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男儿学成文武艺,顺天保民振国威。
百战驰骋勍敌灭,一败殒身亦太悲。
岑彭身后西川定,骠姚裹尸漠北归。
世人多羡功成将,谁记沙场几人回。
话说宣和三年九月,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等荡平梁山,得胜转东京。未及休整,便听闻河北、广南、两浙等处盗贼作乱。徽宗震怒,顾不得大军舟马劳顿,便派张、云、陈兵分三路,前去讨贼。九月十五日,张叔夜统本部军将十二员,乃是张伯奋、张仲熊、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金成英、杨腾蛟、韦扬隐、李宗汤、王进、康捷,管领五万兵马,出了国门,沿汴河经大运河,转道长江,水陆齐驱,望两浙路进发。
九月二十一日,大军已到杭州。张叔夜召众将议道:“自方腊就擒,其余党作鸟兽散。如今两浙残贼,尚有三处。一处是剡县妖贼仇道人,一处是仙居吕师囊,一处是处、温二州洪载、俞道安。这三处贼人,虽响应方腊,却自行其事,未会合一处,可见贼人短视。如今我等亦兵分三路,分头灭之,早日解天子之忧。”众将称是。当日张叔夜将兵马分作三拨,第一拨,自率张伯奋、张仲熊、杨腾蛟、王进四将,引两万兵马讨吕师囊;第二拨,金成英、韦扬隐、李宗汤、康捷四将,引一万五千官军讨仇道人;第三拨,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四将,引一万五千军士讨洪载、俞道安。分拨既定,大军就于杭州分手,往各处讨贼去了。
不说其他两路,只说金成英一路官军,离了杭州,望东南而行。行了数日,前面已近会稽县——正是韦扬隐的老家。远望烟尘滚滚,原来是贼将方五相公引数千贼兵攻打城池。那城内知县、县尉指挥兵民御敌,却是寡不敌众,渐渐不支。金成英等见了,将兵马分作两路,左右掩杀过去。那方五相公正在城南挥军攻打,眼见得手。忽听城北呐喊,料是官军来援,心中大怒,令裨将继续攻打,拍马抡刀,自引八百骑前去拦截。正撞见金成英、韦扬隐二将,当时三个缠斗。看官试想,当年那双枪将董平何等武艺,尚且敌不住金、韦二人联手,何况方五相公?不过三五合,韦扬隐的枪已将方五相公的刀压住,那边金成英掌中龙舌枪望后心便刺。方五相公急转刀来挡,韦扬隐枪头早已对腹刺入。金成英左手枪将刀挑过,右手急抽腰间宝剑砍去,早把方五相公削去半个天灵,登时死于马下。
金、韦二将既得胜,相视一笑,转过城南,直插贼兵后背。那贼人裨将吃李宗汤一刀砍了,与康捷一并杀来。众贼闻知主将身死,皆无斗志。城内见援兵已至,打开城门,踊跃杀出,三面夹攻,杀死贼兵大半。金成英等乘胜掩杀,直追到曹娥江,贼兵又淹死数十个,仅数人走脱,方收兵而回。
