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顺藤摸瓜(三)

陆家,老宅。

陆家现任族长陆老爷听了掌柜的禀告,激动的站了起来:“真是王守仁王老爷?”

掌柜的回道:“八成是了,小人虽没有与王老爷打罩面,却认出沈家那位瑞少爷。加上之前王老爷家的管事小厮并未隐瞒,虽没有提及王老爷名讳,却是并未曾隐瞒主家是王家。”

陆家与王家有旧,这位陆老爷年岁比王守仁大不了几岁。当年王守仁在松江小住时,陆家老族长还在,几年过去老族长故去,嫡宗嫡长子陆大爷就成了新的陆老爷。

这两个月松江实在不太平,作为仅次于沈贺两家的陆家,也在忐忑观望。几家人都是世居此地,自然是联络有亲,而且因沈家宗房大老爷庸碌刻板,陆老爷与贺二老爷私交更好些。只是从沈家被卷进倭乱开始,陆老爷就没有站在贺家立场对沈家落井下石的意思。

实在是沈家玉字辈子弟太过出彩,状元两个、二甲进士两人,另有举人、秀才数位,这些人未来不可预期。就算沈家“通倭”的罪名定下,有这些人在官场的师生人脉关系,也不会落下“抄家灭族”的下场。

那样一来,即便沈家一时受挫,有玉字辈这些读书子弟在,沈家也有东山再起的资本。

陆家与松江另外一大姓章同源,都是建立“西林禅院”的郑德衡公的子孙。那位郑德衡公,一人奠定陆家、章家两家在松江根基,是松江府载入府志的传奇人物。他本是流民,后为赘婿入赘章,接过章家的杂货铺,开始经商。将一个小买卖人家,做成松江府数一数二的巨贾。虽后来恢复本姓,可德衡公还是将次子继承章家,并且将家产一分为二,分给陆、章两家。对于儿孙,他不限士农工商,只要求各人发挥各自长处,亲人之间互为援手,陆章两家不许内斗,违背的子孙家族除名。等到晚年,德衡公信佛,修建了“西林禅院”,在此处供养高僧,学佛参禅。

受德衡公族法家影响,陆章两家几代人下来,鲜少有内斗之事。加上因为有“西林禅院”在,陆章两家都崇佛,子弟多是乐善好施之辈,并不似贺家二老爷那般争强好胜。

就是陆老爷,虽与贺二老爷有私交,可心里也并不赞成他某些行事手段。

这也是几次沈贺两家明争暗斗,陆家都不参合的原因。贺二老爷之前敢冒着风险对沈家“落井下石”,也是知晓陆章两家家风,知晓两家不会参合。

贺二老爷失策的是,陆老爷虽没有暂时参合沈家、贺家的事,可也没有一直旁观的意思。因此,这不单单是松江两家家族的争斗,还有知府衙门搅合在里面。

作为松江的地头蛇之一,陆家也有姻亲族人在知府衙门当差。对于之前赵显忠巧立名目、盘剥地方之事,陆家早有不满,只是赵显忠靠山大,加上沈贺两家不开口,陆家也不好说什么。可“倭乱”过后,赵显忠克扣抚恤银两,为了脱罪构陷沈家,则让陆老爷警醒。

有一就有二,今日为了脱罪赵显忠敢拿沈家定罪;明日为了谋财,说不得就要覆灭陆家。

陆老爷的堂叔也是京官,只是在六部为郎官,品级不高。饶是如此,家书中提及的消息,也让陆老爷有所决断。

沈家与贺家之争后面,是京城谢阁老与李阁老之争。两位阁老争的是未来的首辅之位,沈贺两家争的是两族在松江的龙头地位。

贺家错就错在,忘了内外之分。面对赵显忠这样的贪官,作为松江士绅大姓之一,贺家应该与其他人家站在一起,或是遏制知府衙门权利,或是想办法将赵显忠调离,还松江一个太平,而不是同知府衙门站在一起,对付沈家。

