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已知晓我和他的关系, 便要清楚……第一,我不会害他,”许白看孟桂山的神情便知道他已了然于心, 于是道:“第二, 即使他知道了我在查他, 也不会杀我, 所以也不会杀你。顶多责罚两句罢了。”
孟桂山想了想, 最终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你让我干什么?”
许白稍微放松了些,朝后坐了一些, “就是当我不在的时候,请你替我隐瞒一下。我要去走访些人, 以调查少爷到底在做什么。”
“不过我也奇怪。”孟桂山道:“少爷为何要瞒你呢?”
许白叹了口气, 如果他知道原因的话, 他就不用这么费尽心思地去查了,“那少爷为何又要瞒你呢?”他反问道。
孟桂山一时语塞, 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以我对他的了解,原因无非两个。”许白猜测,“一个是你对他无用,他若告诉了你,反而会节外生枝。再一个便是你对他不利, 他有意瞒着你, 或将计就计, 或瓮中捉鳖。你若觉得你算计好了, 其实他早在前面算了一千步只等你跳下去了。”
“……”孟桂山不知如何应答。他原以为许白只是徒有其表, 但没想到他竟然也是心思缜密,算计颇多之人。
许白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对他如此了解?”
孟桂山点头,他以为吕少爷的心思是没有人能猜得透的。
许白叹了口气,眼中似乎有无限感怀,但这些感怀转瞬化为了眼底的忧伤和凄凉,“谁叫我是他教出来的呢……”
正因为他是被吕益教出来的,所以他有把握揣测吕益的心思。
之前吕益商量计策的时候都不瞒他,他见识了吕益的雷霆手段和缜密算计,也渐渐明白了吕益做事的一套方法和思想。
后来当他独立打理绸庄的时候,当罗叔还有大大小小的绸庄主不服气他的时候,他首先想效仿、想学习的人,还是吕益。他会揣测,如果碰到这种局面,吕益会怎么做。或者将自己带入吕益的立场,去模拟吕益会怎么想。
久而久之,他为人处世的一套方法越来越像吕益,甚至连罗叔也说过“可能吕少爷在你这个年纪,也会像你一般做事吧”。
在余杭的那段时间,他仿佛越来越能洞察吕益的心思。
当被李执软禁在府上,李执和他约定看吕益会不会来救他的时候,其实他心里是没底的。如果吕益不教他那么多,他可能会相信吕益一定会出现。但也正是由于他能渐渐懂了吕益做事的手段,所以他不敢确定,忐忑万分。
他依然没有办法说绝对能参透吕益的打算。就像当他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几近绝望的时候,吕益竟然早就给他传递了消息。吕益到底还是棋高一着。
但如果说在这尘世之中,最能揣测吕益的想法的,可能吕衡都不尽然,只能是他了。
所以他知道,即使吕益知道了他在暗中调查之事,顶多也只是责骂他两句。
不是以感情去赌,而是出于利益的考虑,留着他和孟桂山,比杀了他和孟桂山有用。他可以管账,孟桂山可以管私铁的运输,吕益现在在蜀中屯兵只为背水一战,所以不会轻易把能用的人灭掉。
好讽刺,竟然要这样揣测着去行动……许白觉得自己真是变了……之前是尽量不以恶意去揣测人,现在却变成了满是防人之心。
这么算计来算计去,其实算计者本人才是最痛苦的罢。
许白又突然觉得吕益很辛苦了。
шωш .тt kan .¢ 〇
孟桂山没想到许白和吕益还有这一层关系,愣了一下,只是感慨,“老朽本以为像吕少爷那样的人是不愿信任旁人,也不愿和人亲近的。”
许白点头,“吕少爷确实是这样的性格。”任何人于吕益来说只分好用和不要用,能用与不能用而已,但……“我是他教出来的。”他重复了一遍,又觉得这句话不恰当,于是补充了一句,“更准确地说,我是他养大的。”
“……”孟桂山觉得自己好像知晓了太多事情。
三天后,许白随董宁去见了侯义。
至于为什么要去见侯义,是因为许白无法确认到底是哪一种可能性,也就是王琛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毕竟人死无对症。如果是第一种,王琛便是知情的;如果是第二种,王琛便是不知情的,而背后真正的操作者,是侯义。
当然他也不相信董宁所说的,侯义所提供的粮食是从其他地方购买过来的。蜀中驻军十万,频繁地需要大批调粮,这个规模根本是无法在市面上进行交易的。况且,吕家之前在江南经营米铺户的时候,几乎形成了垄断的局面,其余的米铺户基本都是小打小闹,根本做不了大买卖。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吕家,没有任何其他的渠道可以提供那么多的粮食。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性,王琛也被蒙骗过去,不知情的话……侯义可能是直接接受了吕益的命令,吕益让他同时架空王琛和李执。
接下来便完全是许白的猜测了。
如果吕益三年前就知道李执是在暗中查访的话,他透露给李执的假账里面记载的数字,很可能只是吕家实际经营规模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
许白之前一直在管理账目,知道作假帐的方法。如果账目上动手脚,确实很容易看出,但如果在王琛的三本账,表帐、里帐和私帐全部动手脚的话,还能看出来吗?
