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平生只闻了一下便将盖子盖上,斜着眼看向辰巳:“老三,这是你做的?”
辰巳违心的点头:“我做的。”
韩平生有些意外,转而仔细的看起了瓶身。干净的冰玉略微透出药汁的碧绿,瓶底用篆体描花似得刻了个西字,他大掌将瓶子握住,隐去了嘴角的一抹笑。
“很用心么,不过你什么时候阔绰到装□□的瓶子都用玉料?还有这毒经……你是从哪寻来的?”韩平生从摇椅上站起来,从他们四个面前走过,背对着子丑望向一片竹林。
“这些年,我带你们也不薄,怎的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年过半百的韩平生也生出了几缕白发,此时背对着他们,看着背影就像是一个寻常的老人,倒像是他们四人在逼迫他似得。
他将玉瓶打开,仰头将药尽数灌进口中,许久后说:“古有医方,用药养彘,再取彘养人,便得灵药血参。你们说,自己是彘还是人?”
他们四人没想到韩平生这么痛快便将药喝下,一时没注意他说了什么。
韩平生转过身,舌头舔了舔下唇:“你们什么都不是,而做这药的人大概便是血参了。他在哪里?”他目光咄咄的盯着辰巳,险些将他看出个窟窿。
辰巳被他的气势一晃,便忍不住想要后退,可硬是被他生生压住,钉在原地没动。
“做药的人便是我。”他说的坚定。
韩平生将玉瓶子摔到辰巳脚边,显然是动了气。他能一人将寒门撑起又做得这么大,定不是个草包,辰巳他们四人迅速将他围住,想凭人数取胜,这放在平时,却是不敢想的事情。
老五勾了虎爪率先冲过去,其余三人也看准了时机一拥而上,韩平生只是摆了个起手式看着他们,哼道:“自不量力。”
他没拿武器,却感觉两袖带风,凭着风的劲道,便将送死的老五弹了回去。辰巳拿着弯刀袭过去,横向一砍,被韩平生闪身躲了过去,接着竖向斜向连砍三刀,只是削到了他一点衣袍。此时老六从竹林间一跃而出,几只袖箭笃笃笃的飞来,此时韩平生正与子丑纠缠,没能全部躲开,被一箭穿了肩。
他闷哼一声,将怒气全加在了面前的子丑身上,一掌拍在他的胸膛,将子丑震出几丈远。
不知是毒性犯了,还是伤口的疼激怒了他,韩平生动作杂乱到有些疯狂,他一拳逼着辰巳而去,恶狠狠的道:“做药的人在何处?我要见他!”
辰巳稳如磐石的闪开这一拳,与他紧身打了起来。韩平生出手狠戾,辰巳灵活,能躲绝不硬扛,几回合之后,却还是胜负未分。
辰巳身体一直不好,如今也有些力竭,强撑着身体想要躲开他这一下,却被狠狠地勒住了脖子。
“你们跟我斗,还嫩了点。”韩平生手上用了劲儿,辰巳只觉自己的脖子要断了。
子丑看在眼里,提了真气一掌拍在韩平生的腋下肋骨处,谁知韩平生另一手抢了辰巳的寒月便是一扫,生生砍在了子丑的背上。
“告诉我药是谁做的!”韩平生又紧了紧手臂,辰巳的脸已经没了血色,他暗中将手探回袖口,想要拿藏在那里的短刀。
“说不说!”又紧了几分。
辰巳握上刀的手松了开来,当啷一声,短刀落地。
可此刻辰巳感觉到身后的韩平生有些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辰巳估摸着是□□起了效果,他想趁此时机去拿短刀,可脖子还是被死死的卡住。
老五老六放下重伤的子丑一齐冲了过来,韩平生一手勒住辰巳,另一手翻掌打了出去,直将他们二人挡在原地,正当辰巳暗道不好时,他感觉到有水滴到了自己脖子上,脖子上的力道也渐渐松了,他挣开了韩平生,转身一看,他已经跪在了地面上,血从他的七窍流了出来,可更让辰巳震惊的是,韩平生的后心插着自己的那一把短刀。
而握着短刀的,是那个孩子。
那孩子双手还握着刀想要捅的更深些,脸上被染了血,显得脸色白的可怕。忽然他像是被烫到了似得,将刀拔了出来,掉在了地上。鲜血喷了他一身,他双手不住的在身上蹭着,一步步的向后退,接着被子丑抱进了怀里。
辰巳放松了下来,整个人瘫坐在地面上,韩平生一双眼睛还死不瞑目的盯着自己,不舍得闭上。
“死了吗?”老六问。
辰巳喘了几口气,回道:“八成是死了。”
子丑将孩子送到辰巳手中,忍着伤痛走到了韩平生跟前,他单膝跪地喃喃的说:“师父,走好。”他伸手想要将韩平生的双眼合上,辰巳在一旁看着,忽然他觉得有些不对,他朝着师兄大喊:“当心!”
