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安人见眼前一大一小都绷着小脸,只觉得心烦,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随你们去。”
郭氏又屈屈膝,方牵着沈瑞出来。
沈瑞新挪出的院子,就在前院,离灵堂不远。眼见到了,沈瑞拉了拉郭氏的手,小声道:“婶娘慢行,侄儿有事相求。”
郭氏停下脚步,吩咐跟着的两个小婢道:“去前头请大管家过来。”
等两婢去了,郭氏方道:“瑞哥儿可是有什么为难事?”
沈瑞小声道:“侄儿冻饿几日,几悬饿毙,全赖王妈妈与柳芽偷留了吃食,才使得侄儿逃过一劫。若是因侄儿之故,使得两人受老安人责罚,侄儿怎忍心。还请婶娘帮忙想个法子,想法子帮侄儿回护一二。”
郭氏摇头道:“晚了,昨儿下晌老安人便以服侍你不周为名,打了两人板子,而后唤了人伢子,将那两个卖到过路的商船上。”
沈瑞闻言,想着柳芽那充满期待的眼睛,还有王妈妈留的那两块米糕以及那番教导提点,心乱如麻。
郭氏见他眼睛发直,忙道:“莫担心,她们已被你族兄沈理买回来,只是因身上有伤,暂时在他家养着,说不定等过些日子好了就给你送回来。”
沈瑞讪讪,心里却是松了一大口气。
这会儿功夫,两婢已经带了四房大管家过来,就是昨沈举人命令去跨院接沈瑞的那位。见到郭氏二人,管家躬身见礼。
“谁在灵堂上?”郭氏问道。
“大哥在。”管家回道。
“大伯呢?”
“老爷外感风寒,在书房歇着。”管家恭敬地回道。
昨日才“烧七”,今日并无客人吊祭,灵堂上只有僧道尼在做法事道场。沈举人既不在,郭氏这个做婶子的就没什么可回避的。沈瑾才十四,与郭氏幼子同龄,郭氏当然无需避讳。
灵堂上,一片素白,香烟缭绕,僧尼道吟诵不断。灵柩两侧,只孤零零地跪坐一人,显得有些寂寥。正是沈瑾,神色木木,跪坐在灵柩旁,
因僧尼道吟诵声,直到郭氏与沈瑞近前,沈瑾才发现,忙站起身来:“婶娘与二弟来了。”
沈瑾面容憔悴,眼下一片青黑。郭氏扫了灵柩旁的蒲团一眼,又看了眼沈瑾手中的孝子棒,神色寡淡道:“大侄儿还真是孝顺。”
原以为经过昨日沈理的斥责,沈瑾应该乖觉,让出孝子之位,没想到他方才依旧跪坐在孝子位上。
沈瑾神色涨红,沉声道:“不过是尽人子之责,不敢当婶娘称赞。”说到这里转头望向沈瑞道:“二弟现下既来了,也当尽尽心。”说着,他将手中的孝子棒双手递给沈瑞。
孝子棒又称丧棒,三尺来长、拇指粗细的竹体,上面用剪成月牙形的白纸缠裹。
沈瑞双手接过,兄友弟恭之类的模样不是做不出,只是未免与本主之前的性情相差太远,可莫名恶语相向又过于无礼,便只是默默接过,走到灵柩前将孝子棒放在身侧,随即跪倒在地,稽首三拜。
郭氏见状,亲自取了三根香,递给沈瑞,道:“给你娘上柱香。”
沈瑞低声道了一声谢接过,在灵前再拜后,给孙氏上了香。郭氏担心沈瑞身体,柔声道:“你身体未愈,尽心就好,不要让你娘惦记,先跟婶娘回去。等过两日身子结实了出来。”
沈瑞晓得,顺着郭氏的意思自己会过的轻松些,可还是摇头,正色道:“侄儿是孝子,为母守丧本是应有之义。前几日侄儿长辈们体恤不怪罪,侄儿已是愧疚难安,如今已痊愈,正当好好陪娘亲走完这最后一程。”
郭氏如何能放心得下,不赞同道:“你的孝心不在这个上,你娘就你这半点骨血,你只是养的好好的,就是你的孝心。”
郭氏是好意,可沈瑞早已经有了打算,走到郭氏身边,小声说道:“婶娘,侄儿先前只是饿的狠了,才昏了两日。如今穿暖吃饱,再也不怕的,婶娘还是成全侄子这片孝心。”
郭氏依旧不松口,沈瑞叹了一口气,压低音量道:“总不好只让大哥一人尽孝。”
郭氏瞥了沈瑾一眼,才迟疑地点了点头:“那你就在这里守孝,婶娘先回去,等到了吃药的时辰,婶娘再使你来接你。”
郭氏没有回客院,而是被沈瑞劝回她自己家。她毕竟是五房当家娘子,身边还有个半岁大的幼女,陪了沈瑞两日已是不容易。不过到底不放心,还是留下贴身婢子看顾沈瑞,嘱咐了再嘱咐方离开。
管家送郭氏离开后,看了看灵堂上缄默不言的两位小主人,心下很是不放心,去书房找沈举人,想要禀告此事。一是怕两位小主人发生争执,闹出笑话;二也是担心沈瑞大病初愈,熬不住守灵之苦。
经过昨日那一出,沈家宗族里都看着,沈瑞真要有个万一,这四房的名声就要坏了。要知道昨日来的可不单单是沈氏族人,除了乡邻之外,官府中人也来了不少。内宅的事情,虽没有闹到前头,可昨日那么多人,难免走漏风声。
沈举人眼下并不在书房,而是去了后院老安人处。大管家扑了个空,犹豫了一下,还是追到了后院。走到后院门口,大管家就察觉不对,老安人身边当用的几个养娘婢子都在院门口候着。
见大管家来了,郝妈妈出面道:“大管家可是有急事?可要老奴去给老爷禀告?”
