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样的凶险结局,苗思顺就觉得大难临头坐立不安,不得不找了个借口从陕西任所跑回了归德府。
只是对面这位褚二爷却是毫不客气地说道:“袁可立?他又不是现任的登莱巡抚,只不过是一个已经在野的登莱巡抚,你知道不知道曹濮之战死了好几千人,据说海北军的精锐之师都死了近千人!”
说到这,诸二爷脸带嘲讽地说道:“这都是你们宁陵苗家的功劳,现在整个海北镇都对幕后黑手恨之入骨,你们居然还想着一个负荆请罪就能让柳鹏柳总兵高抬贵手放过你们苗家,我可听说这位柳总兵辣手无情灭门无数,恐怕现在归德府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想着帮柳总兵灭你们苗家的满门!”
“我操你褚泰旭奶奶!”
苗思顺就差一把抓禇二爷衣领来一顿痛殴了,他实在没想到褚家不但把自己拖下了火海,而且还早就算好自己跳出来:“禇泰旭,老子没活路了,迟早也要拖你们禇家一死陪葬,别以为你们禇家今年出了一个进士就可以无法无天,我苗某人也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
今年正是大比之年,睢州诸家出了一个进士相公诸泰初可以说是锦上添花得意洋洋,只不过苗思顺觉得宁陵苗家不比睢州弱势多少,怎么也拼个两败俱伤。
只是诸太旭却是冷笑一声:“我兄长可是要做编修检讨的人物,与苗知县你不可同日而语,而且苗思顺我得说一句实话,我们诸家就算是不出进士都比你们苗家强,你现在若是贸然跟我们诸家开战,那就是自取灭亡。”
这就是诸家的底气所在了,宁陵苗家可以说是全河南第一等的名门望族,拥地千顷,健奴数千部曲数百人,内蓄刺客外联盗贼,但问题在于不管在哪一个方面睢州禇家都强过了宁陵苗氏不止一筹。
睢州禇家有更多的土地、奴仆、私兵,也有更多的江湖门路,过去宁陵苗氏唯一的优势就是有苗思顺这么一位进士。
但是现在睢州诸家可以说是时来运转,诸太旭的兄长诸泰初今年高中进士,而且有机会进翰林院作词臣,因此不管从哪个方面都胜过了宁陵苗氏。
正是因为睢州诸家出了这么一位进士相公,所以宁陵苗氏才一心想要结好睢州诸家,没想到这出戏演砸了自己跳进了火坑里没法爬出来,现在苗思顺那是气得手都抖个不停:“禇泰旭,既然这样的话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是一个死字,苗某人就来个痛快吧!”
只是禇泰旭却是冷笑一声:“你敢跟我们诸家作对自然是死路一条,但是咱们几家联起手来海北镇却还是拿我们没办法!”
苗思顺能考中进士,自然是敏锐非凡,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诸太旭话里的语病:“咱们几家?”
诸太旭当即说道:“还有虞城的范思彦,只要咱们归德府的三大乡宦都是一个心思,还有谁能奈何得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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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特别是归德府的地方政治生态与山东有很大区别,山东往往是一门双进士、三进士,然后通过出仕成就家业,又通过联姻建立起强大的宗族网络,新城王城就是这种政治生态的极致,而河南虽然也是功名持家,但是最近数十年却发展出乡宦这种怪胎。
乡宦之家本来就是地方势族,用尽种种手段巧取豪夺,内蓄刺客外结盗贼,家中健奴部曲无数,可以说他们手上的每一份家业都有着说不尽的血债,攻读进士举人只不过是把原有的家业洗白并弄到一个合法的保护伞而已。
不管是睢家褚家、虞城范氏还是宁陵苗氏,如果在山东名门望族眼中看来简直就是暴发户中的暴发户,虽然出过进士、举人,但是数量极少,往往几代人才出了一位进士举人而已,而且长期沉沦下僚。
象苗思顺万历四十七年中了进士,到现在才是一个知县而已,而跟他同年的进士即使没机会做一方巡抚也有机会出任道臣,但这样简单粗暴的乡宦却成为河南最有权势的人物,归德府更是乡宦的天下,所谓“河南四大乡宦”归德府独占其三,甚至连前任登莱巡抚袁可立这样的高官跟他们相比,论地位论权势都是望尘莫及。
现在褚泰旭的想法就是归德的三位顶级乡宦联合起来对付海北镇,要知道他们手下都有健奴数千部曲数百,手下的江湖豪杰更是不知凡几,而且还操纵了州县卫所的行政军政,三家若是联合起来别说是一个海北镇,就是几个海北镇都能斗得倒。
只是苗思顺却是个真正的聪明人,他毫不客气地问道:“这是谁的主意?硬要把我们归德三大乡宦拖下水去跟海北镇作对,禇泰旭,我只说一句,就凭咱们归德三大乡宦根本没有实力跟海北镇抗衡。”
归德府三大乡宦虽然在归德府甚至归德邻近州县是无敌的存在,但是三大乡宦中实力最强的睢州禇家常备武力也不到一千人,苗范两家更是逊色不少,虽然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动员起上万辅兵,但是这样的实力跟海北军相比只能用鸡蛋碰石头来形容。
毕竟海北镇可是控制山东四个大府将近六十个州县的超级大军阀,除此之外海北镇还控制着辽海与辽南金复两卫,更别说海北军还是天下间唯一屡败建奴的大明精锐。
归德府三大乡宦再怎么强势,也不过是能动员起大半个归德府与小半个大名府的力量而已,跟海北镇根本不值一提,因此苗思顺就觉得没法跟海北镇对抗。
只是禇泰旭很快就说到了痛处:“苗知县,我只问你,你们苗家这些年新买的一千一百顷良田,有多少顷是正正经经买来地,又有多少顷坑蒙拐骗巧取豪夺来的,这其中到底弄死了多少条人命!这其中又有多少顷是老老实实交了皇粮田赋,又有多少顷是一文钱的皇粮都没交过?”
