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有意停滞了一下,太子也很快会意了。
“运输船上的陆军官兵也一应处理,不允许出港!”他马上做出了决定,然后转头看向了赵松,“赵旅正,这就靠你来约束部下了。”
“太子殿下请放心,臣一定会约束部下,决不许他们擅自离港。”赵松马上应了下来,“臣已经跟部下的军官们说清楚了情况了,他们绝不敢违抗军令,坏了朝廷的大事。”
“如此甚好。”太子颇为欣慰地笑了笑。
接着,他的面孔又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廖统制,高丽的大臣已经来了吗?”
“是的,已经来了,殿下。”这次回答的是另一个人。
这是一个面色黝黑、个字不高的中年人,他一直站在边上,恭恭敬敬地没有出声。他就是江华岛上的统制官廖辉,因为江华岛上既有民政又有海港和驻军,所以大汉派驻机构很多,为了统一管理,设置了一个统制官,来统领民政和陆海军驻军,类似于总督。
廖辉之前在辽东军当中服役,作战勇猛立下了不少功勋,积功升任营正,后来在一次出征作战时弄伤了左腿,于是拿着朝廷给予的退伍金和抚慰金退役了。
辽东军一向十分抱团,当然不会将他退伍就了事了,为了解决他退伍后的晚年生活,上面还特意为了找了一个职位任由他挑选,而他经过斟酌之后,就选择了出任江华岛的统制。
他觉得江华岛的气候宜人,统制官又可以监管民政军政,是一个又有实惠又有尊荣的废缺,而且因为是辽东军的军官出身,又有军功在身,所以上上下下也对他很服气,几年来大家相处得十分融洽,廖辉得到了悠闲又待遇丰厚的退伍官职,而对朝廷来说也算是找了一个好的统制人选,倒也算是两全其美。
不过,在太子殿下驾临江华岛之后,廖辉的清闲生活就没办法持续了,他一大早就来到了军港迎接太子,然后战战兢兢地拖着残腿上了嵩山号,听候太子的差遣。
平时他是一方土皇帝,但是在太子和陆海军的两位大佬面前,他又哪里说得上话?只能一直默不作声地呆在一边,等待被太子提起。
等了好久之后,这下太子终于提起自己了,廖辉也不敢怠慢,连忙出言向他解释。
“高丽朝廷的迎奉大臣前天晚上就已经来了,是辅政大臣金荩国。”
因为事前就得到了大汉使团的统治,所以高丽朝廷大体知道太子往来辽东和高丽的行程,他们当然不敢怠慢,老早就派出了迎奉中朝太子殿下的代表团,金荩国是现在高丽朝廷的首席辅政大臣,由他来带团,确实是唯一的人选。
“他们倒是恭敬。”太子叹了口气,“接下来怕是有得麻烦了。”
既然是巡阅辽东和高丽,那高丽的国都是不能不去的,他必须要跟着高丽的迎奉团前去汉城接见高丽国主,还有不少杂七杂八的礼节性的事务要做,想想确实让人头疼,可是又不得不做。
“好了,那就不要让他们久等了,我们下船吧。”定了定神之后,太子直接起身。
在清晨的海风中,太子和蔡德、赵松两位将领一起走下了嵩山号。
和金州城不同,江华岛的面积很小,所以军港占地也不大,更没有专门的驿馆来接待他。不过,他身为太子之尊,自然会得到最好的接待,江华岛统制廖辉特意将自己的官署让了出来,让太子居住,好在太子只在江华岛呆上一天就会启程去汉城,否则不知道还会给他们添多少麻烦。
因为心知自己已经派不上多少用场,所以廖辉倒也十分知趣,一下船就开始在军港各处巡视,督促官员和驻军用心办事,而把自己的官署留给了太子等人。
按照礼节,太子首先要接见前来迎奉自己的高丽大臣们,不过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这么做,而是将跟随自己前来高丽的大汉驻高丽使团团长施高艺给叫到了自己的身边。
“施团长,这一趟辛苦你了。”一看到对方,太子就淡然先跟对方问了声好。
自从那次当面训斥了施高艺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同对方单独会谈过,这次启程前往高丽,也没有将施高艺安排到自己乘坐的嵩山号上,只是让他在另外一艘战舰上同行而已。太子是想用这种办法来冷落对方,让他明白自己已经对他有了嫌隙,不要再想着耍花样。
施高艺毕竟在大汉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当然也是知趣的,他也不敢叨扰太子,直等到受到召唤的时候才来到太子身边,并且也不敢多说话,就是安静地站着,倒让太子有些于心不忍了。
