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潮’生眼巴巴的模样,四皇子嘴角微微弯了一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饿了吧?让人预备了吃食,你先用点儿,有话咱们慢慢说。”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四皇子觉得自己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简直一刻也等不得。饭菜端上来,压根儿顾不得别的,就把稻香米饭拨进汤里,大口的往嘴里拨拉。
“慢点吃。”‘潮’生替他碗里夹了两块香嫩酥烂的‘鸡’‘肉’。
四皇子虽然饿极了,可饭量和何云起不能比,吃完了一碗汤泡饭,又多喝了半碗粥,就放下了筷子。
‘潮’生把茶递给他,四皇子连她的手带茶一起捧住了。
‘潮’生的下巴尖尖的,这时候的她看起来就如同当年在宜秋宫小书房里一样别无二致。四皇子一时有些恍惚……许是太累了,人的思绪总是有些散。
“‘潮’生,你还记得吗?那时候……”
那时候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她是他身边一个安静的小宫‘女’。宜秋宫的小书房里,总是弥漫着墨香和茶香。除了这些,他记得,还有旁的气味。他写字,读书的时候,她静静的走进来,又悄悄的出去。鬃边袖底,总是带着一点淡淡的香气。
可是‘潮’生并不记得那时候她身上会有什么香气。她不用香,头油脂粉也极少用。
也可能,那是他的错沉。
那种时候,对他来说很珍贵,也很难得。不用费心去防备什么,手边的茶总是温热适口的,小几上也总有一两或是两样他喜欢的点心,伸长了手就可以取一块。还有,抬起头的时候,视线总是不由自由的去捕捉她的身影。有时候在‘门’边,有时候在廊下。
他没有说下去,可是‘潮’生却能够看懂他眼里的感怀。
那些温柔的感触,那些零碎片断串起的记忆,她也不会淡忘。
四皇子将茶放下,却没有放开她的手。
他微俯下头,面颊埋进她的手掌中。
被热茶熨暖的手心,柔软中,带着一股淡淡的馨香。
四皇子深吸了口气。
‘潮’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庞——他又瘦了。浓密的眉峰‘毛’茸茸的,扎得她手心微微的痒。
他的‘唇’轮流印在她两个掌心,‘潮’生觉得‘腿’有些发软,身子挨着他,缓缓坐了下来。
他一定也怕,也累。可是男人总是要撑着面子,不肯把这些烦难说出来。
虽然有很多疑问,可是‘潮’生却也希望这一刻的安谧能够更长久些。
等他终于抬起头来,‘潮’生才轻声问:“外面情形如何了?你见着哥哥了没有?”
四皇子点了下头,他并没有太多时间,他和‘潮’生讲得很简短。
皇帝在朝堂上病倒,陆皇后动作很快。一面命人拿了吴美人和进献丹‘药’的青阳观道士,严刑拷打。一面暗里派人捉了来公公。可是来公公见情势不妙,知道这一回势必不能幸免,趁人不备服下了预先藏好的毒‘药’。而吴美人那边也没有如皇后的意,并没有招出皇后满意的供状来。不管皇后是想拿到‘玉’玺造出一份传位诰书,还是想把蛊‘惑’谋害皇帝的罪名栽给贵妃那一边,盘算都落空了。怕夜长梦多,陆国舅当晚就调兵进了城。
说起来中间发生了很多事,可是几句话的功夫也就把过程说清楚了。
“那哥哥他怎么突然来了京城?”
“从尹州生变,他就已经秘密上路了。”四皇子说:“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潮’生点点头。
四皇子顿了一下,轻声说:“昌王昨夜里死了。”
‘潮’生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何云起突然现身,四皇子又平安回来了。那代表陆皇后那边的情形肯定不太理想。
这一夜之间,死的人也肯定不止昌王一个。
‘潮’生握着四皇子的手,听他说:“我等下就进宫,主持大奠。”
‘潮’生安静的看着他。
四皇子以为她没有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轻声说:“你也预备一下进宫吧,要安排的事情极多。”
‘潮’生明白。
只不过,她总觉得,这一切来得那么快,那么不真实。
四皇子为今日,筹划了多久?他和何云起又是怎么里应外合的?李先生拿了他的印信去做了什么?这些她都不知道。
她曾经想过,最好的结果,大概是能够安享半生的太平。最差的那就不说了。可是‘潮’生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是不敢去想,今天这个结果。
一夜之间改朝换代了,人们睡一觉起来,头顶上的太阳,已经换过了一轮。
可是他们能够站得住,立得稳吗?会不会过一夜,明天再到来时,这天就又变了?
