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旗穿过牢狱的时候对两个力士做了一个手势,他们就跟上来了,一个站在王远星的右边,一个站在他的左边。一扇通向院子的门已经打开了,他们穿过了条长长的、阴森森的走廊,这条走廊的外貌,即使最大胆的人看了也会不寒而栗的,锦衣千户所和监狱是相通的,监狱是一座幽暗的大建筑,拐了无数的弯,王远星终于看见了一扇铁门,小旗在门上敲了三下,王远星觉得每一个都敲在他的心里似的,门开了,两个力士把他轻轻地往前一推,他便迟疑地迈了进去,那门猛地在他的身后关上了。他呼吸到了一种空气,那是一种混浊的略带臭味的空气,他被带到了一个房间里,虽然门窗都装着铁栏杆,但还算是干净些,所以它的外观倒还不使他怎么害怕,再说代理检察官刚才似乎对他充满了关切,他的话还在他的耳边,象是在允诺给他自由似的,王远星被关进这个牢房的时候是下午四点钟,我们已经说过,现在是八月,所以没呆多久就进入了黑夜。幽暗使他的听觉变得敏锐了起来,每有一个微弱声音传进这个房间,他就赶快站起来到门边,都认为是来释放他的,但声音又渐渐沉寂了,王远星只好颓然地坐在了他的木凳子上,最后,大约到了十点左右,王远星开始绝望的时候,一把钥匙插入了锁,并转动了一下,门闩嘎嘎地响了几声,那笨重的大铁门便突然打开了,两只火把上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借着火把的灯光,王远星看清了四个力士身佩闪光的佩刀和鸟铳,他迎上前去,但一看到这些新增的力士便又停下步来。
“你们是来接我的吗?”他问。
“是的。”一个力士回答。
“是奉了尚千户的令吗?”
“是的。”
“那好。”
既然相信他们是尚千户派来的,不幸的王远星便打消了一切疑虑开了门。他镇定地迈步向前走去,自动地走在了力士的中间。门口有一辆马车车夫坐在车座上,他的身后有一位锦衣百户。
“这辆马车是给我坐的吗?”王远星问。
“是给你做的。”一个力士回答。
王远星想说什么,但觉得后边有人推了他一下,他既无力也无心作出什么拒绝,就登上了踏板,立刻被夹在了两个力士之间,其余两个在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于是马车轮子开始在石路上笨重地滚动起来。
犯人看了看车窗,车窗也是钉着栏杆的。他虽然已从牢里出来,但现在正在被送到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去。通过车窗和栏杆,王远星看到他们正经过宣府大街。沿着大路向官道方向驶去。
一转眼已经是十天过去,一路上王远星被蒙住了双眼,直到用饭和解手的时候才会有人过来,终于,这天马车停了下来,那个百户下了车向一个衙门走去,不久,里面出来了十几个卫兵,排起队来。
“这声音,我是在哪里?难道是谁家的兵营?”他想。
百户打开车门,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王远星的疑问已经得到了答复——因为他看见了两排士兵夹道排成了一条甬道,从马车直排到官道。坐在他对面的两个力士先下来然后命令他下了车,左右两边的力士跟在他的后面。他们向一艘小船走去,那条小船是一个渔民的,用一条铁链拴在码头旁边。
士兵们都带着一种惊奇的神色看着王远星。刹那间,他已经被士兵们夹持着坐在船尾,警官刚坐在船头,船只一篙就被撑离了岸,
四个健壮的桨手划着它迅速地向皮隆方向驶去。船上喊了一声,封锁港口的铁链就垂了下来。转眼,他们已经到了港口外面。
犯人一到大海上最初是很高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空气是自由的,他感到了一种舒畅,但不久他就叹了一口气,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向何处。
小船继续前进着,他们已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码头,现在已经到了一座灯塔前面,王远星对这一条航线感到有些不理解。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他问。
“待一会你就知道了。”
“但是——”
“我们是奉命,不得向你做任何解释。”
王远星知道去向奉命不得作答的下属提出问题是毫无意义的举动,也就沉默了。
这时,他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些奇怪的念头,他们所乘的这只小船是不能做长途航行的,港口外面又没有大帆船停泊在那里;他想,他们或许要在某个很偏僻的地方放他走,他没有被绑起来,他们也丝毫没有给他上手铐的意图,这似乎是个好兆头,而且,那位很仁慈地对待他的代理法官不是告诉过他,说是要他不提到尚千户这个可怕的名子,他就什么也不说了,也不必害怕,锦衣卫的大人不是还当着他的面把那封致命的信毁了吗, 那攻击他的唯一证据也没有了,于是,他就一言不发地等着,努力在黑暗中看清航向。
他依旧一言不发,但眼睛盯在那灯光上,小船继续前进着,他在思念着樊雅琪,思念着他的老娘。一片隆起的高地挡住了那灯光。王远星转过头来,发现他们已经划到了海上,在他沉思的时,他们早已经扯起了风帆。
王远星虽然极不愿意再提出疑问,但他还是禁不住转向靠近他的那个力士,抓住了他的一只手。
“兄弟,大家都是当兵吃粮的,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究竟到哪里去?我是宣府镇的百户,有人诬告我是奸细,请你告诉我你们究竟要押我到什么地方去,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证,我一定老老实实的。”
那力士迟疑不决地看着他的同伴,他的同伴长叹一声,像是说告诉他也无妨。于是那力士回答说:“你是宣府本地人,又是个百户,怎么会不知道你在往什么地方去?”
“凭良心说,我一点也不知道。”
“那是不可能的。”
“我向你们发誓,的确如此。告诉我吧,我求您们了。”
“但那命令怎么办呢?”
“那命令并没有阻止你告诉我在一刻钟前,或一个时辰后我一定会知道的事呀。别让我闷在葫芦里了吧,你看,我把你当成了朋友,我又不想反抗逃走,而且,我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我们究竟是到什么地方?”
“除非你是瞎子或是从来没出过宣府,不然你一定会知道的。”
“那么你四周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