那残贼逃回剡县,报说方五相公兵打会稽县,眼见得手,却吃官军援兵赶到,里应外合,不敌战死之信。仇道人等听了,吃惊不小。看官,这仇道人乃剡县本地人,幼年家贫,衣食无着,便出家修道。机缘巧合,得西羌一异人传授,习得奇门遁甲、布阵排兵之术。及至长成,难耐清贫,仗着道术,常背地里干些剪径勾当。后道观住持仙逝,无人拘束,便现了本相,肆无忌惮起来。那年听得方腊作乱,本要去投,讨个官职。不料尚未起身,方腊已为张叔夜所擒。彼时官军势大,仇道人只得避匿。后见官兵退去,便自立门户,招诱四处无赖游民,打破剡县,杀了知县宋旅,造反起事。不过数月,又相继有四位方腊手下来投。
一个是方七佛,乃方腊麾下大将。生得状貌魁伟,身长九尺,骁勇彪悍,使一杆大杆刀,有万夫不当之勇。方腊起事时,曾独当一面,率众连克数州,向北曾打到秀州地界。那方腊占据八州五十六县,多仗他的功劳。后与方腊等被官军围困于帮源洞,方腊就擒,这方七佛却仗着一身武艺,杀出重围。打探得仇道人于剡县响应方腊,遂来投奔。
一个是方五相公,因宗族排行第五,故而得名。方腊初起时,便扈从左右,随军转战各处,多立功勋。后与方七佛一道杀出重围,来投仇道人。
一个是王寅,原是歙州土东里石匠出身,颇有谋略,官居兵部尚书,与宝光如来国师邓元觉、南离大将军石宝、镇国大将军厉天闰、护国大将军司行方并称南国五虎将。惯使一条钢枪,坐下一匹良驹,名唤转山飞。那匹战马登山涉水,如履平地。那年童贯南征时,曾助方腊大破官军。后张叔夜等攻破歙州,其余四虎均战死沙场,独这王尚书仗着宝马神枪,只身撞透重围。后闻仇道人之名,亦来相投。
一个是吕将,祖贯富阳人氏。本是太学生,智谋出众。因见君昏臣佞,愤而还乡,后投方腊。取杭州时,曾建言直捣金陵,凭长江之险阻遏官军,而后传檄尽下东南郡县,收其税赋,先立根本,徐议攻取之计。惜方腊不听,终为官军所擒。张叔夜等未破睦州时,吕将先已识机,脱离火坑。本欲投明州寻一故友,路经剡县,仇道人闻其大名,虔诚出迎,相邀入伙。那仇道人自得方七佛、方五相公、王寅、吕将四人后,连破上虞、新昌等地,声势大振。众人商议,一面派方五相公北取越州,一面派人南下与吕师囊联络,合兵拒敌官军。
那日仇道人、吕将、方七佛、王寅等正在剡县商议军务,接逃回贼兵报方五相公战死会稽之信,都吃一惊。方七佛道:“方将军昔日罕逢敌手,官军是何人统兵?”那人道:“小人回路上打探得是赵头儿遣张叔夜引兵南下,那救会稽县的官军,便是其部下,领头的听说是甚么金成英、韦扬隐,方将军就是吃这两个害的。”吕将道:“原来是张叔夜,怪不得方将军失利。上年八月间,正是此人引兵来犯。惜圣公不纳良言,不及五个月,连战败衄,我等心中一万个不服气。如今这厮又来,正是报仇良机。”方七佛道:“张叔夜、金成英我都听说过,那韦扬隐是甚么人?”王寅笑道:“此人与我却是老相识了,那年童贯引兵前来,他正在麾下,吃我等杀败,不料今日又来添彩头。”
仇道人听了,皱眉道:“这张叔夜手下一无弱将,此次兴兵来讨,须得小心对付,诸位可有良策?”吕将道:“官军于越州得胜,士气正旺。剡县不过一小县,城内仅八千人马,敌众我寡。若官兵直抵城下,断难久守。不如分一拨兵马,背城下寨,以为犄角,使官兵不敢轻动。”方七佛听了,便要出城下寨,又道:“这班奴才,小胜即骄,看我先发兵迎上去败他一阵,叫他识得爷爷利害。”吕将忙劝道:“将军万不可轻敌,那金成英等亦是智勇之辈,更兼兵马众多,硬拼无益,须得用计取胜。”方七佛点头。吕将仍放心不下,又请王寅与方七佛同去,暗中叮嘱小心迎敌。当日仇道人、吕将保守本城,方七佛、王寅点起三千人马,出北门五里外曹娥庙,安营下寨。方七佛摩拳擦掌,只等官兵前来厮杀。
