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办差,”一个响亮的声音喊道,但房间里谁也没有应声,门开了,一个身穿飞鱼服,腰挎秀春刀的锦衣卫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四个士兵和十来个力士。在场的人们现在由不安变成了极端的恐惧。
“请问大人突然驾到,有何贵干?”马总兵走上前去对那锦衣卫说道,他们显然是彼此认识的。“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吧。”
“回马总兵。”锦衣卫回答道,“上面交代下来的事,您就别为难兄弟了。我们大人说了,请王百户走一遭。哪位是王百户?”人们的眼睛唰得一下都转了那青年身上,那青年虽也很不安,却依旧很庄严地挺身而出,用坚定的口吻说:“我就是,请问有何贵干?”
“王远星,”锦衣卫回答说,“锦衣卫请你去一趟!”
“请我!”王远星应了一声,脸上微微有点变色,“请问这是为什么?”
“我不清楚,不过进了指挥衙门你自然会知道的。”
马总兵觉得此事辩也是没用的。一个锦衣卫在外执行命令已不再是一个人,而变成了冷酷无情的法律的化身。
王氏急忙向锦衣卫走去,——因为有些事情是做父母的心所无法了解的。她拼命的求情,她的恳求和眼泪虽毫无用处,但他那极度失望的样子却打动了锦衣卫的同情心。“老太太,”他说,“您冷静点。我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来可能就是问他几个问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姜维横眉怒目地问陈念,而后者却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的神情。
“我怎么知道?”他答道,“反正我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姜维于是用目光四下里寻找姚亚杰,但他已经不见了。
前一天的情景极其清晰地浮现在他脑子里了。他现在目击的这场突如其来的横祸已揭去了他昨天醉酒时蒙在记忆上的那层薄纱。
“哼!”他声音嘶哑地对陈念说,“这个就是你昨天说的办法?果真如此的话,你们也太不是东西了!”
“别扯淡了。”陈念反驳道,“你明明看着我把纸撕碎了扔了。”
“哼!”姜维答道,“我看见你把它扔在一个角落里了。”
“闭嘴!你根本什么也没看见。你那会儿早喝醉了!”
“姚亚杰去哪儿了?”姜维问。
“我怎么知道?”陈念回答,“大概是有事忙去了吧,先别管他在哪儿了,先去看看王远星这边怎么办。”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王远星正和他的朋友们一一告别,毕竟这年头进了锦衣卫,能出来的可没几个。但是新郎官也得稳着大家啊,然后他走到那位锦衣卫身边,说:“请诸位放心,我只不过去解释一些小误会而已,我王远星一向行得正,不会有事的。”
“唔,肯定是这样!”陈念接着话茬说,他现在已走到大家的前面,“我相信只不过是一点误会而已。”
王远星夹在锦衣卫和士兵中间走出院去。门口已有一辆马车在等候着他了。他钻进了车里,两个兵和那锦衣卫也接着进去了,马车就向宣府驶去了。
“王郎!”樊雅琪扑到栏杆上向他伸出手臂大声喊着。
这样被带走的人听到那最后的一声呼喊,象感到了他未婚妻的心被撕碎了一般,他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喊道:“等我!”于是马车就转过一个拐角不见了。
“你们大家都在这儿等我!”总兵大人喊道,“我马上找一辆马车赶到指挥衙门去,
看看怎么回事。”
“对呀!”许多声音异口同声的喊道,“去吧,快去快回!”
总兵大人带着李千户走了以后,留下来的那些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王氏和樊雅琪各自怀着满腹的忧愁木然呆立着,最后,这两个遭受同一打击下的不幸的人的目光终于碰到了一起,悲伤地拥抱在了一起。这时姚亚杰又出现了,他用一只颤抖的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樊雅琪已离开了老人的怀抱,正虚弱地倒在一张椅子上,碰巧姚亚杰的座位就在她的旁边,他本能地把他的椅子拖后了一点。
“是他!”姜维低声对陈念说,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姚亚杰。
“我倒不这样认为,”那一个回答说,“他太蠢了,他能干出这事?真凶还得好好找一下。找到了好好杂治。”
“你怎么不说那个给他出谋划策的人该受罚呢!”姜维说。
“当然,”陈念说,“不过,随口说的话可当不得真啊!”
“哼,当不得真?当真了不负责吗?”
这时,对被捕这件事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陈参军,”有人问,“你对这事怎么看?”
“我想,”陈念说,“可能是王远星在营上被搜出了什么被认为是违禁品的小东西吧。”
“但假如他真这样做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陈参军,你们不是军中的同袍吗?”
“我只知道我要对军中装的军粮负责。我所知道仅此而已,至于别的什么,我是没必要去过问的。”
“噢,现在我想起来了!”那可怜的老娘说,“我的儿子昨天告诉我,说他有一小盒糕点和一点银两在营中带给我!”
“你看,这就对了!”陈念宣称说。“现在祸根找着了,一定是锦衣卫当我不在的时候进营去搜查,发现了可怜的王远星藏着赃款了。”
樊雅琪根本不相信她的爱人被捕的这种说法。她一直努力克制着悲哀,现在突然地放声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老人说,“我可怜的孩子,事情会有希望!”
“会有希望的!陈念也说。
“会有希望的!”姚亚杰也想这么说,但他的话却哽住了,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但始终没发出声音来。
“这下好了!好消息!”站在走廊上的一个人忽然喊道。
“李千户回来了。他一定会带好消息给我们的。”
樊雅琪和老人急忙奔向前去迎接李千户,在门口碰到了他。李千户的脸色非常惨白。
“有什么消息?”大家异口同声地问。
“唉,诸位,”李千户无奈地摇摇头说,“出了大事了。”
“可,李叔叔,远星他是无罪的呀!”樊雅琪抽搭着说。
“这我相信!”总兵大人回答说,“但他们给了他个罪名。”
“什么罪名?”王氏问。
“说他是一个俺大的眼线!”