李执核对的时候,只是将三本帐来回比对,从中计算出被吕家中饱私囊的粮食数量与金额。但如果三本帐都被动了手脚的话,李执算出的中饱私囊的部分,可能比实际数量和金额要少很多。
所以李执以为他查抄的吕家的全部家产,但实际上可能只是一小部分。
否则的话,吕益断不可能有底气养十万的兵马。
但如果在王琛的三本账里面动了手脚的话,王琛是知道吕家生意的实际规模的,所以应该能看出来才对。为什么王琛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呢?
许白猜测,给王琛看的帐与让李执查的帐恐怕不是同一套账本。也就是说,三本账实际上是有两套的。
听李执的说法,他都是深夜去账房将账本偷来进行誊抄。所以王琛府里,账本的流通顺序,应该是王琛先看完,看完之后由下人送到账房里保管,然后李执再深夜把账本偷出来。
这期间唯一有机会将账本掉包,便是将王琛的账本送去账房的下人了。
这个下人必须是在王琛府中做事已久,并且担任管家或者账房先生一类的,才有可能接触账本。所以这个人必然有一定年纪了。
许白问过董宁侯义是怎样的人,董宁说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看起来很精明的老头。非常熟悉粮食采购的一套程序。
所以侯义极有可能是那个一直以来将账本掉包的人。也极有可能参与了将王琛架空,欺骗李执的全套阴谋。
直接问侯义的话,便可以确认到底是第一种可能性,还是第二种可能性。如果真的是侯义架空了王琛和李执的话,他所掌握的消息肯定更多,这样便可能进一步了解吕益的部署了。
至于用怎样的方法去套侯义的话,许白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许白在董宁的介绍下,在一间仓库里见到了侯义。
侯义的年龄虽比王琛小,但由于干瘦得很,加之头发花白,看起来有些垂垂老矣的模样。
“这位是……”侯义见着许白的神情闪过一丝警惕。也难怪,调粮是军中要务,都是几个熟人暗中偷偷摸摸地把事情办了,现在来了一个生人,难免不令人怀疑。
“是新任的管采购事宜的师爷。”董宁介绍了一下许白的身份,“吕少爷最近派到了我那里,让跟着我学些押送事宜。”
侯义瞅着他的目光还是警觉的,丝毫没有放松,指了指墙角堆放的麻袋,“喏,都在那儿。”转身便想离去。
许白却拦在他面前,问了一个假问题,“管粮的不是王琛么,为什么是你?”他知道王琛已经被处死,但那些负责运输的兵士,包括董宁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更不知道王琛是谁。所以“王琛”二字一出,就如同一句暗语一般。这是许白在亮明身份,意思是在说“抄家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你不要瞒我。”
侯义愣了一下,显然不是不知情的人。若他不知情的话,他大可以立即便说“一直都是我”,“王琛是谁?我不知道”,但他愣了一下,就证明他知道,并且在试图编一个谎言来掩饰什么。
果然,侯义想把这个话题回避开,“我只是负责运粮给董宁,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王琛被杀了你知道吗?”许白又问。
侯义推开了他阻拦的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若不知道王琛,那你该知道李执吧。如果你当初在米铺户那边做事,便应该知道这两人……”许白正准备将话全部抛出,但侯义显然不想让这些内部的事情公之于众,特别是董宁和一竿运粮的伙计都在场的时候,于是急忙捂住了许白的嘴,低声道:“我们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