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路北伐大军以锐不可当之势,猛扑河南的时候,大明的南都此时气氛却显得有些诡异。之所以如此,原因到也再简单不过——北伐!自李子渊北伐之后,这南京城中的气氛就越发的诡异起来,似乎,大家都一致打定主意,绝不轻言北伐之事。
纵是无人提及北伐,对于身为延平王的郑成功来说,他这与北伐有关的消息,却仍然不时的传入他的耳中,尤其是在得知洛阳克复之后,郑成功足足沉默了半晌,直到的最后才长叹口气问道。
“复甫,江北的忠义军到了什么地方了?”
“开封!”
陈永华如实的回答道。
原本身为参军的他是世子府的幕僚,不过在去年因为一份密函,而被郑成功请入幕中,成为郑成功最为信任的下属之一,在南京只有极少数一些人知道,陈永华曾经在江北游历数月,而他的那份密函同样也是与江北、与忠义军有关,而现在于南京,可以说他是最了解江北的人。
不过这并不是郑成功依赖他的原因,郑成功之所以依赖他,是因为他用半年的时间,在江北以及满清朝中发展了相当数量的眼线,尤其是后者,他借延平王的名义在京师以及济南招揽了一批汉官为他所用,为其提供了大量的情报。
“开封,成仁的动作好快啊!”
望着双目失神的延平王,陈永华出言安慰道。
“大王,此次忠义军北伐,不过只用兵六个营两万余人,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北伐,与其说其是北伐,倒不如说是籍此为借口告诉世人,他朱成仁也派军北伐了!”
提及江北的北伐时,陈永华那年青的脸庞上略带丝许嘲讽,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知道,江北的“北伐”是为什么,不过只是为了堵天下悠悠众口。
“即便是做个样子,也把天下人的嘴给堵上了。”
郑成功慢慢地恢复了些许精神,他沉吟良久,看着远处说道。
“过去,人人皆言赤诚不过成仁,以至于世人皆言其耿直。现在看来,说到底,还是世人太小瞧他了!”
陈永华点点头,赞同道。
“大王所言极是,观成仁自江阴以来种种,虽看似赤诚,可实则却是诡计多端,他以赤诚示人,不过只是将阴谋转至明处,就像此次其北伐一般,纵是世人皆知其北伐不过只是做个样子,但所有人都说不出他什么,毕竟,他北伐了!”
“是啊,他北伐了!”
郑成功轻轻地苦笑道。
“他这么一北伐,即便是等甘辉、万礼领兵回来,咱们也只能看着江北,而不能有丝毫异动,若是孤有所动作,这遗臭万年的名声恐怕也就落到孤的身上了。”
延平王的话,落在陈永华的耳中,让他想到:眼下这个乱局,恐怕不是按兵不动就能解决得了的。不过他的嘴里却依旧安慰。
“大王,待到大军回援之后,再重长记议也不迟……”
“唉!”
郑成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这般无力,即便是当年隆武帝身死之后,他亦未像现在这般倍觉无力。
究其原因或许正是因为,眼下局势让他根本就是有力使不上来,一方面,尽管他知道现在永历帝与朝廷由朱明忠的舰队护送着,但他却不能派出舰队拦截,因为这是大逆之举。而另一方面,尽管他恨不得立即挥师江北,把朱明忠抓于案前,好好的问他到底意欲如何,但朱明忠的北伐,却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一打算。
对于郑成功来说,对于大明有忠诚,使得他不会做出趁朱明忠北伐之时,挥师江北之举,而且他也不能那么做,一但他那么做了,天下人又将如何看他?
爱惜名声的他,不能做出这些事情,如此也就使得他空有一身气力,却又使不出来,而且,更让人恼火的是,即便是他如此,这天下人的埋怨也都落在他的身上了。
空有一身力气,而无处释放。
这种无力,恐怕只有郑成功自己才能体谅。
“复甫,你先下去吧!”
得了大王的吩咐,陈永华便轻轻地退了出去,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好让大王一个人呆上一会。
陈永华这边刚走,那边二公子镇国将军郑聪,便拿着一张报纸走了进来。相比于人丁单薄的朱明忠,郑成功可以说是多子之人,足足有十个儿子,但是这十个儿子之中,只有郑经与郑聪是董夫人亲生,其它人皆是由其它夫人生养。也正因如此,才使得郑聪于王府之中地位不同于其它人,尽管按明律除世子以外的诸子皆是镇国将军,但作为嫡出次子的郑聪,一直颇得郑成功的喜爱。
“你怎么来了?”
