陛下万万不可,您身体要紧啊。”李东阳急了。
朱祁钰摆摆手:“宾之莫急,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折腾一次两次还死不了。”
“最近太医院有些医者说,朕气血枯竭,可用人血补充,你觉得呢?”
“陛下,您可不能冒险呀!”李东阳反对。
“现代医学也算发达,太医院的医者都有丰富的经验,只是不敢拿朕的身体瞎动而已。”
朱祁钰道:“这几年补品天天吃,靠人体机能吸收,已经无力了,毕竟朕这么大年纪了。”
“朕自知没有几天了,不如就试试。”
“如果宾之觉得无用,便罢了。”
噗通!
李东阳跪在地上,眼泪流出:“陛下在臣心里,如老臣亲父,老臣肯定希望您长命百岁的呀,可是,老臣怕万一呀,若万一……”
“朕也将你视为亲子啊。”
朱祁钰让他起来:“宾之,就让太医院试试吧,朕会留下圣旨,若因手术而死亡,便是朕的命,不怪其他人。”
李东阳清楚,老皇帝只是让他背书而已,心里其实已经坐下决定。
谁都怕死,皇帝也如是,不然老皇帝也不会熬了这么多年还不死。
“那些医者说朕的腿栓住了,所以无法行动。”
“说可开刀,打通血管,就好了。”
“朕也想试试。”
朱祁钰不是怕死,是非常怕死。
一个连疼都怕的人,现在都不怕疼了,因为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近来已经行动极为不便了,药是一把一把吃,就是不见疗效,就是没用了,吃什么都没用了。
他还想再活两年。
他不管太子怎么想,不管太子多着急,他就是不想死。
“陛下,臣这就和太医院商议,为您手术。”李东阳知道,这份责任压在他的肩膀上。
别看朱见漭和老皇帝关系如胶似漆。
那是因为他爹马上就死了,所以天天来侍奉汤药。
如果知道,他爹再熬两年,朱见漭也必然要疯了的。
果然,闻听老皇帝要手术,他极力反对,还手什么术啊,都多大岁数了呀,这几天饭都不太吃了,快点没了算了,再熬下去把我都熬死了。
他还不能直接去养心殿哭诉,那样他就不孝了。
最后思来想去,他愿意和朝臣和解,放弃改革想法,但条件就是不给他爹做手术。
如果老爷子非要做,就让他手术失败,直接死在手术台上。
李东阳肯定愿意做交易呀。
朝臣对抗太子这么久了,大家都蒙受巨大损失,现在能止损了,肯定愿意和解的。
如果朱见漭彻底放弃改革的想法,那么老皇帝也就没用了。
他都多大岁数了还手术。
万一死在手术台上,谁的责任?
满朝公卿都反对老皇帝手术。
可朱祁钰并不知道,他还在为手术做心理建设呢,告诉自己不要怕疼,现在疼一点,却能多活两年,很值得的。
左等右等,愣是没消息。
经常来养心殿请安的诸多朝臣都不来了,朱见漭、朱佑梐也不来了。
怎么回事?
“去把李东阳宣来。”朱祁钰苦等了十天,终于按捺不住。
李东阳却告诉他,太医院认为手术风险太大,还是不宜手术,毕竟这么大年龄了,谁都不敢保证手术结果。
一听这话,朱祁钰脸色阴沉下来:“你是盼着朕死喽?”
“老臣不敢,老臣不敢!”李东阳跪伏在地。
“那为何不允许朕手术呢?”
“陛下,主要考虑到您的年纪和身体健康情况,太医都说无法手术的……”
“那些太医前几天还跟朕说,能够手术的呢!”朱祁钰不信。
“陛下呀,那是他们为了攀龙附凤,哄您开心的,如果上了手术台,出了任何差池,谁来负责?”
“不用你们负责,朕自己负责!”
朱祁钰生气了:“把太医宣来,朕亲自问他们。”
结果,太医都说不能手术,之前说能手术的新太医也转变了口风,显然没人敢违背李东阳的意思。
不,这后面有老四的影子。
朱祁钰挥手让太医们都出去,问李东阳,语气森寒:“你们达成协议了?用朕的命来换的?”
“陛下您想多了呀!”李东阳哪里敢承认。
“李东阳,朕不能杀你了吗?”
朱祁钰目光凌厉,他已经知道,自己成为了交易品,已经没有价值了。
正如他之前支持老四改革,不就是为自己加了一道护身符嘛!
因为老四改革,天下人都需要他!
有可能是老四琢磨透了其中的意味,也可能是阻力实在太大,所以选择了退缩。
那么,他就成为了被抛弃的那个。
可悲可叹,连皇帝都被抛弃了,政治就这么现实。
没错,这里面固然有几分利用,但他是真的希望老四能扛起改革的大旗。
可老四退缩的同时,把他给卖了。
真是天家好父子啊。
“陛下饶命!”李东阳磕头。
却一点诚意都没有。
朱祁钰死死盯着他,面容抽动:“李东阳,你在挑衅朕吗?”
“去,取鸩酒!”
李东阳脸色一变:“陛下,请给老臣辩解的机会。”
“不给!”
朱祁钰面容凶厉:“朕再老也是皇帝,不是被饿死在沙丘宫中的梁武帝,朕是大明皇帝!这天下,是朕创造的,也是朕的!”
他坚持站起来,太监要扶他,他却拂开太监,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手掌颤抖,却还强撑着起来:“朕能提拔你,也能杀你!”
“去取鸩酒!”
李东阳满脸是汗,这是大明,以仁孝治天下的大明!
不是南北朝,景泰帝更不是梁武帝。
莫说是内阁次辅,就算是朱见漭,老皇帝也能鸩杀他。
太监已经把酒取来。
“灌!”
