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海见着九江王陈友必,把大嘴一咧,放声痛哭起来。
陈友必愣怔片刻,瞪双目就盯住了胡大海。心里暗想,这个姓胡的,满肚子都是转轴。这次,他是夜猫子进宅呀!我得多加谨慎,小心上当。想到此处,说道:“二王千岁,不要难过了。这次你来见我家弟兄,有何事干?”
胡大海擦把眼泪,说道:“唉!小孩儿没娘,说起来话长哪!这儿不是讲话之地,快领我到里边会谈。”
“好,那就请吧!”说罢,陈友必陪胡大海,朝王宫走去。
胡大海往里边走着,用眼睛这么一看,嘻,排刀手黑压压站了两大溜!他们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圆睁二目,怀抱砍刀。看那意思,只要一声令下,就会把自己剁成肉渣。不过,胡大海并不介意。只见他腆着草包肚子,迈步来到银安宝殿。
陈友谅笑脸相迎,抱拳拱手:“啊呀,胡将军,欢迎,欢迎。”
“王爷一向可好?胡某这厢有礼。”
“不必客气,快快请坐。”说罢,分宾主落座。
此刻,陈友谅也十分警惕。他面对胡大海,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看了半天,这才问道:“胡将军,你来见孤王,所为何事?”
“二位王爷,大事不好哇!”
“噢?何事?”
“唉!我这个人不通文墨,说话颠三倒四。有不对之处,请你们原谅。”
陈友谅说:“胡将军不必客气。咱们相识多年,深知其人。今日你既然进宫,那就是我们的客人。有话只管言讲,不要顾忌。”
“多谢,多谢。唉!几天前,你们把朱元璋逼得抹了脖子。皇上一死,我们人心涣散哪!说实话,这几天呀,耗子动刀——窝里反了。有一伙人,主张拉山头,再保一个皇上;另一帮人,则主张去保张士诚。还有一些人,想要投降大元。哎呀,其说不一,议论纷纷哪!为此事,我胡大海可伤透了脑筋。你说说,我姓胡的能保他大元吗?他纵然叫我当太上皇,我也不能去当走狗。那么,不降大元,该保谁呢?原来的十八路王子,已经死的死,亡的亡;幸存的那几个,屈指算来,也没有一个正经东西。我想来想去,最后就想到你们哥儿俩头上了。那十八路王子之中,要讲究资格最老、能力最大、实力最雄厚的,就得数你俩。尽管咱们老是开兵见仗,可是,打我心眼儿里却赞成你们。另外,你们也豁达大度,知人善任哪!假如我胡大海投靠你们,你们决不会亏待我,这个我心里清楚。可话又说回来了,就我一个人前来,那有什么意思?如今,岁数也大了,能耐也不怎么地,一肚子大粪,饭桶一个。所以,我的意思是,把老四的这个班底,整个给你们拉过来。我倒不图叫你们记功,起码,我得把全营的将士领上正路啊!此事,我已说服了元帅徐达、军师刘伯温和满营众将。可是,也有个别人不同意。为此事,我又琢磨了良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现在,全营将士给朱元璋致哀,八方的朋友来了不少,唯独没你们哥儿俩。我说王爷,你们什么空都能漏,唯独这个空可不能漏。假如你俩带着祭礼,赶奔灵棚,烧几张纸,磕两个头,哎呀,那能收买人心哪!让别人一看,那南汉王、九江王,不记前仇,祭奠亡灵,是何等的度量?到那时,人心自然就归顺了。另外,我胡大海再帮帮你们的忙,管保这班底全能接过来。倘若事称人愿,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何愁天下不成呢?今天,我就为给你们送信而来。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望三思而行。”
“噢!”陈友谅耳里听着,心里想着,胡大海之言,是否有诈?哎呀,此人惯于三回九转,我可得慎重行事。于是,假意赔笑道:“多谢胡将军错爱。至于本王去与不去,我还得从长计议。”
胡大海忙说道:“别价!明日我们就在江边设祭,然后就要把棺椁运回南京。你再拖延时日,那还祭奠何人?”
“那——好吧,待我弟兄商议商议。”说到此处,转脸对侍从喊话,“来人哪,将胡将军请到客厅,设酒款待。”
就这样,陈友谅将胡大海支走了。
胡大海走后,陈友谅将文臣武将召在王宫,共议吊祭之事。这一下,王宫里边可热闹了。怎么?众说纷纭呀!有的人说,胡大海说得对,应到江边烧几张纸,以便收买军心;有的说,胡大海设下了陷阶,其中有诈,若去吊祭,必然凶多吉少。哎哟,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把房顶都要揭起来了。
此时,陈友谅一言不发。他眨巴着眼睛,皱着眉头,想了好长时间,这才说道:“诸位,眼下,朱元璋已死。他既已死,全营人心浮动,这也算在必然。既然人心浮动,他们就会思想自己的归宿。由此看来,胡大海之言,不无道理。所以,我打算亲自去一趟,看看那些人对我如何!退一步讲,若有意外,我也不怕。咱的大炮已对准了他们的连营,随时可让他们化为灰烬。倘若苍天保佑,真像胡大海说的那样,接过明营的班底,这可是天作之美呀!众位,你们看如何?”
