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派出所的时候,郝强骑着边三轮刚回来,从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咕咚咕咚喝下,抹了一把下巴骂道:“赵德全这狗日的,会跑。”
一眼看到我,双手一摊说:“没抓着,跑了。”
我笑笑说:“赵德全能跑到哪里去?早晚会回来。”
“陈镇长,你找我有事?”郝强看着我问。
“没事。”我说,掏出烟来扔给他一支,帮他点上火问:“抓了几个?”
“八个。”他比划了一下手指:“月塘村五个,老鹰嘴三个。”
“你准备怎么处理?”
“这都死了人了,我哪能处理?是犯罪呢,要法院判啊。”郝强疑惑着看着我:“陈镇长,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这个我可帮不了你。”
我淡淡地笑,认真地抽着烟,不紧不慢地说:“我没想法。放心,不会让你难做。不过,我想见见钱有余,这事不难吧?”
郝强犹豫了半响,说:“陈镇长,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这出了人命的大事,钱有余又是这个事的主要责任人,听说就是他喊打的。”
“不管是不是他,死了人,他就得负责任。”我说:“我其实想见见他,也没其他的事,就想问问他下步怎么打算。这人要是送到县看守所去了,就是进了天牢了,再想见他,比登天还难。这个钱有余在我们镇里投资了一千万,接下来还有更多的资金要投进来,我不是看他的投资,我只是觉得就是让他死,也要他死得心甘情愿,你说是不?”
郝强被我一番话说得六神无主了,呆呆地看着两个小警察。
两个小警察更是不敢接触我的眼光,躲避着我乱看。
沉默了一会,郝强叹口气说:“陈镇长,今晚我们就要送他们去县看守所。你知道我们派出所设施不好,关不住人,为防止出意外,是一定要送到看守所去的。”回头对两个小警察说:“追了一天的人了,水也没捞得喝一口,大家都饿了,你们去看看你们嫂子给我们留了饭没有?你们先去吃,我陪陈镇长坐会,等下就来,吃晚饭,我们送他们走。”
两个小警察心领神会地去了,郝强从腰间解下禁闭室的钥匙,闷声往里走。
不到三分钟,我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就看到钱有余双手被铐着,勾着头跟在郝强的屁股后面出来。
我叫了一声:“钱老板!”
他闻声抬起头,一眼看到我,眼睛里浮起一片希望,紧接着哇的一声哭起来,快走几步跨过来,双膝一软,跪在我面前,口里一叠声地喊:“救我!老弟,救我!”
郝强站了一会,摸了摸肚子说:“真饿啊!”
我说:“你先去吃饭,等你吃好饭了,我也说完话了。”
郝强犹豫了一下,拉开门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来,把钱有余的手铐解开一个,铐在窗户的铁窗棂上,才放心走开。
郝强一走,钱有余忙着找我要烟抽,说憋了快一天了,快憋坏了。
我给他把烟点上,拉张椅子给他坐下。
他美美地抽了几口后,才满脸堆笑地对我说:“我就知道老弟你会来救我。”
我哭笑不得,闷声说:“老钱,你搞什么鬼呢?打死人了,你知道不?”
钱有余一惊,夹在手里的烟掉到地上:“死了?”
“死了!”我说:“脑部伤,出大事了。这人不死,什么话都好说,人死了,什么话也说不了。”
钱有余脸色一白,腿一软,差点就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颤抖着声音问我:“陈镇长,陈老弟,陈爷爷,怎么办啊?死人要抵命的呀。”
他语无伦次,差点哭出来。
我点点头,没做声。
“我老钱混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混到了一条死路啊。”他见我不做声,叹口气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话说了。我有事要交代你,老弟,看在我们多年的兄弟情分上,你得帮帮我。”
我还是闷声说:“你说。”
“我这辈子啊,也没什么牵挂了。现在有你在,我也放心,第一是月白的事,她现在是公司的副董事长,我死后,你得帮她扶正,第二件事呢,我月塘村一千多号人,你得让他们有屋住,有饭吃。你答应老哥我,我会毫无牵挂的去。”
他说得悲悲切切,像是交代后事一样,让我心里一阵难受。人啊,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会知道谁是自己最牵挂的人。
“老钱,也许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得告诉我,第一是不是你指挥打架的?第二,人是不是你打的?”我安慰着他。
“我实话说,不是我指挥打的,我到的时候,都已经打起来了。人更不是我打的,我去的时候,赵老头子都已经躺在地上了,他还在骂人,怎么就死了?”钱有余朝我伸出手来:“再给哥点一支,抽一支算一支了。”
“你没说假话?”我说,给他又点了一支烟。
“我说了半句假话,天打五雷劈!”钱有余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
“你看到人是谁打的么?”
“不知道啊。当时乱哄哄的,谁知道是谁打的啊。”钱有余唉声叹气:“这说不清的事了。我背时,我来背。”
“法律不是开玩笑的,不是你想背就能背的。要以事实为依据,懂么?”我告诫他:“不管到哪里,都记着,不是你自己的事,你就是揽到自己身上,也是解决不了问题。”
“我总不能让月塘村的人去替我死。”他低下头,狠狠地抽着烟。
“谁说要死人了?”我说:“你记住,把刚才跟我说的话,到时候要原原本本给公安局的人说,明白吗?”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蒙起来一层水雾,悲凄地说:“我听你的。”
我朝他使劲点头,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重重一握。
他感激地一笑,眼角沁出一滴泪来,掉在手背上,绽开成一朵凄厉的山花。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柳红艳,手里端着一杯水,递给我说:“郝强他们快吃完饭了,他要我来告诉你,还有什么话,快点说。”
我说:“没话说了。”
柳红艳迟疑地说:“那我就送钱有余进去了?”
“进去吧。”我挥挥手,颓然地倒在椅子上。
钱有余重新被铐了双手,把嘴里叼着的烟头吐出来,拿脚使劲踩了踩说:“陈镇长,月塘村是一千多人啊。你得帮我啊!”
我朝他点头,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钱有余一辈子风光,没想到在跟着我来苏西来,居然成了阶下囚,我感觉像是亏欠了他一样,心里惶惶的不得安宁。
出了门,孙德茂赶紧替我拉开车门,我一屁股跌坐进去,感觉到全身无力。
孙德茂颤颤克克问我说:“陈镇长,事情严重不?”
我看他一眼,叹口气道:“生死有命啊。”
他发动了汽车,开了一会停下来说:“钱老板不会判死刑吧?”
我瞪他一眼说:“老孙,你心里想什么哪?你就那么想他死?”
他摇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啊,我和钱老板两个人来苏西投资,感觉不像是在做生意赚钱,而是在拿命栽开玩笑啊。”
他似乎有着兔死狐悲的感觉,再启动车后,眼睛看着前方,再也没有跟我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