朱祁钰目光森冷,不让朕活的人,朕也不让你们活!
在死亡绝境的人,是极致疯狂的。
“陛下,您是看着老臣长大的,老臣这些年对您尽忠职守,对大明兢兢业业,不说敢说有功劳,却是有苦劳的,求陛下看在老臣为大明奉献六十年的份上,饶了老臣,饶了老臣!”
李东阳像条狗一样求饶。
这是朱见漭见不到的。
“灌!”
朱祁钰骨子里就是一个极致自私偏执的人。
不然,他不会活这么大岁数,更不会在油尽灯枯之时,还能极力撑着,吊着一口气还活着。
他嘴上说,手术失败不怪任何人。
才怪呢。
只要失败,所有人都得给他陪葬。
他不允许失败。
这才是朱祁钰。
李东阳侍奉他一辈子,此刻才想起来这才是老皇帝的真面孔,这些年他掩饰得太好了,他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圣人,什么事都不太管,对谁都很仁慈。
那是因为这些人没触碰到他的核心利益,比如生命。
谁触碰到了,谁就要死。
当皇权和生命二选一的时候,朱祁钰果断选择了生命,这才是他最大的底线。
李东阳敢阻止他活下去,朱祁钰就什么情面都不讲。
内侍更不敢违背老皇帝的意思。
两个太监按住李东阳,毒酒灌进他的喉咙里。
这时候朱见漭才进来:“儿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恕罪?”
朱祁钰眼神森冷:“他说你不给朕手术,老四,是真的吗?”
朱见漭也没想到,他爹反应会这么大。
可看见李东阳被灌酒,他立刻想到那是毒酒,身心猛地一颤,蓦然想到了很多。
想起他母妃薨逝时,他爹一眼都没去看过。
他年幼时,一直认为父母十分恩爱,因为他爹在他母妃面前,没什么皇帝架子,只要不涉及政事,在他母妃宫里都是胡妃说了算的,有时胡妃还随便数落皇帝,朱祁钰只是乐。
他一直以为,他爹是非常疼爱他的母亲的,夫妻感情极好的。
可是,当他母亲病重时,朱祁钰只说相见不如怀念,并没有去看一眼,后宫所有女人病重时他都没去看过。
只是会给她们写信,却从未拆开过她们的回信。
那时候他还不懂,他没想过是他爹绝情。
他认为,他爹只是想将母妃最美的一面牢牢记在心里,不想记住那最惨的一面。
因为他亲眼看见父母恩爱的样子,甚至经常会看到母妃欺负父皇,所以下意识先入为主的认为,那是因为爱,而不是无情。
而且,他爹对皇子们,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以玩闹居多,总看他们的笑话,或者故意让他们难堪,自己哈哈大笑。
他记忆中,没见过他爹如何讨厌哪个儿子,反而哪个儿子他都还算疼爱,女儿们就更别说了,个个疼爱非常。
可是!
他的女儿薨逝后,他一个都没去看过。
这些年,继藩在外,他经常和他爹通信,他爹总是会关心他们的身体,等于是既当爹又当妈。
在他心里,他爹就是一个慈父,世界上完美的父亲,他也是父亲也是爷爷,自认为是做不到老皇帝那样的。
他再次回到北京后。
他爹对他极尽关心,考虑的一切都是为他考虑为他铺路,所有一切都是为大明考虑。
可是!
将他所做的一切,都串起来,再想一想。
他真的疼爱自己的后妃吗?
他真的疼爱自己的儿女吗?
他真的为大明奉献一切吗?
后妃病重,他一个不见,只是写信,却不看回信。
儿女是疼爱,但换太子时,他又那么决绝,朱见淇病故,他真的不知道吗?
女儿们就在京师,薨逝真能瞒住他的耳目吗?
可他却从来不提。
废太孙朱佑榶是一手带大的,含辛茹苦,可废掉的时候,他连最后一面都不见。
还有,满朝公卿,可以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对李东阳,可谓是跟亲儿子一样,可今天,却在给李东阳灌毒酒。
再想想,对他无比忠心的杨信,死了的时候,他只评价了一句,封赏了杨家,仅此而已。
还有为他而死是张敷华,他连感情都没动过呀。
这样的人很多很多。
如果他有心有肺,怎么可能活这么大岁数?
如果他真的和这个有感情、和那个有真情的人,怎么在人家死了之后,绝口不提呢?
就连自己最疼爱的儿女们,他也无动于衷啊。
死去的藩王有几个了?他不可能一个都不知道的,可他从来没说过。
以前,朱见漭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一直以为,他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父亲,最完美的皇帝。
他能忍耐自己的儿子,肯将权力让渡给自己的儿子,贪权却不霸权,他是最完美的皇帝模板。
而他朱见漭则不一样,他和四个儿子关系都不好,儿孙只是他获得权力的工具而已。
他一直以为,父皇不是……
可是!
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朱祁钰终于撕下自己的伪装了。
他装了九十年!
他装了九十年啊!
朱见漭这一刻看见父皇的时候,感觉多么陌生啊!
在朱祁钰心里,从来没有过任何人,只有他自己,他才是那个极端自私的人。
只是他伪装的好,一副为你好的模样,一副将自己放在弱者地位上的样子,一副……
都是假的!
他让渡权力,是担心政务太累,他想长寿而已;
他关心儿子,只是儿子是他统治世界的工具而已;
他关心臣子,只是臣子能在他需要的时候,为他张目而已!
都是利用!都是假的!
这才是朱祁钰!这才是景泰帝!
从始至终,他对谁都没动过情,对谁都是假的!
这场戏,他足足演了九十年,他骗过了天下所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