“还有这些年来,你们苗家到底有多少苦主,销了多少赃物做了多少案子,又有多少生灵因为你们苗家死于非命!”
禇泰旭越往下说,苗思顺的神情越难看,而且他很快就说到苗思顺最害怕的地方:“而且海北镇与柳鹏一向是主张平均负担,地方上的缙绅也得交纳钱粮,现在你的一千多顷田地根本没交过一文钱的田赋,都是诡秘飞洒在别人名下,海北镇若是进入了归德府,你一年得多交多少钱粮。”
宁陵苗家见不得光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因此禇泰旭确确实实是说到了苗思顺的痛处,海北镇若是进入归德府,苗家每年需要承担的钱粮赋税至少要增加几十倍,而宁陵苗氏那些见不得光的黑色与灰色收入顶多只能剩下三分之一,搞不好还要倒贴钱给海北镇。
正是经济可能承受的巨大损失才让宁陵苗氏之前下定决心在鲁西跟海北镇作对,而现在禇泰旭旧事重提,苗思顺稍一计算就是肉痛无比,更对柳鹏与海北镇充满了无限恨意,当即就下了决心:“不是我不给苗家找一条活路,是海北镇不给咱们活路,但是禇泰旭,你以为以归德府之力,能与海北镇抗衡吗?说吧,到底是谁的主意!如果只有咱们归德三大乡宦的话,我们苗家退出。”
禇泰旭也知道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自己只要说错一句话苗思顺就会改变,而苗思顺一旦改变主意大局必然崩坏,因此他咬了咬牙终于开口说道:“当然是南阳府那一位的主意!”
南阳府那一位?苗思顺几乎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难怪海北镇这次曹濮之战总是处处不利,最后逼得柳鹏把辽东的百战精锐都调回来,原来是他出手了!不过既然是他主持局面,再加上徐州的刘兴祚,我就宽心了!”
南阳府那一位虽然手段通天,而且还是整个河南排名的第一乡宦,但是在苗思顺眼中即使是四家联手仍然不能与海北镇平分秋色,一定才同徐州方面的刘兴祚联手才有希望跟柳鹏一战。
而禇泰旭也当即给苗思顺吃了一颗定心丸:“对啊,光靠我们几家怎么对抗海北镇,非得跟徐州刘兴祚联手才行,我们早就跟徐州那边达成对付海北镇的共识,这次海北镇之所以恼羞成怒从辽东调兵回来,就是被我们与刘兴祚联手玩弄于指掌之间的缘故!”
只是苗思顺却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如果你们要继续玩下去的话,一定得把袁园那边给盯住了!”
袁园就是袁可立的家宅,这里原来只是一间三进的普通院落,但是自从袁可立中了进士有了功名之后,袁家就不断向外扩张,已经变成了一座拥有数百间房间的超级豪宅,而且还在不断对外扩张。
袁家甚至把邻近袁宅的一整个山头都圈下来作为袁家的别墅,而这个山头也有了新名字-袁家山。
但是别看袁可立有这么一座大宅子,但是他在归德府与睢州的缙绅却绝对属于本本分分的存在,若是换了禇家这样的乡宦家族如果出了一个袁可立这样的存在,早就把大半个睢城都占下来了,今年禇家刚出了一个进士相公,已经忙着四处抢占那些以前已经抢不到的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