管家火眼金睛,自是瞧出郝妈妈这老货眼珠子乱转,想来着不忿被老安人打发出来,想要借通传之名,想要去上房探听一二。谁晓得老安人与老爷说什么私密话,管家无心参合,忙摆手道:“不急,不急,还是等老爷出来。”
郝妈妈讪讪,却也不敢得罪管家,轻哼了一声,转了头去。
张老安人屋子里,沈举人皱眉道:“是不是一时没找到,等孙氏大事完了,开了东厢,仔细查找就是。”
张老安人道:“等丧事完了,黄花菜都凉了!我早觉得不对,孙氏没了当晚我就使人开了东厢,能翻的都翻了,就是没有。”
沈举人的脸色很难看,沉默了半响,道:“孙氏屋里既没有,是不是寄存在旁人处?孙氏行事精明,若是她信得过的,当不会有什么闪失。”
张老安人冷哼道:“财帛动人心,若是红契还罢,衙门里有档,总能找回来;若是白契,谁收下了还肯吐出来?自从晓得孙氏将身边人都放出去,我就晓得蹊跷,才使人故意饿了瑞儿两日,这不是吊出来两个。说着好听,恩婶恩亲,还不是闻了腥味咬上来,想要趁乱占四房便宜!”
这番说辞听起来似乎有道理,可是想想沈理的状元身份还有五房老太爷平素的端方,沈举人摇摇头,道:“孙氏陪嫁产业里,只有后来出息添的两块棉田一间铺子是白契,其他都是红契,娘不用担心”
张老安人瞪着眼睛道:“那铺面还罢,值不了几个钱。那两块棉田一块十顷,一块八顷,可不是小数目,真要被人匿下可要哭死。照我说,还是赶紧报衙门,以报失财物为名,将那几个跑了的下人抓回来。不管那贱人是将契约托付给沈理,还是隔壁,总有迹可循,多个人证,心里也踏实些。”
昨日在族人面前刚闹了那一出,沈举人素来爱面子,哪里还敢节外生枝,皱眉道:“铺面与棉田都在那里搁着,由家里下人打理,这几日也跑不掉。就算旁人拿了地契又如何,在松江地界,旁人还欺不到沈家头上,还是等孙氏出殡后再说。”
张老安人跺脚道:“旁人欺不到沈家人头上,沈家自家人哩?那九房小崽子顶着状元老爷的帽子,连宗房都得巴结;隔壁郭氏,借着那贱人的光,与知府家结亲,如今腰子也直起来了。不管他们两个哪一个受了那贱人所托藏了地契房契,要是黑了心肝,可是了不得。”
沈举人不通经济,已是听得不耐烦,抬起眉毛道:“娘就别操心了,儿子自有安排。”说罢,起身就走。
走了几步,看到多宝格上的摆件有些眼熟,他不由多看了两眼,而后转过身,道:“娘,孙氏的嫁妆还是先不动的好,省的被族亲们误会。”
张老安人气了个仰倒,青着脸道:“难道我是贼?这是孙氏先头敬与老身的!”
沈举人讪笑两声,却依旧没有改口:“还是避嫌吧,误会了总不好。”
张老安人越发着恼,冷哼一声,摆摆手道:“且去,且去,我还没老糊涂,用不着大老爷教导行事!”
沈举人晓得自家老母亲性子左性,不是听劝的,只能心里叹息一声,挑了帘子出去。见到大管家在院门口候着,沈举人缓下脚步道:“可是有事,找到这里来?”
大管家忙趋步上前,低声道:“老爷,二哥方才来灵堂守灵了。” wωω •ttκд n •c ○
沈举人闻言,面上挂霜,冷哼一声道:“这孽畜又要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