九江工陈友必忙说道:“哥哥,此事如履薄冰,兄弟我不敢苟同。若遇不测,你待如何?”
陈友谅听罢,不屑一顾地说道:“嗳!刚才我已言讲,他们已成瓮中之鳖,料定不敢对我无理。再者说,一旦有变,咱正好乘虚而入,杀他个片甲无存!”
“这…”
“体要多言,我自有主张。”
陈友谅主意已定,谁人相劝也无济于事。最后,将胡大海请来,对他陈述了一番。
胡大海一听,拍手称快:“对!常言说,‘胆小不得将军做’。我老胡不辞辛苦,前来通风报信,所为何来?也为我明将的出路,也为你哥儿俩的前程啊!到在那儿,你就知道了。退一步讲,若遇意外,有我老胡担保。”
陈友谅道:“多谢,多谢。咱一言为定,明日大营再见。”
“好-!”胡大海抱拳施礼,扬长而去。
陈友谅立刻着手准备。他命令水军大帅张定边,准备船只一千艘,每只船上配备水兵和火炮,将大江封锁;由大将带领精兵一万五千名,安排在左右两翼;身边跟随精兵五百,大将二十员。并且,定下暗号,一旦灵堂炮响,三路人马同时往里冲杀,打它个措手不及。九江王陈友必为防不测,也率领三千御林兵,埋伏在江边专等接应。总之,一切安排就绪,这才上床休息。
次日平明,天光见亮,陈友谅等人早早起床,用过早点,带上祭礼,便起身赶奔明营。
此时,陈友谅坐在船头,望着那滔滔的江水,不禁胸心开阔,心旷神怡。暗暗思想道,朱元璋啊,没想到你死在我的手下!若像胡大海所言,将你的班底端过来,陈某我何愁天下不定?他越想越高兴,做开了皇帝的美梦。
这时,有人前来禀报:“禀王爷,大船已到江边。”
陈友谅吩咐一声:“抛锚!”
霎时间,抛锚,搭跳,众人陪陈友谅走下坐船。
正在这时,只见江边锣鼓喧天,明将列队恭候。头一个是胡大海,第二个是徐达,第三个是刘伯温。再往后边,都是明营的大将。他们一个个头顶麻冠,身披重孝,面色呆滞,眼睛红肿。
陈友谅看罢,心中感叹道,是呀,这些人跟随朱元璋多年,情谊不薄啊!我自己既来吊祭,也得装出个模样。想到此处,他假意擦擦泪水,跟胡大海等人相见。
老胡寒暄一番,说道:“陈王爷,快往里请吧!”转身又对侍从喊话,“快,先将陈王爷请到偏营休息。”
陈友谅还挺着急,忙说道:“别别别,我要先到灵堂吊祭。”
“嗳!歇息一时,再去也不为晚。”
“无妨,我心里着急啊!”
陈友谅不顾别人相劝,将卫队安置在门外,由胡大海陪同,迈步来到灵堂。他放眼一望:哟,到底是帝王的灵棚,可真肃穆威严哪!
抬起头,看分明,
眼前闪出大灵棚。
吻兽大张口,
左右双宝瓶,
东南挂幔帐,
西北画丹青:
白猿偷仙果,
仙鹤云中行。
桃花柳翠两边摆,
旗罗伞盖列当中。
金桥银桥奈何桥,
善男信女伴金童:
金童打黄幡,
玉女宝盖擎。
八仙桌子当中放,
上掌一盏照尸灯。
灯下供鲜果,
俱用银碗盛。
两边还有一副对,
上下两联写得明。
上联写:江山社稷无人管,
下联配;黎民百姓最伤情。
陈友谅看罢,心中也不是滋味。暗自想道,人生一世,只不过如此啊!常言说:“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唉,别看我现在雄心勃勃,要得天下,谁知哪一天也落到这个下场呢!想到此处,鼻子一酸,不由掉下了眼泪。他来到灵桌跟前,跺足捶胸,说道:“王兄,小弟陈友谅给你见礼了。”说着,撩衣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便放声痛哭起来。
其实,他这完全是逢场做戏。他听了胡大海的言语,要收买人心哪!他以为,哭得越惨,心越至诚。因此,哭起来就没完没了。
陈友谅这一哭,引逗的胡大海也哭开了。哭罢多时,这才劝说道:“陈王爷,人死不能复生,保重贵体要紧。”
陈友谅哭罢多时,这才站起身来。胡大海说道:“请陈王爷偏营休息。”
陈友谅道:“不,我要在此守灵。”
胡大海相劝再三,陈友谅执意不听。无奈,胡大海命军兵端来饭菜,让他在灵堂用膳。他自己也退了出去。
陈友谅草草吃了几口,朝四外一看,明营依旧如初,不像设有圈套,因此,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直到定更时分,胡大海来到灵堂:“陈王爷,天色已晚,快快歇息去吧!”