不过数日,金成英等大兵已到。时已黄昏,闻贼兵背城下寨,便相距二十里,也传令下寨。安营未毕,方七佛引一千贼兵,呐喊杀到。尚未及营前,只见官军阵内飞起一个号炮,两边林中早杀出两支人马,左首李宗汤,右首韦扬隐,齐声喝道:“无见识奴,早料到你来!”方七佛见官军有备,吃了一惊,却仗着冲驰怒气,不愿轻退,便抡大刀,直砍李宗汤。李宗汤呵呵大笑,举刀相迎。当时双刀并举,不住手斗到二三十合,不分胜败。那边韦扬隐已挥兵将贼兵裹住,狂吼畅杀。方七佛眼见部众渐稀,又一时赢不得李宗汤,待要回马,却吃逼得紧急,不容得空。韦扬隐见了,正待挺枪,来助李宗汤,忽听得官军后队叫苦价乱起来。猛见一将胯下转山飞,掌中点钢枪,引贼兵从后杀来,正是王寅。原来方七佛逞勇,独自领兵偷袭官兵,却未告知王寅。亏得王寅巡视各营时,听得报说,忙引兵来救,幸而及时赶到。
当下王寅撞入阵中,与李宗汤交斗数合,方七佛趁势解脱,保军退走。天已昏黑,李宗汤见贼兵来援,不知虚实,约束官军不追。那韦扬隐于火把影里,隐约见王寅模样,吃了一惊。再细看时,贼兵已退走,虽心中疑惑,只得与李宗汤回营去了。
翌日破晓,造饭吃罢。金成英留康捷守营,自与韦扬隐、李宗汤点起一万兵马,奔剡县而来,早望见贼兵大营。方七佛、王寅接报,也尽起兵马,出营列成阵势。韦扬隐因昨夜之事,心中疑惑,欲明究竟,一马飞出阵前,望对阵时,见果是王寅,便点名搦战。王寅见了,笑对方七佛道:“却是昔日手下败将找上门来,将军且为我压阵,看我斩他,以壮军威!”
看官,那王寅、韦扬隐两个究竟是何恩怨?原来那年韦扬隐奉童贯差征方腊,初期本是顺利,不料韦扬隐生性孤傲,见诸将本事平平,平日里不免言语有些伤犯。大军进抵睦州,那方腊手下大将云集,韦扬隐要建功劳,请童贯引诸将正面佯攻城池,自将一军,从白沙坡绕道偷袭。不料计谋吃王寅识破,就于白沙坡设下埋伏,大败韦扬隐。众将相救不及,亦被石宝等所破,星落云散,大败亏输。朝廷降责,罪归韦扬隐。韦扬隐却不服气,自认是诸将掣肘,以致败绩,终被削职。那白沙坡一战,乃韦扬隐平生首败,因此恨王寅入骨,日夜思量报仇。后来张叔夜等擒方腊北还,韦扬隐亦曾打听王寅下落,却不知去向,不免心中闷闷。今次南征,谁料正遇着王寅,正是冤家路窄。
回说当日王寅飞马挺枪,于两阵间扬声道:“手下败将,尚在人间。今日何敢再来!”这话正戳着韦扬隐痛处,不觉大怒道:“匹夫行险侥幸,何足道哉,看我今日生擒你!”言毕,挺枪直刺王寅,王寅挺枪相迎。两个都是师传武艺,俱使铁枪,正是对手。但见枪来枪往,枪去枪迎,两人各奋神威,各逞本领,来来往往,翻翻滚滚,斗到三十余合,人影倏忽不见,但见两条神龙飞腾变化,银光穿乱,金彩盘旋。两阵上都暗暗喝彩。阵云影里,鼓角声中,二人酣斗已有六十余合,兀自难分难解。饶你韦扬隐杀气冲天,王寅那条枪却神出鬼没,尽够敌得住。官军阵上,金成英见韦扬隐战王寅不下,恐有疏失,挺枪来助。对阵方七佛见了,骂道:“呸!我道甚么金将军、银将军,原来也不过以多欺少之徒。”正要上前阻拦,却见王寅卖个破绽,拨马回阵。韦扬隐紧追不舍,方七佛传令放箭,韦扬隐近前不得,眼睁睁看着王寅回营,又闻得本阵鸣金,只得恨恨而退。