如今入狱的沈家几个子弟,沈琦、沈玲两个陆老爷不太熟,沈珺却是极为熟络,平素里常一起饮酒吃茶,那是贺二老爷亲堂外甥,虽偶有两句抱怨,可人品并没有什么大瑕疵。

陆老爷心中,已经认定是知府衙门与贺二爷联合起来构陷,心中已是偏向沈家。只是身后有若干族人,陆老爷亦不敢轻动。

等待两个月,也是为了等待钦差下来。要是李阁老一方的人,陆家为了自保,说不得只能继续缄默;要是谢阁老的人,陆家能帮的也愿意帮沈家一把。至于是否会得罪贺家,陆老爷并不理会。之前与贺二老爷也不过是场面上的交情,可眼见贺二老爷为了钱财权势连堂外甥都能坑,陆老爷已经决定从此以后能远就远了。

王守仁是陆老爷故交,知晓王守仁到松江自然是欢喜,更喜欢的是王守仁是京官,这个时候有京官到松江还能为得是什么?只是因为王守仁年轻加上品级不高,陆老爷也没有想到他会是钦差正使,只当他是随着钦差下来副手,忙问道:“与王老爷同行的还有什么人?”

掌柜道:“还有位年岁略长的张老爷,也是文士装扮,稀奇的是随行管事、小厮之外,另有一干护卫,各个高大威猛,不似寻常人,且多是京腔官话。小人见了两次,那些护卫气势十足,倒似比寻常小官小吏还气派些。”

陆老爷身为一族之长,自是见过几分世面。眼下一听,正好与他先前猜测印证,王守仁应为副使,随同正使下来查案。那些京腔护卫,多半是随行锦衣卫甲士。

松江知府衙门提前数日就打发人在码头候着,可钦差没有摆出仪仗,而是微服进城,入住了鸿运客栈,这是不是说明了什么?

加上王守仁不避师生关系,直接传自己的学生沈瑞相见,那是不是说明与正使关系良好,在知府衙门与沈家之间这场官司之间是偏着沈家的?

陆老爷似乎窥见了什么,心中已经有了额决断,可还是吩咐那掌柜道:“你拿了我的帖子回去,先去确定是否真的是王老爷,若是就递上我的帖子,当着那位张老爷的面说关于‘倭乱’之事我有下情秘密禀明王老爷。”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也叫人盯着沈瑞,看沈家接下来是什么动静……

掌柜的应声下去,返回客栈不提。

再说鸿运客栈这边,知晓宁王有反意,王守仁尚且能镇定,张永简直是惊骇不已,后背直发凉。

这宁王去年进京,没少往东宫孝敬,东宫几个大伴都收过宁王重礼。当时宁王求的是恢复宁王卫,当时京中众人并没有当成大事。毕竟其他王府少至一卫、多至三卫,都有自己的府卫,只有宁王府在移封地的时候削了府卫,至今没有恢复,难免在各藩之间低了一头,想要恢复府卫也不算逾越。可要是宁王恢复府卫,是为了造反,那天下少不得要动荡一回。

如今新皇登基才数月,又年轻,地方藩王都在观望,真要有一家挑头,说不得其他不安分的藩王也会跟着跳出来。如今朝廷君臣不合,司礼监与内阁斗得火热,不能一致对外,遇到造反事,还真不是会如何收场。

张永是看着新皇长大,且一身荣辱都在新皇身上,自然最怕皇位动荡之事。

沈瑞年岁虽小,可看着稳重,加上还是与沈理一起调查出来的,张永不会怀疑他作伪,不过因为谨慎惯了,皱眉道:“咱家要见见你那位族兄。”这并不是与沈瑞商量,告知沈瑞一声,因为沈珠在城外,沈瑞便主动提及带人前往。

张永忧心忡忡,点头应了。

沈瑞带和一队锦衣卫离开,屋子里只剩下张永与王守仁。

张永方咬牙切齿道:“没想到宁王竟如此狼子野心,哼,他还想要恢复府卫,那是做梦!”

王守仁道想了想道:“根据松江知府关于‘倭寇’劫掠奏折,上岸船只数十,进城‘倭寇’千余人,这只是水路,要是宁王府这些年真的反心不止,那豢养的匪徒当不止这个数。”

张永点点头道:“杂家虽没有去过太湖,却知晓那自古以来都是水匪藏匿之处,听说最多的时候藏匪数万人。这只是太湖一地,宁藩盘踞江西百年,要是真的豢养私兵,定不会是小数目。”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门口有动静,有人隔着门道:“请问贵客可是余姚王老爷?”