“唉,我心里难过啊!多坐一会儿,倒觉得好受一些。”
陈友谅说完,就见胡大海把大拇哥一竖,挤眉弄眼地说道:“嘿!陈王爷,你此番前来,那可来好了。方才,我到连营转了一圈儿,见大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没一个不赞成你的。原来骂你的那些人,现在也愿意投降归顺了。”
“是吗?胡将军,单等大事告成,你就是开国之勋,我封你一字并肩王。”
“唉!我年纪大了,当不当官,算不了什么,我是替你高兴啊!这么办吧,你再坐一会儿,我出去转转,听人们还说些什么。”
“胡将军多费心了。”
“理应如此。”说罢,胡大海转身走出灵堂。
此时,谯楼鼓打三更。陈友谅暗中盘算道,时间不早,我该走了。他围着灵堂转了一圈,心中暗自好笑,朱元璋啊,想不到你创了半辈子的大业,将要落到我陈友谅之手!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你呢,再见!想到这儿,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说道:“陈王兄,留步!”
哎,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陈友谅甩脸这么一看:“呀!”差点儿把他的魂魄吓飞。为什么?原来喊话之人,正是朱元璋。陈友谅以为见着鬼了,“噔噔噔”倒退了几步,冲门外的卫队喊话:“侍卫,快快打鬼!”
朱元璋哈哈一阵冷笑,从容地说道:“王兄,神鬼谁看见过;小王我没死啊!今天你既然进了明营,那你就别回去了!”
那位说:朱元璋不是抹脖子了吗?原来,自刎之人,并非朱元璋,而是韩成。从前,朱元璋三请徐达之时,就收下了他。为什么收他?因为他的五官相貌颇像朱元璋。朱元璋对韩成特别喜欢,并封他为忠臣主将。后来,又叫他当了参护官,只给朱元璋料理内务。所以,外边国外征战,韩成很少露面。这次,常茂回朝搬兵,韩成也跟来了。
陈友谅在截龙岭,力逼朱元璋自刎。军师刘伯温使了个缓兵之计,将文武叫到坐舱,商量对策。开始,朱元璋怕连累众人,非要自己去死。可是,别人都不答应。为此,争执不下。
正在这时,韩成撩衣跪倒在朱元璋面前,说道:“主公,自从我到滁州,虽跟您多年,却寸功未立。尽管如此,蒙主公知遇之恩,您却给了我高官厚禄。为此,我深感惭愧。现在,该是我立功的时候了。我的五官相貌,颇似主公。您赶紧把王冠、蟒袍给我穿上,我愿替主公捐身。”
朱元璋听罢,深受感动,看着韩成,说道:“爱卿,此事万万使不得啊!”
韩成又说道:“主公,不要犹豫。事到如今,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元帅徐达听罢,不住地点头,说道:“主公,韩成忠君爱国,愿意替您殒命,您就该重重加封。古往今来,这种事情也屡见不鲜呀!”
朱元璋再三推辞,最后才勉强答应。紧接着,换穿了衣服。待第二回露面,已经是韩成了。
韩成怎么能把陈友谅给骗了呢?第一,灯光暗淡,离得又远,看得不十分真切;第二,韩成忒像朱元璋;第三,他跟朱元璋多年,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学得很像。再加上陈友谅万不会想到如此一举,因此,才得以成功。
韩成死后,留下个儿子,叫韩金虎。朱元璋为报答他的替死之恩,把韩金虎招为驸马。你别看韩成如此忠诚,他儿子韩金虎可不是东西。到后来,跟国舅马兰结成死党,专门陷害功臣。这是后话,暂不细表。
韩成死后,军师刘伯温定下了哭丧计,这才把陈友谅骗到明营。
书按前文。陈友谅见到朱元璋,已知中了人家的计谋,气得把脚一跺,暗自埋怨道,嘿!我怎么这么饭桶!可是,事到如今,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想到此处,转身就往外跑。他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快牵马来!”
可是,他叫了半天,也没人答应。为什么?原来他的亲兵卫队,早让明营的将官在暗中收拾了。
陈友谅吓得魄散魂飞,拼命往江边猛跑。他心中想道,只要上了战船,我就得救了。他好不容易来到江边,定睛一看,船在那儿呢!陈友谅喜出望外,高声喊叫:“快救本王上船!快点来人!”
就在这时,突听江边传出一声炮响。霎时间,军兵高举灯盏,把江边照如白昼。
陈友谅借灯光一看,见军兵前边站着两员大将:一员是胡大海,一员是常茂。
这时,就见胡大海把嘴一咧,说道:“陈友谅,现在你已是瓮中之鳖了,还不投降?”
陈友谅一听,跳脚臭骂胡大海:“姓胡的,你等着,本王若能大难不死,定把你的肚子掏开,将你的心肝喂狗!”
“你那是白日做梦。”胡大海说到这儿,回头喊话,“茂啊!”
“哎!”
“赶快把陈友谅给我生擒活拿!”
“二大爷,放心吧,他跑不了!”常茂催战马,晃禹王神槊,要活捉陈友谅。
欲知陈友谅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