当日王寅归营,方七佛道:“适才尚书已占上风,我本待助你斩下那姓韦的狗头,为何退了?”王寅道:“今日我见那韦扬隐本事虽高,却略逊我一地。若久战下去,斩他不难。只是你我身负守城之责,更兼兵微将寡,若同上阵,与他久持,恐官军诡诈,偷袭我营,则得不偿失。且昨日一战,那与将军交战之人乃李宗汤,此人我曾闻其名字,武艺不弱,更兼箭法超群。若施放冷箭,阵上好生不便。”正说间,果有伏路头目来报:“适才交战之际,有一队官兵绕道欲偷袭大营,却不识机关,跌入王尚书昨夜所挖陷坑大半,余下逃回。”方七佛方道:“幸而尚书考虑周全,只是如此相持,何日方能破敌?”王寅笑道:“我今日见那韦扬隐光景,已有一计,且先入城计较。”
那仇道人、吕将早已接得消息,见官军未得便宜,都舒了口气。忽报王尚书前来,逊坐毕,王寅道:“今日交战,敌将韦扬隐正是上年王某手下败将,如今盛怒前来,正好可用计取他。”仇道人道:“昨日方将军去劫营,未得便宜,可见官军亦有智谋之士,恐不易中计。”王寅道:“官兵狡狯,欲诱其入毂,须得兵行险着,可如此如此。”仇道人、吕将都道:“此计甚险,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以一试。”商议已定,王寅告辞回营。
且说那日韦扬隐等与贼兵交锋,不得便宜。金成英派人前去偷袭不成,又折了些人马,众将都悒郁不乐。是夜,同聚大帐,商议对策,忽接得探报:“贼人已弃营,逃入城中。”众人不信,亲去看时,果见贼营空无一人。金成英道:“奇了!贼人大营本可为犄角,如今并未失利,却退入城中,不知是何诡计。”康捷道:“想是贼人见寡不敌众,恐难久守,因此入城,合力与我相抗。”李宗汤道:“贼人前日劫我大营,昨日又料到我等劫寨,非等闲之辈。此番入城,定有诡谋。”韦扬隐道:“师兄何必惧他!闻得贼人城中不过七八千人,所守又是一座小城,如今自投罗网,我等围住攻打,正好尽数斩除。”众人议论纷纷,商议来日打城。那韦扬隐深恨王寅入骨,一夜未曾合眼,眼睁睁巴到天亮,只等攻城。
次日天明,金成英同李宗汤、韦扬隐、康捷率领全军人马,将剡县东南西三面围定,只留北门。架飞楼,竖云梯,弓弩枪炮,悉力攻打。吕将、方七佛、王寅等分守各处,百计抵御。怎奈那剡县不过是个小去处,城矮壕浅,不甚坚固。官军连环枪声紧急,城墙大震,下面沙泥连担,濠堑将平,幸而城内拼死拒住。官军众将见了,心中大喜,督兵连攻了数日,吕将等都有些困乏,守城兵卒伤了许多,城池眼看将破。
看看攻到第五日,金成英等见城破在望,督促官兵悉力猛攻,勿要停歇。战至日中,金成英正在城南督众攻打,忽见小校过来报道:“贼人见守不住,弃城望东而逃。韦将军见贼将王寅在其中,已先行追赶,命小人来报信。”金成英听了,急传令叫李宗汤、康捷入城,自引兵去援韦扬隐。