可子丑还是没避开,韩平生捡起地上的短刀径直的刺入子丑的胸膛,老六也在同时射出袖箭直入韩平生的眉心,可子丑还是被刺中了,辰巳赶紧跑过去将他扶起来。
子丑一双手死死的拉着辰巳的衣领,艰难的想要对他说什么,辰巳颤抖着双手将他抱起,凑近他嘴边:“你说什么?”
子丑一字一顿的说:“告诉……寒青,我……不能……陪他了……”
辰巳的眼泪一瞬间漫上了眼眶,他记得寒青对他说:“这药自然是为了接近你师兄。”
“若不是子丑担心你,我怎会跟来。”
“我瞧着他脸色有些不对,叫你的小郎中给他瞧瞧吧?”
“……”如今换来师兄的一句:不能陪他了。
辰巳抱着子丑往客栈跑去,不住的喊他:“师兄,师兄!我带你去见寒青!西棠也在,你不会有事的!”
手中的身体渐渐变得僵硬,也越来越冷,辰巳心中焦急只能用最大的速度将师兄带到西棠面前,可当他抱着子丑冲进客栈,看见西棠屋内空空如也,这一瞬间才想起来西棠对他说要出门!
寒青从旁边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嘴里还不着调的念叨着:“这么急是死了爹么?”
可当他看见辰巳怀里的子丑,整个人都僵在了门边,他看着那满身是血的人问:“那是……子丑吗?”
辰巳不敢看他,只是默认的低下了头。
寒青快步走过来,从辰巳手中将人抱过来,看着血葫芦似的子丑,他也不在乎自己那一身神仙似得白袍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小郎中!西棠在哪里!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找人来!”寒青将随身的伤药摸出来,先喂了一颗大还丹,然后上止血散,只盼着能撑到西棠过来。
辰巳出了房间,想着西棠会去哪里,可还没等他出门,便看见西棠背着药篓从客栈大门走进来,一抬头正看见辰巳,他招了招手道:“怎么知道我回来?还站在这里等我?”
辰巳一跃而下,将他整个人抱回楼上,西棠被抱起来身子一轻,吓了一跳,一手搂住辰巳的脖子,一手还要拎着药篓:“你做什么?这么猴急?”
辰巳看着西棠的脸说:“要你救命。”
辰巳的脸上还有血迹,刚经历了殊死搏斗,又火速的赶了回来,现在的他其实很狼狈,西棠也不多言,回了自己的房间便看见一人坐在床上,一人靠在他怀里,满床的血。
西棠暗想:生孩子也不过如此……
他将寒青与辰巳赶出屋子,嘱咐他们看好门,自己则将门插牢,药篓搁在一旁,摊开了针包封穴位。
后背那一刀只能算是伤的重些的皮外伤,胸口那一刀险些要了他的命,而这人又好像被当胸打过一掌,五脏似乎也有些损坏。西棠细细的给他清理伤口,用了药,又运功将他体内的淤血逼出来,硬是折腾了一宿一天。
若不是西棠在,此时大概也已经死透了。
寒青在门外坐立难安,想进去却又怕打扰了西棠救命,瞪着一双眼睛看了一宿门缝,辰巳不忍,拿了些水和吃的,寒青却只是摇头。
“师兄不会有事的,西棠在里面。”
寒青又只是点头。
辰巳禁不住想,若是师兄没了,寒青会怎样。
当西棠将门打开,寒青便冲了进去,西棠在他身后说:“没事了,暂时醒不过来,你留下来照看,我去煎药。”
子丑身上的血已经被擦干净了,现在正睡在床上,寒青走过去将他的手握进手中,此时他才算是放下了心,子丑的手不再是冰凉的了。他对西棠说了句:“多谢。”
西棠脚步一顿,稍微勾了下唇。
辰巳跟着西棠下了楼,他也一夜没睡,可西棠的样子看着比自己还要惨,眼底乌青,面无血色,这场病他治的颇急,又是运针又是运功,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辰巳问他:“你怎样?”
他只说:“不碍事。”
辰巳跟在他身边帮他熬药,西棠坐在小凳子上看扇扇子,偶尔闲下来看看辰巳,便忍不住弯了眉眼。
“你怎样,有没有受伤?”西棠问。
辰巳捣药的声音一顿,道:“我没事。”
“那你要办的事……办成了么?”西棠问的犹豫,他希望辰巳的心愿达成,但也怕听到自己做的药毒死了人,这会成为他杀的第一个人。
辰巳大概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对西棠说不了谎,只能选择沉默。
西棠懂了,也沉默的扇起了扇子,许久后自嘲的对辰巳笑笑:“怎么办,为了你我连人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