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看着沈瑞的目光,本是有怨有嫉,不过沈瑞没有搭理他,反而与沈全说话,使得他颇为意外
他低下头,自嘲一笑,再抬起头时面上怨恨嫉妒已掩住,只余下愧疚,对着沈瑞道:“都是我不好,在瑞哥这里生病,倒是将瑞哥这个正主挤走了……如今我将好了也当搬回去……”
瞧他强颜欢笑模样,沈瑞心中一叹。
早先那个在族学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不见,即便那时骄傲自得的沈珠同样不讨喜,也有自己长处,总比眼前这个口不对心的做作之人要强。
沈珠想要过继二房,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到,不管他面上如何恳切热络,只要知晓最终结果,都会恨上沈瑞、沈珏两个。
沈瑞便也无心与他拉关系,淡淡道:“珠九哥随意……”说罢,又望向沈全:“三哥随我去坐坐
沈全已经起身,笑道:“好,玲二哥难得过来,正好腾出地方让玲二哥与珠哥说话。”
沈宝拉着沈琴起身,赔笑道:“我与琴二哥也先回去了。”
即便沈珠开口挽留,可大家还是从西客院出来。
出了门口,沈琴便惴惴地看着沈瑞道:“瑞哥,我方才多嘴,说了大伯娘给你收拾新院子之事了
“珠九哥就为这个着恼?”沈瑞皱眉道。
给他收拾院子的大太太,瞧着沈珠前些日子劲头,明显是奔着小二房嗣子去的,怎么还为小长房的事情着恼。
沈琴讪讪道:“我只是见珠九哥老提搬回去的话,就多说了一句,‘不用惦记搬,二伯父那里也收拾屋子,珏哥有地方住,……”
大家都不是孩子,谁不晓得沈珠介意的不是住处,而是嗣子已定之事。
沈瑞看了沈琴一眼,轻笑道:“许是我误会了,珠九哥或许只是因身子不舒坦才有些不高兴……
沈宝瞪了沈琴一眼,对沈瑞道:“琴二哥就是烂好心,见珠九哥还洋洋自得以二房嗣子自居,怕珠九哥以后晓得越发下不来台,方点破此事,并非是有心引得珠九哥迁怒……”
沈琴涨红了脸,耷拉脑袋,不再说话。
沈瑞见沈宝陪着小心模样,道:“即便琴二哥今儿不说,珠九哥也终会晓得,这没什么……”
沈全素来和气,待族兄弟们也亲厚,此时却没有说什么。
沈琴、沈宝回了住处,沈瑞则带了沈全来了侧院,直接进了前面书房。
书房是三间,一明两暗,东边两间无隔断,东墙是一面书架,已经装满书册,书架时是一条书案,上面摆着文房四宝;西首一间多宝格式书架做了隔断,南窗户下是一副炕,炕上放了小书桌,还有一块厚毯,地上是雁翅排列四把椅子。
沈瑞方才已经见过,沈全赞道:“这倒是冬日读书的好地方”
两人落座,奉茶的婢子退下去,沈全方正色道:“珠哥对过继之事极为上心,如今希望落空,心中定会恼恨,谁晓得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来,以后瑞哥对他还是避而远之。”
沈瑞点点头道:“谢谢三哥,我晓得了。三哥也莫要太担心,听伯娘的意思,过了十五洲二哥回松江时,会带了沈珠、沈琳回去。”
沈全闻言微愣,随即叹气道:“这么多兄弟,旁人都留京,只有他与琳哥被带回去,怕是他到时又想不开他的心思都挂在脸上,长辈们不留他,当也是怕生出事端……”
不管沈珠有什么短处,到底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族兄弟,眼见他越陷越深,沈全也生出几分埋怨:“珠哥妄想是不对,可二房长辈也有错处……要是早早将择了你与珏哥之事表明,不弄得这样含含糊糊,珠哥也不会越来越糊涂。”又道:“珠哥也是,沧大伯、洲二伯选了嗣子人选,润三叔哪里不还是没说么?不过是瞧不上润三叔举人身份,心高想要做个衙内公子……”
沈瑞懒得去理会沈珠的小心思,想着五房三子都在京城,沈琦即便以后考中,也是去外地做官或留在京城,不会回松江,便道:“三位哥哥如今都在京城,有没有想过接鸿大叔、大婶子来京?”