且说方七佛、王寅见城池将破,率领八百名锐骑,保着吕将,冲突东门而出。正遇着韦扬隐率众攻城,王寅见了,大吼一声,当先冲出。那边方七佛护着吕将先走。韦扬隐见是王寅,挺枪拦住便斗。约斗二十余合,王寅见方七佛等已走远,卖个破绽,投南落荒而走。韦扬隐骤马狂追,王寅那匹转山飞,日行千里,幸喜韦扬隐胯下那匹嘶风赤兔马也是良驹,堪堪追赶得上,那些官兵早已落在后面。
不知追过多少里,已至新昌县地界。韦扬隐追王寅过一带大林,行到一村口,忽见村内立着百十个大圆坛,不见一人。王寅见了,拍马望村中便走。韦扬隐立意要捉王寅,见其入村,未及细想,也纵马赶去。方转过第三坛,忽听村内鸣锣响,那第一坛上,早闪出仇道人,手执令旗,指挥左右,坛内忽现出无数人马来。韦扬隐暗道不妙,见王寅已掉转杀回道:“无见识奴,中我关门打狗计了,还不下马受缚!”韦扬隐听了大怒,不顾死活杀上,约斗三五合,四面贼兵已至,挠钩乱搭,韦扬隐心慌意乱,被王寅喝一声:“下去!”一枪杆敲落下马,众贼兵捆捉去了。原来王寅深知仇道人通晓奇门遁甲,精九宫法坛之法,当初起事时便用此法杀死官军无数。便请仇道人趁官军未围城时,悄悄出城,到新昌县包村先行筑坛。众人在城内坚守,待城将破时,诱韦扬隐来追,果然得计。
那金成英引兵追至包村,见了那一带坛壝,大吃一惊。听韦扬隐手下报说其吃贼兵捉去,叫声苦,不知高低。要入村救人时,又晓得那法坛利害,不敢贸然入内,只得将兵马扎在村外,遣人回去搬取救兵。申牌时分,李宗汤引兵亦到,见了法坛,同样不识得,只好令军士在村外叫骂。当日吕将、方七佛也引兵到村口,与官兵接战一阵,仇道人、王寅接应,退入村中去了。
且说金成英、李宗汤救不出韦扬隐,急得团团转,差人四下寻本地土人,探听备细。次日只见小军来报道:“包村村口,把竹竿挑起韦扬隐头来示众。”方知道被贼人碎剐了。可怜那韦扬隐百战之身,竟殒命于此。后人有诗叹道:
会稽生壮士,身雄性气刚。
良朋南驿会,名师杨枹藏。
仗义复曹府,挥旌夺水乡。
征南竟殒命,起叹夤夜长。
当时李宗汤见报,不觉颓然倒地,放声大哭道:“天绝我也!”金成英亦垂泪。李宗汤收泪痴坐,长叹道:“韦师弟与我同门学艺,当年复曹州、夺水泊、克二关,立下大功。不料贼寇未灭,竟今日分手了。”不觉又哭。金成英想起那年韦扬隐相助力破董平一事,亦泪如泉涌。当日两个痛哭一场,方商议军务。金成英道:“这法坛你我皆不识得,如今幸而康将军在,可请他速去张经略处报知,或有法可破。”李宗汤颔首,便留将弁在包村镇守,无令不得出战。
金、李二人星夜赶回剡县,康捷听得韦扬隐死信,也惊得呆了。金、李二人将那法坛何等模样,周遭形势备细说了一遍,便请康捷速去张经略处报知。康捷听罢,忙道:“且慢,这法坛我曾听过的……”当时想了半晌,拍手道:“正是了。”金、李两个忙问缘故。康捷道:“那坛唤作九宫法坛,那年我在兖州时,曾听陈将军和陈小姐说起。当前梁山大盗侵犯蒙阴,两番兴兵攻打召家村,却屡遭败绩,连那大盗鲁达、武松、李逵都吃捉了,便是靠这九宫法坛。”李宗汤忙问道:“既是能摆,便定能破。那九宫法坛却是何人所设。”康捷道:“是召家村主人召忻的书记,名唤史谷恭。据陈将军说起,那史谷恭本是凌州人氏,正是昔年曾头市教师史文恭族兄,本名史武恭。因那年曾头市降贼,史武恭厌恶史文恭为人,便索性改了名字,到蒙阴隐居。召忻夫妇闻其才学,登门相请,后来到了召村,出谋划策,召忻夫妇十分钦敬。”