郑聪刚走到身边,郑成功便睁开了眼睛,面色略有不悦地说道。
“孤正在处置公务,你且出去吧。”
若是在平常,郑成功还会问一下郑聪的课业,但现在他却没有这个心情。
“父王,孩儿有件要紧的事对您说。”
郑聪在父亲身边站着,神色颇为认真。
“什么事?”
郑成功觉得有些奇怪,他会有什么要紧事情?与已经开府的郑经不同,郑聪不过只有十四岁,既没有到开府的年龄,且因为身为镇国将军,亦无需开府,他只需要认真读书,将来自然可以入朝为官,或是为其兄长效力。除了认真读书之外,他还会有什么别的事呢?
“父王,我给您看一样东西。”
郑聪将一张报纸递给郑成功。
将儿子塞过的《明报》扫了一眼,头版头条的大字标题赫然是《数延平王四罪》。看到这文章,郑成功顿时大吃一惊,他刷地站起身来,盯着报纸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父王,你看这文章上说,父王您与姑丈交恶,不顾天下重托,这是第一罪……”
看着站在那,脸色极为难看的父亲,郑聪继续说道。
“因一已私怨,不顾福建前线战事,调前线之兵返江南,这是第二罪……”
“够了!”
不待郑聪把话说完,郑成功便厉声喝道。
“小二,若是你再胡言乱语,为父定不会轻饶你!”
“父王……”
看着怒形于色的父亲,郑聪被吓了一跳,但他仍然倔强的看着郑成功说道。
“父王,纵是今个孩儿担不孝之名,亦不能见父王酿大错!”
说着,郑聪便跪了下去,叩头说道。
“孩儿请父王,念在大明江山万万不能与姑丈兴兵,到那时,父王纵是胜了,亦是天下之罪人……”
“你……”
怒视着跪在地上的郑聪,郑成功打量着不过只有十四岁的儿子,好一会才颓然坐下,看着他问道。
“你这张报纸是从哪里弄来的?”
“从外面带回来的。”
从外面带来的?
盯着郑聪,郑成功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是想要看出他话中的真假,难道是他的老师想借其口游说自己?
这些日子,那些人可是没少游说他,劝说他万事以大局为重,万万不可轻启战端,酿成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可他们难道就不知道,朱明忠他又干了什么吗?他把皇上与朝廷握于已手,又阵重兵于江北,对江南虎视眈眈!
难道就因为他朱明忠派了几万人往河南,这挑内讧的罪名就落到自己的身上?现在那些人见在自己这没什么进展,居然连忙郑聪这样的孩童也利用上了,如此实是可恶至极!
想到这,郑成功的心里顿时一怒,厉声问道。
“从外面带回来的,好一个从外面,你不好好于府中读书,却往外游耍,如此顽劣,又岂能轻饶,来人,把他拖下去,重打五十军棍!”
父王的勃然大怒,让郑聪顿时被吓了一跳,连忙急声说道。
“父王息怒,父王息怒,孩儿是往大兄府上时,看到这份报纸,听大兄忧心父王会于两位将军领兵回来时,遣兵江北,心急天下和父王的名声,才,才如此……”
不过只是稍微一威胁,郑聪便把报纸从什么地方来的,一一招了出来。
是经儿!
居然是他!
他为何会让聪儿……原本似有些不解的郑成功,看着被自己吓的不敢言语的儿子,突然明白了原因,他这个儿子之所以会“忧心天下”,并不是因为关心他郑成功的“名声”,而是担心将来他这个世子的位置,他是害怕郑聪将来抢了世子之位!所以才会“煽动”郑聪来这里进言,从而激怒自己,一但自己怒上心头的话,不定会做出什么错事,就像方才一样,如果不是因为聪儿胆怯招了出来,这五十军棍可就落到身上了。
想到自己这个儿子,居然把自己还有弟弟都算计进去,对于生性耿直的郑成功来说,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居然会如此“诡计多端”,想到自己差点着了他的道,便忍不住勃然大怒起,猛的把报纸摔到地上,拍案怒喝道。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来人,把郑经给孤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