后世这种很常见,父母随着子女迁徙。如今这种情况也有,京官接了原籍的老太爷、老太太进京孝敬的。
古人最重乡土,未必是要让沈鸿夫妇搬家,不过趁着他们还年轻,进京荣养几年也没什么不好。
沈全闻言,眼睛一亮道:“我前几日也与大哥念叨这个来着……前年大哥金榜题名后,就写过家书,想要接父母进京,不过我娘担心北方气候不好,不利于我爹修养,又因我要应童子试,福姐年纪小。可我瞧着,京城冬天冷是冷,屋子里却比松江要舒坦。用地龙火墙取暖,也比炭盆于净暖和的多
沈瑞看着沈全,想到沈全除了院试,还有乡试一道坎,终有回乡的时候,以郭氏对幼子的疼爱,绝对不会放心留他一个人在南边应试。要是真能进京小住的话,也就这两年功夫。对长辈们来说,未必愿意折腾。
沈全显然也想到此处,摸着下巴有些犹豫:“只去了书信过去,我爹我娘多半不爱动,要不我随了洲二伯回去……可书院的事情怎么办?怕是大哥、二哥不肯让我回去”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院子里高声喊道:“瑞哥、全三哥……”
是沈宝的声音。
听着这声音不对,沈瑞与沈全忙从书房出来,就见沈宝呼哧带喘地跑过来,满脸焦急道:“瑞哥、全三哥,快去瞧瞧,珏哥被烫了,大伯娘已经过去……”
沈瑞听了,心下一惊,顾不得仔细问,便随着沈宝从偏院出来。
沈全边走边问:“沈珏什么时候来的,到底怎回事哩?”
沈宝脸色煞白,带了惊悚道:“我也不晓得,原是想着玲二哥走时得去送一送,免得失礼,方打发婢子留心那边。谁晓得没一会儿,那边就出了大事,珏哥回来,不知怎地又被滚烫了……乱糟糟的好怕人,已有人去请了大伯娘,我心里害怕,就过来叫瑞哥与全三哥……”
说话功夫,众人已经进来西客院。
北屋乱糟糟的,有哭声,有说话声,就听徐氏怒喝道:“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一下子肃静下来,随即有个婆子挑了帘子出来,对沈瑞等人福了福,便脚步匆匆地走了。
沈瑞挑了帘子进去,顾不得去看别人,就用眼睛寻沈珏。
沈珏闭着眼睛,倒是椅子上,左半边脸通红,从眼下到脖颈,都是密密麻麻红红亮亮水,看的人触目惊心。
徐氏站在一旁,满脸惊怒。
沈玲站在一旁浑身战栗,沈珠也站着,红着眼圈、满脸痛苦之色,浑似被烫伤的那个人是他一般
自打沈瑞守孝期满后,同沈珏两个就形影不离,固然生不出兄弟之情,也是将他当侄儿似的待。眼见他这个模样,沈瑞心里直揪,上前道:“珏哥,珏哥……”
沈珏听到动静,睁开眼来,望向沈瑞,眼泪一大滴一大滴滚落:“呜呜瑞哥…恁疼……”
这种烫伤,要是刚被烫时,用冷水冲洗两刻钟到半个时辰,就不会起水;如今沈珏半张脸成这个模样,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沈瑞心中虽难受,可总不能陪着沈瑞哭,便望向徐氏。
徐氏看着沈珠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瑞哥就烫着了?”
沈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愧疚道:“伯娘,都是侄儿不是,珏哥过来探病,我心下感激,就亲手倒了茶,却是失手跌碎了茶杯,烫伤了珏哥……”
沈珠没等说完,沈瑞已经听不进去,上前就是狠踹了一脚。
沈珏是坐在椅子上,沈珠站起身给沈珏端茶,即便失手跌了,落了茶盏,也只会往沈珏衣裳腿上落,怎么能烫到沈瑞脸上?
这话能骗得了哪个?
“啊”沈全惊呼出声,跌倒在地,脸上还有些怔忪。
众人都愣住,沈瑞素来斯斯文文,还头一次见他怒目金刚模样。
沈瑞踹完一脚,手下没停,又狠狠甩了沈珠一个耳光。
旁人还罢,心中对沈珠的埋怨即便比不得沈珏,也都带了气愤。只有沈玲不好旁观,忙上前拦在沈珠身前,带了祈求道:“瑞哥,莫要动手,珠哥不是故意的,到底是族兄弟,怎么能动手呢……”
沈珠已经醒过神来,恨恨地望向沈瑞:“君子动手不动口我即便失手伤了珏哥,自有长辈们惩处,还轮不到你这个做族弟的来问罪”
沈瑞冷哼道:“敢做不敢当的小人我没有这样的族兄弟”
并非他冲动,而是实在看不惯沈珠这样。如今沈珠是客居沈家二房,只要他咬牙说不是故意的,旁人也不能强着他认罪。可要说他不是故意的,那鬼才相信。
二房长辈是隔房族亲,怎么罚沈珠?宗房大哥是沈珏的胞兄不假,可毕竟是沈家宗孙,也不好处置沈珠。
可他轻飘飘地请罪,沈珏这罪就白受了?哪里有那么便宜的美事
且不论沈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这弟殴兄到底不妥当,徐氏见状不由皱眉。
沈全、沈琴、沈宝三人在旁,则是神色各异。
原本簌簌流泪的沈珏,见了眼前情景,却觉得解气,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瑞哥说的好,明明是故意烫我还不敢承认,真是小人我也没有这样的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