金、李二人听罢,喜上眉梢,急问道:“那史谷恭并召忻夫妇见在何处?”康捷皱眉道:“这却不知了。那年陈将军讨濮州时,便未见召忻等随行,听说已经归隐。”又拍额道:“你看我这记性,却恁地忘事。陈将军当前闲谈间曾说起那召忻归隐东浦之言,想必定是了。”李宗汤喜道:“真是天助我也!那东浦便是山阴东浦,距此不过百里,我等何不就去探访,若请得那史谷恭先生来,定可破贼人法坛。”金成英、康捷也喜,当日金成英亲自修书一封,交与康捷,托其去东浦寻访。叮嘱若见到召忻、史谷恭等人,务必请来相助。康捷应了,揣了信,踏上风火轮,飞也似投北去了。
原来那召忻世代名家,弱冠时曾遇着山阴 道上仙圣,说他日后必有一番功业,只不可贪不知止,赠他“归隐东浦,名扬万古”之谶。那年召忻随陈希真收复新泰后,便要归田就隐。陈希真劝他不住,替他报了病状,乞旨退休。又赐他红袍锦袄而回。自此召忻、高粱、史谷恭、花貂、金庄离了召家村,归隐于山阴东浦。
且说康捷一路飞奔,一日路程,已到东浦。寻百姓问了召忻名字,果然隐居在此。依言寻至,只见一个大庄院。康捷敲门,一女子开门,见了康捷样貌,吓得大喊大叫。早惊动了两个庄客,都赶出来厮打。康捷忙说明身份,众人惊喜,引入庄内。那开门女子便是召忻与高粱的女儿,名唤召蕊儿。庄客便是召忻的家将花貂、金庄两个。可巧当日召忻、史谷恭入山行猎去了,不在庄上。独高粱氏在家,当时引着服侍丫头香雪,请康捷入正厅坐了。康捷说明来意,众人听闻韦扬隐死难,也十分震惊。闲谈间,康捷又说起陈丽卿。高粱氏道:“陈小姐勇武超群,奴家亦钦敬。那年蒙阴合力击败梁山大盗,曾在召家村与其相会,我将桂花、薄荷、佛手、玫瑰四个丫头与了他。久疏问候,不知如何了。”康捷便告知正随军征讨河北大盗杨江。
当时说说谈谈,不觉日已平西。召忻、史谷恭回庄,见了康捷,不胜欣喜。续听得韦扬隐为九宫法坛所害,惊愕不已。召忻叹道:“韦将军生性刚直,武艺过人,不想竟丧于贼手。”康捷道:“如今贼人仗九宫法坛之利,做困兽之斗。我等均不晓得破解之法,还请召将军、史书记相助破敌。”召忻听罢,犯难道:“将军不知,我曾受山阴 道上仙圣的指示,教我功成之后,急流勇退,切不可乘兴直前,自取沉溺之祸。因此那年为官家立下微劳后,便到此地归隐,久已不问世事。如今再入疆场,恐力不从心矣。”康捷听了,急道:“天行有常,兄长何必如此拘泥。如今大军为贼所阻,亟待将军解救。大丈夫岂可偷一身之安,而置两浙数百万生灵于不顾?若如此,恐辜负了官家,殊非食毛践土、戴德报恩之义。总而言之,须看朝廷面上,望兄长切莫推辞。”召忻点头道:“是极,是极。”又转头问史谷恭道:“兄长意下如何?”史谷恭道:“康将军所言有理,昔年我等为王事驱驰奔走,立下微劳,得蒙恩降,可见官家从不曾亏负人。如今君父召唤,不可不往也。”康捷喜道:“二位兄长深明大义,真国家之福也。待灭了贼人,再回来不迟。”
