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龙口的核心是柳鹏一般,离了柳鹏龙口就无法运转,这支队伍的核心正是田立义这个都知监的带衔太监,大家或是主动投奔田立义,或是被田立义招揽,或者是田立义的亲朋故旧,田立义活着,大家的日子才有指望。
这一次山东之行,大家横行霸道,不知道得罪了多少豪门势族,有些人甚至连家乡人都得罪了无数,田立义若是不行了,他们无依无靠恐怕连野狗都不如,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借机报复他们。
一想到这样的前程,所有人都不寒而粟,场面已经是一片混乱,怎么也控制不住,很多人就想着朝田立义的马车冲过去,想要弄清楚田立义到底是死是活。
而盛洪安这个时候倒是机灵得很,他看到大家想要涌到田立义和姚卓的马车上去,他不知道从哪里拔出来一把钢刀,拿着钢刀舞了一圈:“让柳少过去,其余人等敢胡言乱语乱走乱跑,一律杀无赫,盛爷把你们就地正法了!”
盛洪安这一声怒喝,倒是压住了局面,盛洪安钢刀又一挥,已经给柳鹏划出道来:“柳少请!”
而一旁江清月与江浩天也赶紧带队镇住了场面,他们人多马多,一下子就挟制住姚卓手下这帮人,而姚卓这帮手下本来就是六神无主,现在看到洪盛安拿着钢刀乱挥,心底反而燃起了很多希望。
“柳少请!”
柳鹏也大大方方地朝着载着田立义和姚卓的马车走过去,江清月看了两眼,也快步跟了上去,那辆马车的周围围着五六个宦官、近侍,一个柳鹏接触过两次的宦官用低沉而苦楚的语气说道:“柳少请上去吧!”
柳鹏跟他见过几次,知道他是田立义才一入宫就认识的好朋友,他比田立年大上三五岁,入宫以后一直特别照顾田立义,正是因为有了他的照顾,田立义才有机会出人头地,而田立义一向是最信得过他的,甚至为了防止姚卓出轨,特意让他跟在姚卓的身边作了监军。
只是原来在姚卓的身边还有一个太监是田立义近些年提拔起来的贴心人,也是他派在姚卓身边负责监视的,今天却没看到他的身影,他不由多嘴问了一句:“老陈怎么了?”
“能怎么了,死了!”这老宦官一脸难受地说道:“柳少上去吧,姚厂公还在里面哭着!”
柳鹏不由又问了一句:“田老爷怎么了?”
说起来这个宦官并不算老,今年才四十出头,顶多就是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但是在这个时空这个年纪已经距离生死大限没有多少时光了,而宦官又格外老得快一点,因此这宦官焦谈就格外显老,看起来已经快是六十许人。
而今天焦谈听到柳鹏这么一说,整个人仿佛是失了魂一般,格外憔悴,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泪水就哗哗哗地往下流,越发显老,看起来都有六十多的样子,只不过他还没忘记正事:“柳少进去就知道了!”
柳鹏已经有了预期,他手脚并用就跳上了马车,却见还算宽阔的车厢之中,姚卓正在一具冰冷的尸体旁抽泣着,浑身不知有人已经跟自己挤在了一个车厢之中:“当家,你怎么现在就走了,你让玉兰儿以后该怎么办?当家的,你怎么能这么走了?”
柳鹏暗自猜量:“原来姚卓姚厂公的真名是玉兰,玉不琢不成器,这名字倒不错,倒可惜了姚夫人……”
柳鹏倒是有种明珠暗投的感觉,这位姚厂公确实是大美人,可是先是嫁了一个太监丈夫,现在这个太监丈夫也已经没了,偏偏她在山东地面上得罪了这么多人,以后的日子肯定难过得很。
“当家人,都说你当初不应当改名字,你怎么一时糊涂就听人家的话就改了,现在倒好了,四十岁这关口你真过不去了,这光天化日之下你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好好一个人,就这么走了,以后你让玉琢怎么办……”
姚玉兰哭得字字泣血,伤心欲绝,柳鹏本来是看不起太监娶妻这种事,但是也慢慢能理解姚玉琢的情绪,或许这位田立义田太监是极疼爱姚玉兰,或许姚玉琢觉得以后的日子会不堪设想,因此他不由说了一句:“姚姐姐,田老爷走了便走了,这以后日子还得过下去,你得照顾好自己啊!”
姚玉兰正是伤心的时候,柳鹏这句话不但没劝住她,她反而死死抱住了田立义的尸体,大声哭出来:“柳少,你在笑话我是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太监丈夫本来就是这么天大的笑话,现在这个太监丈夫都没了,结果你还在笑话我!柳少,当家的蛮疼我,真得蛮疼我,你不许笑话我。”
现在的姚玉兰或许是伤心过度已经有些方寸大乱,一点也没有登州府时的潇洒大方与睿智气度,她突然双放开了田立义抓住了柳鹏说道:“柳少,你可不能欺负未亡人啊,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万两银子,你是不是把那一万两银子先还我……呜呜鸣!”