读者们一定还记得,在我们这个故事发生的那个年代,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罪名。樊雅琪绝望地惨叫了一声,而心碎的老人则气息奄奄地倒在了一张椅子上。
“陈念!”姜维低声说,“你骗了我,——昨天晚上你说的事现在都成真了。现在我明白了。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我就说你没事能请我喝酒?你等着,我现在就告诉他们。”
“闭嘴,你这傻瓜!”陈念急忙抓住他的胳膊恶狠狠地说,“不然你出了什么事我可管不了。再说了,谁能说清楚他究竟是有罪无罪?队伍的确停靠过洗马林堡,他的确曾离队和俺答呆了一整天。现在,假如从他身上找到什么有关的信件,到那时凡是帮他说话的人都会被看作是他的同谋的。”
出于自私心的本能,姜维立刻感觉出了这番话的份量。他满脸恐惧和忧虑地望着陈念,然后连忙采取了进一步退两步的态度。
“那么,我们等等再说吧。”他嗫嚅着说道。
“是啊!”陈念回答。“我们等等再说吧。假如他的确是无辜的,那自然会被释放,假如的确有罪,那我们可犯不上为他而受连累。”
“那么我们走吧。我们不能再呆在这儿了。”
“好,我们走吧!”陈念为能找到一个一同退场的同伴而感到很高兴。“这事我们不管了,别人爱走不走,随他们的便。”
他们走了以后,姚亚杰又成了樊雅琪的保护人了,领她回葛家堡去了。而王远星的一些朋友则护送着那位心碎的老人回家去了。
王远星被控为俺答汗的眼线从而被捕的消息很快就在城里流传开了。
“你能相信有这种事情吗,陈念?”李千户问,他因急于回城去打听王远星的新消息,途中赶上了他的参军和姜维。“你认为这种事可能吗?”
“我和您说过啊,”陈念回答说“我觉得他在洗马林堡停靠这件事是非常可疑的。”
“你的这种怀疑除了对我以外还对别人提起过吗?”
“当然没有!”陈念回答说。然后又低声耳语道,“您知道,您的父亲曾给俺答当过侍卫,而且关于这事也一直都知道,所以说不定您也会有很大的嫌疑的,人家会说您也不满于圣上。这话我怎么敢对外说呢。”
“很好,陈念,很好!”总兵大人说道。“你是一个聪明人,本来,我在举荐远星当军中的千户的时候,也打算过举荐你的。”
“真的吗,大人!”
“我事先曾问过王远星,问他对你有何看法,对你继续在他的千户所任职什么意见——因为我已看出你们之间有点过节。”
“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他的确因某件事得罪过你,但记不清是为什么了。他说不论是谁,只要我信他,他就信你。”
“伪君子!”陈念低声地骂了一句。
“唉!”姜维说。“王百户可是个好人啊!”
“可就目前这种状况来看,”李千户继续说,“这千户所可没有主官啊。”
“没事,”陈念回答说,“反正我们三个月之内还不会有军令,但愿到那时,王远星能被释放出来。”
“这点我不担心,但不可一日无将啊。”
“这不还有我吗,”陈念答道,“本身我也是参军,不如就直接我来吧,到时候王百户回来,军中上的人事就不必再变动了,只要他和我各干各的不就好了?”
“这倒是个办法。我回去就和总兵大人举荐你来指挥千户所。甭管个人怎么样,这行伍总不能受影响。”
“请放心好了,千户大人,但我们是不是也该去为百户大人打点打点,至少见他一面啊。”
“我见到尚指挥以后,就告诉你一声,我去求他为王远星说说情。他是个儒生出身,最见不得的就是被冤枉的人。”
“见不得冤枉,”陈念答道,“但我听说,这尚大人可是个要往上爬的人啊。”
“死马当活马医吧!”李千户说,“走一步看一步!你现在赶快到营房去,我等会儿到营房来找你。”说着李千户转身向锦衣卫卫所的方向走去了。
“你看,”陈念对姜维说,“我就告诉你事不简单,怎么,还打算去和老太太他们说?”
“不,但是这也太过了。 你随口一个玩笑,这可能就是一家人啊。”
“是我的玩笑,但是我做了吗?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姚亚杰。你心里没数吗?我当时把纸就扔了,况且昨天我也喝了不少,我以为我撕了呢。”
“别来这个,”姜维答道,“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你没有撕。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你把它揉皱了丢在角落里!”
“是,你的确看到过,那又怎么样呢,肯定是姚亚杰把它拾了起来,另外抄了一遍,或改写了一遍,或许,他甚至根本就没重抄,直接就送过去了,幸好我没有用熟悉的笔迹”
“那你早就知道王远星做了俺答的眼线?”
“不,我不知道。我以为就是兄弟间喝点酒说了点胡话,但好像歪打正着啊。”
“可是,”姜维又说道,“我是真不想看到这个,王家多好的一个人家,我告诉你,陈念,这么做咱俩会遭报应的。”
“胡说!如果这件事真有什么报应,那也是他姚亚杰的事,跟你我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自己嘴严一点,特别是你。过几天也就没事了。”
“那好吧!”姜维答应了一声,就挥手告别了陈念,朝家方向走去了,他一边走,一面晃动着脑袋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像在自己苦思冥想似的。
“好了,现在,”陈念自言自语地说,“就该我当千户了,姜维最好嘴严,不然,又得麻烦。至于王远星你嘛,”他又带着微笑说,“有那命出来吗?那可是锦衣卫,”说着,他便骑上了他的马,到军中去,因为李千户说过要在那儿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