当日因情事紧急,耽搁不得,众人收拾起身。召忻留花貂、金庄二人守庄,保护小姐,自与高粱氏、史谷恭并康捷上路。路上说起破九宫法坛之法,史谷恭道:“那九宫法坛乃一西羌人所创,实化自武侯八阵之法。共一千零八十个大圆坛,也可视情缩减。每坛两面大防牌,每牌后有木刻长人机关,按九宫方位排定。坛内藏有精兵器械,各坛间掘下泥潭陷阱,不识者误入其中,再难逃脱。然此法须得坛上有人指挥,若能除其耳目,则此阵可破。”
众人赶了一夜路,翌日清晨,已至剡县,与金成英、李宗汤会着。金、李二人见果请得召忻夫妇并史谷恭来,大喜过望,就于县内同吃饮食,仍请康捷守城,金成英、李宗汤、召忻、高粱氏、史谷恭五个引兵出城,投包村来。
且说仇道人等胜了一阵,本望退敌,不料官兵驻扎在村外,只是不走。吕将对众人道:“我等虽斩了韦扬隐,却未伤官兵根本。如今剡县已失,官兵不退,恐有别图。”仇道人道:“我这九宫法坛,无人识得。便是搬取救兵,亦不惧他。”吕将道:“虽然如此,亦要准备,以防万一。”便安排方七佛、王寅引兵马于村口布阵等待。过了两日,果见大队官兵前来。方七佛见官军增兵,又新添了帮手,不觉大怒,早忘了吕将之言,一马直冲过去,王寅拦阻已是不及。官军阵前,李宗汤指与众人。召忻提鎏金镗出阵,与方七佛大斗七十余合,不分胜负。
高粱氏见了,舞双刀相助。王寅见对阵有帮手,也挺枪出阵。当时高粱氏敌住方七佛,召忻抽身截住王寅,四位英雄两对敌手。约莫斗过十余合,高粱见方七佛勇猛异常,便诈败而走。方七佛紧追不舍,不防高粱使出“三花盖顶”的手段来。方七佛连避两刀,第三刀正对着咽喉飞来,急闪不迭,中刀落马。仇道人、吕将闻知方七佛出战,急到村口,见方七佛身死,急令鸣金,将军马退入村内。王寅战退召忻,欲入村时,却吃金成英引兵截住村口,无从得入,只得绕村落荒而走,官兵乘锐攻坛。仇道人不料官兵如此迅速,急引左右登坛指挥,不料那边李宗汤早已埋伏好,弓弦响处,仇道人应弦而倒,那九宫法坛一来无人指挥,好似群龙无首。二来坛内机关,史谷恭了如指掌,官军尽数知得。三者一无勇将,怎当得召忻、高粱、李宗汤等人?因此被官兵直冲进来,逢人便杀,遇马便砍,登时阵破。吕将退入坛中,还想抵抗,见官兵四面围拢来,恐吃捉了受辱,拔剑自刎而亡。
不说官军大获全胜,且说王寅吃官兵挡住,不得入村,只得绕坛而走。转身见村内喊杀连天,情知阵法已破,无力回天。只得大吼一声,舞着手中铁枪,投东南落荒而走。背后金成英引兵紧追,王寅一条铁枪,带招架,带逃走,溜脱了性命。逃出新昌地界,暮色已深。行至一山,乃是天台山。月下看时,见山上有一道观。王寅思量上山借宿一晚,待次日南下去投吕师囊。想罢,牵马上山。行到半山,猛听得山顶人声呐喊,忽见道观火起,浓烟滚滚,王寅大吃一惊。正是:漏屋偏逢连夜雨,短褐又遇朔方风。不知那道观因何着火,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