正是掌柜拿着陆老爷的帖子来了,却因尊卑有别不好直呼王守仁名讳,便如此称呼,“余姚”正是王守仁籍贯所在。

王守仁略有意外,看了张永一眼,见他并无反对之意,便扬声道:“正是在下,是哪位找在下,请进来说话。”

门口护卫这才放行,掌柜的躬身进来,认出王守仁来,带了几分惊喜,道:“真的是王老爷您回来了,小人乃是陆家家仆,奉命送我家老爷的帖子过来。”

这掌柜的当年曾随着还是少爷的陆老爷去过西林禅院,与王守仁打过照面。王守仁过目不忘,立时也认了出来:“你是陆辞的乳兄桂山?”又见他装扮,恍然大悟道:“原来这鸿运客栈是陆家产业。”

掌柜恭敬道:“正是小人……”说到这里,偷偷看了旁边安坐的张永一眼,欲言又止。

“可是陆贤弟带话过来?张老爷是我好友,无需避讳。”王守仁道。

掌柜的这才道:“我家老爷说了,关于‘倭乱’之事,有下情要秘密禀告王老爷。”

王守仁与张永不禁对视一眼,张永开口问道:“这位陆老爷是何人?”

王守仁道:“是洪善禅师亲侄,松江士绅大姓陆家族长,家父与陆家老族长是故交,我早年在松江小住,就是借住陆家的西林禅院。”

洪善禅师早些年曾在京城挂单,名气不小,张永亦有耳闻,知晓他出身松江大户人家,也有不少族人出仕为官。对于尚未谋面的陆家,也多少有了印象。看来这家即便比不上沈家繁茂,也算是松江数得上的大户。

对于陆老爷所谓的“下情”,张永更是迫不及待,催促道:“既是故交,何必如此客套,这就请陆老爷过来吧。”

关于“倭乱”之事,眼下只有沈家一方提供的调查结果,能有其他人佐证,也能早日敲定松江知府的“诬陷”之罪,才好着手调查宁藩之事。

王守仁自然也不反对,立时对掌柜道:“既是张老爷开口,就麻烦你回去本家走一遭,请你们老爷过来说话。”

早在陆老爷吩咐下来,掌柜的就晓得自家老爷想要借此攀上钦差,才叫自己说了那一番话。如今任务达成,他自是毕恭毕敬领命,亲自回陆家传话去了。

等到掌柜的下去,张永方有些迟疑:“不知陆家与沈家关系如何?”

要是想要“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岂不糟糕?他可是受命来给沈瑞撑腰的。

王守仁道:“都是松江老姓,也是联络有亲,这位陆老爷是先陆家老太爷亲自教养出来的,素来与人为善的性子。”

张永这才放心,叫人重新上了一壶茶,与王守仁说起宁王去年在京的行踪,结交了哪些内臣,与哪些外臣似有牵连。之前没有多想,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细想起来,行踪还真是鬼祟。

陆家离鸿运客栈不远,掌柜的去了小半个时辰,就随着陆老爷回转回来,随行的还有几个健仆,提着两口大箱子。

甲子号门口的护卫知晓掌柜的是回去请人,看到楼梯口上来人,刚想要禀告里面,就见掌柜的带着陆老爷去了隔壁空客房,再出来时只有掌柜的与那位陆老爷,不见箱子。

这是知晓钦差下来,抬了现银还贿赂?

饶是素来眼高于顶,可门口的两位护卫想起那两口大箱子,亦不禁想入翩翩。

掌柜殷勤上前,往门口两位护卫手中塞了金锞子,低声道:“我家老爷来了,劳烦两位大哥通传。”

两位护卫得了钱财又得了恭敬,进去禀告去了。

王守仁并未仗着官身托大,亲自迎了出来,两人寒暄两句,将陆老爷请到客房里。

张永见惯京城权贵的,并未将陆老爷放在眼中,自然也没有起身,依旧大咧咧地坐着。

陆老爷见了,越发印证自己先前的猜想,认定张永是钦差,神色之间不免有些踌躇。

王守仁并未隐瞒,直言道:“张大人正是奉皇命下来调查松江府倭乱之事,陆贤弟有什么发现,不妨自言。”

陆老爷亦有举人功名,见官不跪,只需拜见即可,便重新给张永见了礼。

不过,陆老爷并没有直接陈情,而是请两位大人去隔壁。

王守仁虽不知何意,可依旧点头应了;张永觉得陆老爷在“故弄玄虚”,可不过是几步路的事,便也没有反对。

等看到那两口硕大的木箱,张永的脸色就难看起来。

陆老爷知晓他误会,不敢再耽搁,忙叫看守的心腹将木箱打开。

只觉得一股凉气从箱子里涌出来,待看清楚箱子里内装之物,王守仁与张永都变了脸色……

...