“谢殿下。”听到了太子的问话之后,施高艺毕恭毕敬地回答,“臣一路乘船,倒也不是很辛苦,只恨不能多多为殿下分忧。”
“先前在海上,你分不了忧,但是现在已经到了高丽了,是该你来分忧的时候了。”太子摆了摆手,“如今我们已经到了江华岛,接下来就要去见高丽的君臣了。高丽朝廷前天就已经派团过来迎奉,领头的是辅政大臣金荩国,施团长你在高丽已经和他打了几年交道了,这个金荩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太子殿下,金荩国为人狡诈奸猾,请小心应对,切不可为他所惑。”施高艺马上回答。
也许是感觉太子看向自己的神情有些奇怪,他连忙解释,“殿下莫要误会,臣并不是挟私怨在恶意造谣中伤金荩国,实在是这位高丽大臣太过于可恶。”
“他到底是如何可恶?”太子倒是不着急,而是颇为从容地问。
“此人之前在废王李倧的朝廷里,只能算是郁郁不得志,但是在李珲复国之后,一时侥幸,得以幸进,成了李珲的左膀右臂。其人身为辅政大臣,手掌高丽权柄,并应该与我们合作,切实巩固两国邦交,可是他却有意阳奉阴违,口中宣称畏服中华上邦,暗地里却各种掣肘,使团交给他来办的事情要么不办,要么就拖拖拉拉来办,让我们使团深受其苦。而且……就是他暗地里唆使李珲生疏我们大汉使团,说什么‘高丽国内之事理应由高丽之人自行解决,不应该受制于大汉’之类的话,煽动高丽君臣上下与我等离心。若不是……若不是有他在其中离间的话,高丽国主也不至于如今和我们闹得这么僵。”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沉痛。就他来说,高丽风平浪静,一直都对大汉服服帖帖是最好的,如果李珲真的一直都对使团言听计从的话,又怎么会招惹出现在这么多事端来?所以他现在不仅对李珲心有不满,连对金荩国也有几分恨意。
“这么说来,两国惹出现在的风波,金荩国也难辞其咎……”眼见施高艺说得这么痛切,太子也信了几分。
“还请太子明察秋毫,绝不要让那些小人得计!”施高艺一边说,一边重重地躬下了身来。
太子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示意他抬起头来。
“我知道了,施团长,你随我一起去见金荩国吧。”然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这个金荩国会说汉话吗?”
因为施高艺之前就打算欺骗他,所以他现在对对方也只是将信将疑,并没有完全当真,再说了,金荩国身为高丽朝廷辅臣,地位极高,也不能不予以尊重——哪怕是表面上的尊重。
至少,客客气气的接见还是必须的。
“高丽君臣仰慕中原文化久矣,上上下下早已经熟习汉文。”施高艺连忙回答,“虽然之前为了方便下民读书习字,之前的一代先王虽然创制了高丽文字,但是上层还是一直都使用汉文的。”
“如此就好,这倒也方便我来见他。”太子微微点了点头。“施团长,等下我接见他的时候,如果有什么地方词不达意,麻烦你为我们两个居间翻译一下吧,但是……轻易不要插言。”
“臣明白。”施高艺心里明白太子大概对金荩国已经有了戒备,所以也微微一喜,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代表高丽朝廷奉迎中朝太子的领议政大臣金荩国也正在江华岛上的官衙里面焦急地踱步着。
这里的空气让他感到十分难受。
从他开始记事以来,江华岛一直就是一个人人闻之色变的名词,在两百年激烈的党争当中如同梦魇一样缠绕在每一个人的头上,所以一来到这个岛,他就浑身上下都感觉不舒服,仿佛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他出身于高丽两班贵族,从小就承蒙父辈的荫庇进入了高丽的朝廷当中,成为士大夫的一员,并且在世事变幻当中保全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平步青云来到了如今这个领议政大臣的位置上,可谓位极人臣。他平素一直安居在汉城当中,养尊处优,享受着极为富贵的生活,何曾来到过这么粗鄙的地方?