‘潮’生很快回过神来。
四皇子前头的路可不平坦,坎还多着呢,这会儿可不是让她发呆的时候。
“好,我这就去准备。”
就是寻常人家,死了当家的,办一场丧事,其繁琐劳碌,都足够让人脱一层皮。
更何况现在死的是皇帝。
芳园她们张罗着服‘侍’‘潮’生更衣,梳头。现在她们也都心中有数了,一个个虽然疲惫不堪,可是却人人‘精’神焕发,犹如打足了‘鸡’血一般。
皇帝在‘潮’生的心目中,更多的是一个符号,而非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人。
可是现在,她的枕边人突然间烙上了这个符号……‘潮’生坐在轿中,有一瞬间甚至有些害怕。
他将来,会不会变得越来越象一个皇帝,而再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丈夫?
她的将来,又会是什么样?
‘潮’生忽然笑了一声。这笑声并不欢喜,而是带着几分自嘲和讽刺。
她发现自己总是赶不上环境的变化。穿越了,忙着适应。进宫了,忙着适应。嫁了人,一样忙着适应。等她觉得她已经对一切驾轻就熟,可以掌控住自己的生活时,环境又改变了。
她又要从头开始适应这份新的生活。
皇帝,皇后,宫城,椒房殿……这一切都那样陌生,她手中没有一份儿攻略或是指南之类的东西,可以告诉她,该怎么做。
三朝元老赵渭清和淳郡王一起展开宣读了先皇遗诏。这份遗诏皇帝在两年之前就已经写下,秘密收在安政殿的书房内。以这两位在朝中和宗亲间的份量和资历,足以证明这份传位遗诏的效力和真实。
原来皇帝一早就想把皇位传给四皇子吗?‘潮’生在心里琢磨着——这个诏书……说不定是四皇子昨夜一夜之间炮制出来的。
应该不是。墨迹在那儿摆着,新写就的和两年前写的,看起来可不是一个模样。再说,既然赵大人和淳郡王都一口咬定这个是先帝两年前就写下的,那它就是
众人就在先帝灵前拜了新帝,淳郡王又拿出了另一份儿诏书来。
出乎众人意料,这一份是废后诏书,废黜陆氏的皇后之位。诏书列举了陆氏的三大罪状,其中一条就是谋害皇嗣。
四皇子主持了先帝的大奠,而‘潮’生则站在了一帮命‘妇’们的前头。众人哀怮大哭,虽然都是一样的哭,可是各人心思谁也猜不透。
没人问起昌王去哪儿了,也没人打听陆皇后的下落。
王氏没有出现,她的‘女’儿们也没有。
人们的哭声一阵接着一阵,很规律,甚至很有节奏感。在宦官和‘女’官的分派指引下,一批接着一批的轮番举哀哭灵。‘潮’生跪在那里,麻葛编的蒲盘硌得她膝盖生疼,可是她完全感觉不到。
很多很多年之后,就在椒房殿中,夜半时分,‘潮’生忽然醒来,再也无法入睡。她又想起这一天——她的命运经历了几个大的转折,这一个,无疑是最大的一个。
那些命‘妇’们看她的目光,带着敬畏,讨好,惊惶……包括她的妯娌在内,也不例外。一向和她合不来的郑氏,看她的时候,总显得刻薄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怯生生的小心翼翼的讨好。
‘潮’生显得平静而从容。
即使她心里没底,脸上也绝不会表‘露’出来。一天下来,‘潮’生累得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他们并没有留宿宫中,还是返回了诚王府。
四皇子一直握着‘潮’生的手,他也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街道上还残留着前一晚‘激’战的痕迹,血‘色’染进了青石板的缝隙里,一时刷不去。还有的店铺的‘门’上,砍斫的痕迹十分鲜明。
‘潮’生打了个寒噤,转过头去。
四皇子感觉到了她在颤抖,轻声问:“冷吗?”
‘潮’生摇了摇头。
四皇子握紧了她的手:“别怕。”
她不是害怕。
可是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也说不上来。太复杂了,而她又太疲惫了,不管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她现在都想不到。头脑里空‘荡’‘荡’的,好象所有的力气情绪都被‘抽’空了,只给她留下了一干瘪的躯壳。
车子终于回到了诚王府,‘潮’生心里一松,下车时看到熟悉的大‘门’和灯笼,心里涌出一股“终于到家”的感慨。可是即使她又想到——诚王府,他们住不了几天了。这里以后,不再是她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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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被朋友硬拉去吃了火锅,到家就拉肚子了,呜呜呜,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