第七章 岁暮天寒(七)第九十一章 有女怀春(三)第五百六十三章 人心鬼蜮(一)第二百七十六章 恩甚怨生(三)第二十六章 素车白马(五)第二百四十四章 青云路始(一)第一百八十六章 双喜临门(五)第一百七十七章 至亲骨肉(一)第四百二十章 桂子飘香(三)第二百五十一章 褏然举首(三)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元复始(二)第五百九十九章 天理昭彰(四)第三百九十六章 分烟析产(三)100加更第三百二十七章 与人为善(二)第五百一十三章 血泪盈襟(三)第五百六十二章 沈氏分宗(九)(二合一)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第五百八十五章 鹡鸰在原(一)第三百二十章 金针暗度(五)第四百七十三章 天崩地陷(三)第二百九十四章 白龙鱼服(五)第二百一十一章 木落归本(一)第一百六十九章 人以群分(五)第四百一十三章 百年归寿(二)第634章 缑山鹤飞(四)第十五章 灵前孝子(八)第三百五十九章 端倪可察(四)第一百一十八章 高飞远走(三)第五百九十九章 天理昭彰(四)第三百零七章 种因收果(二)第五百三十一章 至亲骨肉(一)第五百七十三章 人心鬼蜮(十一)(二合一)第五百九十一章 鹡鸰在原(七)第三十九章腊尽春回(二)第一百三十二章 顺水行舟(六)第五百八十八章 鹡鸰在原第一百一十二章 荟萃一堂(一)第一百二十八章 顺水行舟(二)第二百零三章 尘埃落定(五)第四百五十三章 金榜题名(四)第七十四章 过路财神(一)第三百零五章 改过迁善(五)第十四章 灵前孝子(七)第三百七十六章 意气之争(一)第二百四十五章 青云路始(二)第二百章 尘埃落定(二)第五百四十六章 明镜高悬(三)第五百七十七章 多方角力(三)第五百一十二章 血泪盈襟(二)第四十一章 千里之行(一)第六百十四章 凤凰于飞(十三)第五百四十七 明镜高悬(四)第三百零九章 种因收果(四)第五百三十五章 至亲骨肉(五)第五百三十六章 渐生嫌隙(一)第十六章 前尘影事(一)第一百三十一章 顺水行舟(五)第六百十八章 凤凰于飞(十七)第六百零三章 凤凰于飞(二)第三百四十二章 添油炽薪(二)第676章 山重水复(四)第三百一十章 收因种果(五)第六百七十章 疾风劲草(二)第四百八十五章 引蛇出洞(一)第677章 花明柳暗(一)第一百二十八章 顺水行舟(二)第二百零八章 如意算盘(四)第六百十七章 凤凰于飞(十六)第二十八章 浮云富贵(二)第三百三十三章 一脉香烟(三)第二百六十五章 天威难测(二)第二百四十九章 褏然举首(一)第三百一十章 收因种果(五)第一百八十五章 双喜临门(四)第四百五十七章 事在萧墙(三)第三百九十六章 分烟析产(三)100加更第三百七十九章 意气之争(四)第一百三十一章 顺水行舟(五)第四百零二章 管中窥豹(三)第四百六十九章 大变将生(五)第四十一十四章 百年归寿(三)第一百零九章 东道主(三)第五百二十一章 黄雀在后(一)第二百九十五章 慈母之心(一)第二百七十一章 有心无力(三)第一百五十二章 时来运转(一)第633章 缑山鹤飞(三)第四百八十七章 引蛇出洞(三)第一百八十九章 春风得意(三)第六百零七章 凤凰于飞(六)第一百五十二章 时来运转(二)第五百六十二章 沈氏分宗(九)(二合一)第五百五十三章 自作自受(五)第四百五十二章 金榜题名(三)第三百五十章 倦鸟知还(五)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以群分(四)第五百零六章 庐山真面(一)第四百一十三章 百年归寿(二)第六百十九章 凤凰于飞(十八)第二百三十六章 金风玉露(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