更加让他感到难受的是,这个地方如今已经近乎于变成大汉的国土了。
虽然大汉和高丽的各项协定当中,并没有将江华岛明确割让给大汉的条款,但是如今大汉已经在江华岛上驻军多年,早已经造成了既成事实,并且在各处地方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在别人看来,繁忙的军港和商港,以及各处林立的货栈是繁华的证明,可是在他心里看来却完全不是滋味,只觉得心痛不已。包括自己现在身处的江华岛上的统制衙署,这一幢幢楼房,在他看来都是高丽的屈辱。
更让他难受的是,这种屈辱他却必须忍受下去,不敢露出半点不满。
在前明时代,高丽就已经是大明藩属了,只能对大明称臣,而且万事毕恭毕敬,不过那时候至少还有些独立性,大明并没有在高丽驻军,而且很少干预高丽国的内政。可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大汉素来行事凶横,不像前明那样讲究上国体面,凶恶了百倍有余。
因为大明几十年前曾经出兵帮助高丽在倭寇的铁蹄之下复国,所以高丽君臣士民都对大明感恩戴德,甚至直到今天都还暗怀于心,再对比大汉如今的所作所为,他们的对大明的怀恋更加多了几分。
可是怀恋归怀恋,现实面前也不得不低头,高丽朝廷如今已经受制于人,又有什么办法可想。
中朝太子莅临高丽,说起来是十足的光荣,可是如何迎接而不至于被当成失礼,就让人十分犯难了,高丽君臣几次商议,为的就是尽量讨好这位太子殿下,不至于触怒他。
他们现在正在和大汉驻高丽使团闹矛盾,听说前阵子大汉使团团长施高艺已经先行乘船去辽东迎奉太子了,天知道在那里他会说自己等人多少坏话。人人都说中朝太子自幼聪慧,但是再聪慧的人,毕竟也只是一个少年人而已,极其容易受到蒙蔽,如果有了先入为主的坏印象,那接下来就十分难办了。
一想到这些为难的事,金荩国不禁满心都是烦恼。
就在他还在为这些事情烦心时,官署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接着就是“太子殿下驾到!”通传声。
他连忙走出了衙署,然后叫上了和自己同来迎奉中朝太子的其他高丽廷臣,一同走出了门。然后,他们同时在大门外跪了下来,也不顾地上还有不少尘土。
就在他们纷纷下跪的时候,太子也和自己的一行人来到了衙署的门口。
“臣高丽领议政大臣金荩国,叩见****太子殿下!”就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在金荩国的带领下,这些高丽大臣们纷纷一边以汉语喊出自己的名字,一边头叩到了地上,因为动作十分整齐,所以声音十分连贯,倒有几分气势。
然而,他们的这番动作却反而激起了太子的惊愕。新朝甫一建立就取消了对太子的跪拜礼,太子从小到大就没有在身边的侍从和老师们中间见过这样的阵仗,更何况是朝臣。一下子他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但是,他现在毕竟已经多少见过一些大场面了,所以倒也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慢步走到了金荩国等高丽大臣们面前。
“金议政,众位大臣,请起来吧,不必多礼。”
“殿下身为上国太子,莅临弊邦巡视,臣等理应以最高礼节相迎,岂能怠慢!”金荩国先是回禀,然后再度磕头到了地上,接着站了起身,再度跪倒在了地上,在太子既惊讶又尴尬的注视当中完成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我来巡阅辽东和高丽,只是为了探查一下民情而已,金议政不必如此隆重……”等他行完礼之后太子才想到词来。
“大汉乃上国,臣能一睹太子殿下的风采,实乃无上的光荣,只恨不能一睹天颜……”金荩国重新站了起来,稍微用袍袖拂了拂脸。
你们这些粗鄙之徒,不过是趁着大明衰微的时候反叛夺了天下的乱臣贼子而已,懂得什么叫做礼数吗?他的心里反而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
太子当然不知道这位高丽大臣心中所想,只是觉得这些人虽然执礼甚恭,但是好像总有些距离感,不大好说话。同时,他也趁着这个机会把金荩国打量了一番,觉得这个留着胡须中年大臣面孔十分严肃,虽然前倨后恭,但是还有些些气度,倒也不像是之前施高艺所描绘的那个卑鄙小人的形象。
不过他也知道看人不能只看外表,所以也只是把疑惑放在了心里。
“太子殿下,请进去吧,外面风沙大。”眼见太子还是一直跟高丽迎奉使一起站在门外,恐怕于理不合,赵松忍不住提醒了一下他。
“好,进去吧。”太子点了点头,然后冲金荩国笑了笑,“金议政远道而来,一路想必是十分辛苦的,有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不然若是议政太过于拘束,莫说议政太累,恐怕就连我都有些过意不去……”
接着,他将双手放在了背后,昂首走进了江华岛内的大汉衙署。
在他说话的时候,金荩国仍旧弯着腰,直到他转身离开,这位高丽议政大臣才直起腰来,带着和自己一起来的高丽大臣们一起,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中朝太子的后面。
短短不到一刻钟的会晤,同样也并不能让他完全把中朝太子看透,不过,中朝太子年纪虽小,却有定力;而且他的虽然态度随和,但是看得出来他是个颇为聪明的人,不大能够轻易摆布。
中朝太子驾幸高丽,是之前的历史上从来都没有过先例的事,到底应该怎么接待,这些人心里也没有数,高丽君臣聚集起来商议了几次,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反正能接待得多隆重就多隆重,务必不让中朝在这个多事之秋里面再对高丽朝廷生起嫌恶来。
来到宽敞的官署内部之后太子当仁不让地坐上了主座,而跟随在他后面的大汉和高丽官员们则走到了旁边的座位上,不过并没有人落座。
“诸位请坐吧,不必拘礼。”太子做出了一个手势,再度示意他们。
等到他们一一坐好之后,太子马上看向了金荩国。“金议政,不知贵主现在身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