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场景, 老六很有眼色的先溜了,辰巳朝西棠走过来,离着半个身子的距离问他:“你都听见了?”
西棠身子一抖, 抬眼望向他, 辰巳看着他的脸心就疼的不行。西棠说:“我方才没听清, 你再说一遍。”
辰巳摇摇头双手握住他的肩膀说:“你如今都知道了, 还会给我治病吗?”
竹林间不时的有微风穿过, 叶子扫的沙沙响,西棠只问了一句:“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此时的表情简直悲伤到了极点, 辰巳知道,只要自己说是骗他的, 他便能立刻信了, 可他不能……
“是真的。”他说。
“你从始至终……图的都是我的血?”西棠不可置信的问:“而你对我……这不可能!”
“初见时是我先与你说的话, 也是我一路跟着你!”
“那是我在欲擒故纵。”
“咱们这两年多……那日在花溪瀑布下……你敢说都是在骗我?”西棠震怒,辰巳用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 淡然地点了点头。
“西棠,我本就是个无情的人,我们这样的人,是不会有感情的。”
西棠看着辰巳的脸,想要找出一丝破绽, 可他面对自己这样的质问依然无动于衷……
“你要我的血……是吗?”西棠冷笑一声, 一把抽出辰巳腰间的寒月横在颈间:“好啊, 我给你。”
辰巳抬手握紧他的手, 西棠手里的刀动弹不得。
“怎么?不想让我死是吗?阿四……你对我是有情的对吗?”寒月在西棠的颈间闪着寒光, 他并不想像个怨妇似得一哭二闹,但辰巳若真的否定了这段感情, 西棠的心估计也就死了。一段本不会被世人认可的感情,需要多大的勇气才会选择开始?
其中一人忽然间不承认了,那另一个人就像是杂耍里的猴子,用自己的真心丢人现眼了这么久,全叫人看了笑话。
他是用了多大的勇气,问出这么一句话,从他那双眼睛里就能看到有多深的希冀,辰巳不躲不闪的看着他,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他说:“血不是这样用的,你若死了,明晚的药该怎么办?”
呛啷一声,寒月摔在地上,过了不知多久,西棠像是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颤抖着抬起一只手去摸辰巳的脸,辰巳侧目看见这只手臂上横着好几条伤痕,有的已经结了痂,有的还是艳红艳红的……
他用着不同于以往的低沉声音说:“阿四,我却是真心的。”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冲进了林子深处,辰巳没有去追,西棠一走,他便双膝一软跪在了原地。地上的草被他扯断了一片,伤他至此,他又何尝不心痛!
只是这样……就可以走了吧。
西棠就是一个滥好人,只要遇上病人,便不能袖手旁观。好人坏人在他心里无差别,但却有三准则:不信者不医,不善者不医,不孝者不医。如今辰巳大概归为“不善者”了,不仅不善,说不好还会让我们的神医从此落下块心病,再不动情。
一个进了山,一个留在了竹林,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辰巳仰起脸,眯起了双眼,任由雨水打在身上脸上……
第二日放晴,天像是水洗过似得蓝的透亮,可竹楼里却死气沉沉。
“老六,昨日你跟师兄说什么了?怎么西棠不见了,师兄又要收拾东西走啊?他走了,咱们可怎么办?”老五站在辰巳的门口,见他一件件的装包袱,心中忐忑。
老六自然知道,只是师兄这样走了,他们兄弟大概也是住不下去了,师兄说出那样一番话,还怎么有脸面对西棠啊!
“小师兄,我看啊,你也去收拾东西,咱们一起走得了。”
老五一愣问:“一起走?”
虽说他做梦都想下山去玩,可还真的没想过离开药山。从京城回来,他们就没有归处了,在这里住了小二年,已经习惯一早起来跟木桶打拳,上山采药下地拔草的日子,冷不丁说到走……还真有点舍不得。
“我们呆不住了,师兄把西棠得罪了。”老六幽幽的说。
辰巳收拾好东西,到院子里牵马,木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跟出来,见他背着包袱便问:“这是要出远门?”
辰巳点头:“我要下山了,多保重。”
“西棠不在,你不等他回来再走吗?哎呀这个西棠,不知道又去哪了!”木桶念叨了几句,最后还是嘱咐辰巳路上小心,还给了他一个药瓶,说是遇上毒发便吃一粒,应急用的。
辰巳谢过木桶,没走两步便被一个身影拦了下来,辰巳忙拉住缰绳,大黑马长嘶一声,停住了马蹄,尘土中,龙沙伸着双臂站在那,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让开。”辰巳说。
龙沙大步走过来,拉住马缰翻身上马,坐在了辰巳的身后……
“你这是要干嘛?”