别的事都可以谈,但是还钱的事情万万不能,何况姚玉兰那一万两银子柳鹏已经有了用处,柳鹏不由一激灵:“姚姐姐,你千万节哀啊!”
姚玉兰一时间哭得梨花带雨:“可是我当家的走了,你怎么叫我节哀,柳少,您可不能欺负未亡人,那一万两银子你先还我九千两可好。”
说起来,既然田立义现在人没了,柳鹏把这一万两银子的财物都直接占为已有并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姚玉兰待他确实不错,而柳鹏也是个极讲信用的人,他当即觉得这事难办了,而且这事格外难办,这银子真要还了,龙口的资金链就断了。
眼见姚玉兰的眼泪又要落下来,柳鹏心都软了,他一激灵,突然想到了:“姚姐姐,你胡说八道,谁说田老爷走了?”
姚玉兰一听这话整个人突然就活了过来,她一把抓住了田立义的手腕,又探了探田立义的臂息,整个人又蔫了下去,只是她还抱着一丝希望:“柳少,当家的是真走了,这么没气恐怕是神仙都救不回来了,莫不成你有真有神仙的路子?”
姚玉兰是多么希望柳鹏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只是柳鹏却很快粉碎了她残存的一丝希望,却给了她一缕阳光:“我没有神仙的路子,这人是没救了,可谁说这人就是田老爷?田老爷没死!”
姚玉兰整个人都吓得差点跳起来了,她起初还以为柳鹏疯了,他跟田立义作了这么多年的名义夫妻,谁是田立义他能真不清楚?柳鹏怎么会说这人不是田立义田太监,只是下一刻她就明白过来了:“柳少,你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柳鹏倒是从容得很,他把车帘都放下来了,一男一女,一个少年与一个未亡人就挤在这小小的车厢,由于还有一具冰冷的尸体,所以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柳鹏能闻到姚玉兰身上的体香与汗味,还能听到姚玉兰那急促的呼吸声,或许换个场合,这是一幕颇为香艳的美事。
只是双方的谈话却是大煞风景,柳鹏毫不客气地说道:“姚姐姐,你们到山东来干的欺君之罪还少?圣下叫你们破家灭门横征暴敛了吗?你与田老爷手上的人命没有一千条也有八百条,这都是杀头的欺君之罪啊!”
柳鹏话里的意思是一点都不客气,但是现在姚玉兰反而是醒过神来:“姐姐手上哪有千儿八百条人命,你这是让姐姐往火坑里跳啊……可是这样真行吗?这是要杀头的大罪啊。”
柳鹏心里也没底,但是他装作信心十足地说道:“姚姐姐,我知道东三府都识得姚厂公,不知道谁是田立义田太监,而且这路是姚姐姐您自己选的,我难道还能强迫姚姐姐不成?姚姐姐觉得不合适的话,马上把田老爷的死讯传出去就行了。”
这么一说,姚玉兰倒是真信了,她知道这是一条路子:“这是欺罪之罪,这是要杀头的啊!”
柳鹏却是毫不客气地说道:“姚姐姐,你是姚厂公啊!国朝自洪武以后,到底杀过几个内官的头啊?就司太监这么遭人恨的位置,大家都说杀光了司礼监还有漏网之鱼,可国朝也就诛过三次司礼太监,宣德一次,天顺一年,嘉靖又一次。”
柳鹏说的是实情,宦官犯法从来是由司礼监来自行处置,一般情况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大的罪名最终不过是往南海子充净军了事,被诛杀的太监往往是因为卷入了朝争甚至是皇位争夺战。
柳鹏说大明开国以后杀了三次司礼太监,第一次是宣德元年东征汉王,在内官监的鼓动下,宣德皇帝杀了一个据说跟汉王有勾结的司礼太监。
第二次则可以说是大开杀戒,把整个司礼监都快杀得干干净净,但这次司礼监根本没犯什么罪,而是英宗皇帝从南宫夺门复辟,司礼监与代宗勾结得太深陷得太深,不可能不来一遍大清洗,事实上被杀不仅是司礼监,内阁也被完全清洗了一遍。
第三次则是嘉靖朝事,虽然没同皇位争夺扯上关系,却是卷入了与严嵩相关的政争,司礼监人人都恨,但是真正杀司礼太监也就是这么三次而已,至于其它内府衙门,那被诛杀的例子就更少了。
只要出宫采办、镇守、巡视的太监,人人都知道是花了大价钱才买了这么一个差遣,肯定要捞回本,只要用心查肯定有问题,但是即使是查出了问题,也根本没有什么事,反正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发配南京充净军已经是极限了。
这种无法可依的情况几乎与整个大明朝同呼吸共命运,只有汪直这个权宦出于一片赤子之心想把内府的奖惩体制正式建立起来,但是汪直也很快失势最终不了了之,而现在姚玉兰已经想明白了。
她本人不是内官,但却也算是“太监夫人”,真要事情败露了,也是由司礼监来办,到时候司礼监不看僧面看佛面,处置起来肯定是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