“师兄,我跟你走。”龙沙小小的身体靠在辰巳的背上,两手从他腰间穿过去够缰绳,竟像是把辰巳抱在了怀中。
“胡闹!去找你六师兄,我要下山,不再回来了。”最后一句他说的声音极小,但龙沙听见了。
“嗯。”龙沙一夹马腹,便冲了出去,两人最终绝尘而去。
药山下,黑马放慢了速度,两人在马背上颠簸了一会,辰巳忽然拉住缰绳跳下马。
“龙儿,你不能跟着我。”辰巳说的斩钉截铁,但龙沙却不理会:“师兄,你要去哪?”这一问把辰巳问懵了,他只想着要离开西棠,却没想过去哪里,天大地大,没去过的地方那么多,不如都去走一走吧。
“我……且不说去哪里,都不能带着你,我与你说实话,师兄我活不了多久了,能带你走却带不了你回来,跟着我做什么呢。”
龙沙眨了眨眼,却没有行动,他看了辰巳许久,在他面前伸出一只手,说:“上来。”
看着这只小手伸到自己面前,辰巳心中微动。罢了,带着他吧,不然自己的余生岂不是太寂寞了些。
龙沙一路都很安静,到了驿站就随着辰巳进去吃饭,如今他也快十岁了,小孩子长得快,已经没了小时候的模样,圆脸蛋也出落的有了些许棱角,光是这样看着,眉眼之间倒是有些像辰巳。
小驿站是去洱海路上的,辰巳打算先去一趟洱海,待上几日再想去处。他虽无牵无挂,可真要浪迹天涯还真不知从何处开始,走江湖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小驿站的老板娘在柜台后面打算盘,辰巳听见邻桌的客人喊了老板娘,张口问道:“去洛阳怎么走?”
老板娘头都没抬的说:“从这儿向东,走个一天一夜再向北。”
“哎~老板娘,侧个脸给爷们儿看看啊~”那人从椅子上站起来,甩着膀子朝老板娘走过去。辰巳多看了一眼,老板娘穿着一身绛紫的衣裙配着几件金饰,倒是有些风韵犹存的味道,此时那大汉说:“知道我们兄弟是谁么?大理邱氏!我们少主就在楼上休息,此行是为了去洛阳庄家看看他们刚出土的山河剑。若是真的好,我们少主也许就重金买下了。”那汉子伸手去摸老板娘的下巴,却被硬生生拗断了手腕,哭爹喊娘的朝人嚷嚷:“好你个死女人,还敢动手?”
“邱氏怎么竟养些疯狗?也不打听打听,谁人不识我洱海林玉凤?敢跟老娘动手,你还嫩着呢。山河剑,哼,庄家能轻易的把山河剑卖给你们?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去了庄家?又有多少活着回来的?光是在老娘店里住过的就有三个,雪山柳家,飞龙镖局的镖头,昆仑的道长,哪一个不比你邱氏厉害?就你这比狗熊还不如的样子还想碰老娘?呸!什么东西。”
老板娘说的霸气,辰巳看呆了,龙沙搁下饭碗打了个饱嗝儿说:“果然女人都是有毒的……”
“……”
“不知这个庄家有多厉害,看样子是挖到宝被各路人寻衅滋事想要占为己有,结果全被挡在了门外。”另一桌的人也在小声议论。
“据说已经死了好些人了!全都是打庄家主意的,现在引起了民愤,各路高人都借着一睹山河剑还有为逝者讨个说法的幌子聚到了庄家,也不知庄家会怎么办啊~”
“我看啊,就是欺人太甚,人家祖坟里抛出来的剑,那就是人家的,他们抢个什么劲儿。”
“哎……这你就不懂了,山河剑那是普通的剑么?一挥撼山河,任谁不想占为己有啊~”
“可怜那庄夫人,听说是怀着身子对付的他们。”
“造孽啊!”
辰巳撇撇嘴,这也太乱了,不就是一把剑么,跟多活两年比起来,算得了什么?辰巳不想参与进去,当下决定离洛阳越远越好。
“哎,你们知道吗,死的那些人都是当胸中了一掌,那一掌似乎有毒,蔓延开来人就死了,这庄家是个名门正派,怎会这些邪门武功?”
这句话引起了辰巳的注意。庄家他是知道的,洛阳有头有脸的大户,不仅富甲一方,武学造诣也是颇高,家族自创有剑法,是以挖出了山河剑会当做了传家之宝,只是从没听说庄家那个人是用毒掌的,这其中一定有些问题。
“师兄,要去洛阳看看吗?”龙沙问。
辰巳有些犹豫,龙沙又说了一句:“左右也无处可去,不如去见见大师兄。”
这个提议辰巳倒是有些赞同的:“再住一日吧,先去京都吧,也看一眼你四师兄。”
两人第二日便踏上了回京之路。
西棠那日进山,第二日晚便回来了,一进门瞧见辰巳的屋子紧紧关着,在门边站了一会,好不容易决定推门进去,老五在旁边说:“师兄下山了。”
“……”西棠冲进门内,果然他的东西都被带走了,西棠恨恨的握起了拳,砸在了门框上,惊了老五一跳。
“西棠,师兄他要走,没跟你说?”
西棠没有回话,老五又说:“龙沙跟着师兄走了。”
西棠的脚步一顿,站在原地闭上了眼,深深地叹了口气:“都走了,那你什么时候走?”
“我?我不走啊,怎么,你要赶我走?”
西棠感觉到自己有些迁怒,径自回了屋子。
从此他便深居简出,连下山瞧病都不去了,木桶也不知他是怎么了,每日在屋子里都做些什么,见天的望着门口想问又不敢问。
上一次见他这样还是十三年前,西棠他娘走的那回呢。
这一日西棠在众人的目光中出了门,去灶房炒了一盘小菜,抱了一坛子酒坐在桌边边看书,边饮酒。书上记的当归,补血止痛,不知把他磨成了粉洒在身上,能不能止住这锥心之痛。
老六在屋里瞪着眼睛望穿房梁,忽然一阵敲门声,紧接着西棠就抱着酒壶闯了进来。
“西……西棠!”老六跳下床扶他坐下,西棠便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坛子一声不吭。他的眼睛有些泛红,无神的看着一个方向,整个人都没了以往的精气。老六忍不住有些心痛:“西棠……你这是何苦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老六,你知道的吧。”
老六心中一咯噔:“知道什么?”
“我与你师兄……”西棠抬起眼睛望向他:“他去哪了?”
“……师兄没说。”
西棠的眼睛眨的很慢,隐约有着一片朦胧之感:“我居然在想,没了药……他会不会有事。呵呵……”老六看他这个样子实在于心不忍,暗自把大腿都掐青了才忍住没有对他说出实情,师兄承受的比他,比他们都要重多了,他怎能将他的苦心付诸一炬?
“老六……我只问你一句。”西棠双目如炬的望着他,让他有些不忍直视:“他说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是真的。”老六微低了头,说的也不算硬气。开玩笑,面对这个样子的西棠,还能忍心说出这句话,除了他那铁石心肠的师兄,恐怕也无人能够出其右了。
西棠笑了,抱着酒坛子瘫在桌子上:“那好……我便不管你了,不管你了……”
“……”
师兄,你的目的……达成了。
另一面辰巳他们二人到了京都,却没找到大师兄,老四住的那个茅屋也空空如也,这让他不禁有些担心。
“他们会去哪呢?”这可就不好说了,大师兄的身体不知道怎样了,寒青也许带着他四处走走,也把老四带上了?
“……”总觉得他不会有这么好心。
不过找不到人,那就要考虑一下接下来去哪里,辰巳与龙沙走在街上,耳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个姑娘喊:“快让开!马惊了!”
辰巳躲闪不及,直接飞身将马摁倒在地,马背上的姑娘也一并栽了下去,哎哟哟的喊疼还不忘道谢:“多谢这位兄台。”
这一抬眼,姑娘笑了:“是你?”
辰巳看了看她,也缓了脸色道:“楚姑娘。”
原来这便是当时药山里结识的楚家姑娘。
“你怎会在此?”辰巳问。
“我家便在这京都,不如随我回去,我哥正好也在家。”楚灵说着便不由分说的拉上了辰巳,既然无处可去,那不如去会会故友。
“那个孩子是谁?”楚灵偏过头看着龙沙,生怕辰巳说那是他儿子。
“我家小师弟。龙儿,叫楚姑娘。”
龙沙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楚灵哧哧的笑:“看你的摸样也不大,怎么如此老成?”
“……”
到了楚家门口,辰巳看着那高悬的金匾,才意识到自己是认识了谁。
“随我进来。”楚灵说:“家父便是当朝三王爷,上月出门说是要去药山赏雪,如今只有我们兄妹在家。”
也是,王妃诞下楚灵便陨了,王爷并没有续弦。辰巳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个关于三王爷的故事,觉得其中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楚凤江在花园练剑,本是听到了脚步声,可楚灵的一声“大哥”先了一步传过来,他收了剑势走出去,却意外的瞧见了故人。
他着一件鹅黄色的外袍滚着银边,看着器宇轩昂,倒是有些皇家风范。楚凤江姓楚,当今皇上也姓楚,当时只当他们是大户人家,怎么早没想到是皇亲国戚呢?
毕竟以他们的身份,亲自去药山寻药这一点,实在很难与养尊处优的皇室连在一起。
“辰巳?”
“小王爷。”
两人相视,忽然笑了起来。
“也罢,无人的时候还是叫我楚公子不碍的。”
“你的病如何了?”辰巳问,毕竟他们是因病结缘。
“上回西棠给我拿的药很见效,一月之后便好得差不多,如今二年过去了也没有反复。说到西棠……他怎样了?”
“……”辰巳也很想知道他怎样了,有没有郁郁寡欢,有没有借酒浇愁……
“我与他也分别了好些日子,不知近况。”
楚凤江神色一黯,缓缓点头:“这样啊。”很快他又扬了笑脸对辰巳道:“我们也许久没见了,进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