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萱轻抚着那道长疤,神色间却是淡然:“这是我们友情的见证,我从来不觉得它丑陋,我在想,即使有一天我们成为敌人不得不拔刀相对,也会永远记住,我们曾经是生死之交的朋友。”他将那条露出疤痕的手臂抬起,手掌摊开,伸到顾倾城面前,顾倾城会意,同样伸出手臂,与他击掌相握:“大漠一夜,永生难忘。我们曾经是生死之交,就永远是生死之交,怎么可能有成为敌人的那一天?”
明月清辉,他笑得坦然,俊美的脸上神采焕发。沈萱看到他那样的神情,也不由眯眼笑了起来,道:“但愿……”他的眉宇间,却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顾倾城站起了身,带着几分醉意,摇摇晃晃走到船尾,俯身看着湖水中的月亮,月亮在湖水微波中,一时裂成数瓣,一时又复合成一个,他指着水中的月亮,大笑道:“沈兄你看,这月亮真有趣,待我下去将它捞了上来,与你共同把玩!”一面说,忽的“扑嗵”一声,一头扎入湖水之中。
“喂!”沈萱一时叫他不住,只得快步奔至船边,探头往船下看:“你是喝醉了吧,月亮怎么捞得起来?得用个木盆把它装起来才行!”他扭头正要往船上找木盆,冷不防船底窜起一条人影,哗啦一声,抓住他的衣襟,一把将他拉下水去。
“哎哟!”沈萱猝不及防,大叫了一声,从水中浮了起来,却见顾倾城快速移开,在离他几尺远处冒出头来,大笑:“这水里有蛇,滑溜溜的,专爱咬人的脚趾头,沈兄你可千万要当心,不要被水蛇咬了。”
沈萱一愣,便感觉有一条东西粘粘滑滑的,从他后颈中滑下,他连忙伸手捉住,捏在手中,在月光下,却是一条青鱼,在他手中不停扭曲弹摆身躯,银色的鳞片闪闪发光。沈萱不由一笑,冲那鱼儿道:“天太晚了,快回家去睡觉吧。”将手张开,那尾鱼便在他手中一跃,就势跃入水中,快速的溜走了。
两个人在月下大笑了起来。月明风清,莲荷滴露,是如此美好良夜。
夜空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水响,仿佛哪条鱼儿被惊醒,远远的逃开。顾倾城侧耳倾听,却不由面色一变:“是从船那边传来的……不好,难道有人趁夜偷袭?谢姑娘!”他立刻从水中一跃而起,上了船去。
沈萱也跟着从水中跃起,上了船,一掀开船帘,两个人却都愣住了。——船上空无一人,榻上还留着伊人的芬芳,谢羽依却已经不见了。
船上的纱灯,在风中轻轻流转,灯辉朦胧,仿佛某种缱绻惆怅。
顾倾城的心,也仿佛变得惆怅。
谢羽依是自己走的。这个举目无亲,无处立足的美丽女子,又将要流浪到哪里去呢?
西湖外山北高峰。
北高峰群山屏绕,湖水镜涵,凤舞龙盘,真有王气蓬勃。三面云山环绕,西湖盛景,钱塘雄姿,尽收眼底。歌舫渔舟,若鸥凫出没烟波,远而益微,仅窥其影。西望罗刹江,若匹练新濯,遥接海色,茫茫无际。
天下第一阁的临风阁,正耸立在雄峻的北高峰上。
临风阁中楼宇广众,沿山而建,委蛇曲折,其间流水潺潺,左右映带,屋宇鳞次,气象巍峨。
现在,顾倾城正立在九十九级台阶之上的观风亭内,白袍玉带,衣袂当风。两名身着粉红衣裙的少女,身形窈窕,正手捧着茶壶茶杯,壶内沏着刚烧开的西湖雨前龙井,沿着台阶,缓缓拾级而上。
沈萱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来,在他肩上拍了拍,哑然失笑:“都说临风阁阁主顾倾城最懂烹茶饮酒,赏月观花,可是你却让这两个娇媚的女孩子,爬这么长的山路,给你送茶,也未免太不怜香惜玉。”
顾倾城淡淡一笑,不以为意:“玉手倾茶,红袖添香,才是人生最风雅之事,岂可怕劳累了佳人。况且这等容色的侍女,我阁中至少有几十个,沈兄若是怕她们劳累了,何不将她们带走?如此一来,沈兄每日有温柔佳人伺侯,我也省了心。”
沈萱眉头微皱了一下:“我孤独惯了。”他的语声中,忽然平添了一份隐隐的寂寞,却被他很快的隐去,瞧着顾倾城:“倒是顾兄你,最近倒好象动了心思,变得儿女情长起来。”“哦?”顾倾城饶有兴味起来:“我何时变得儿女情长起来?”“从你看到西湖上的白莲花开之时。”沈萱神秘一笑:“自从顾兄在船上见到白莲花一般的女子之后,眉头便好象再也展不开了。”
“哦?……”顾倾城下意识的抚了抚眉间,遮掩道:“哪有此事。”沈萱看着他抚向眉间的手,但笑不语。
顾倾城一怔,连忙将手放了下来,转移了话题:“我只是近日,在忧烦藏镜人的事。此人如此神秘,又可借镜而隐,便是象你我这样的高手联手,只怕也奈何他不得。”他看着沈萱:“沈兄一向浪迹天涯,可有听说过藏镜人的秘闻?”
沈萱摸了摸下巴:“藏镜人的故事,在下早年游历渤海砣矶岛的时候,有幸遇到一个东瀛来的高僧,听他无意中谈起过。他说,藏镜之术,乃是大唐聂隐娘的后人,流落到东瀛日本所秘传的武功。”“哦?”顾倾城眉毛一挑,大是意外。
这时山风拂过木叶,沙沙送爽,身居北高峰绝顶,暑热早去,两名秀丽的粉红衣衫少女已经逶迤拾级而上,将明炉点上,新茶沏上,用细木勺在两只白窑瓷碗中添上刚煮沸的水,水过两巡,这才将茶碗齐眉举上,奉送至顾倾城和沈萱手边。
茶香缭绕,沈萱的语声在飒飒山风中也似变得悠远深长:“相传聂隐娘为魏博大将聂锋之女,自小便生得聪明婉丽,天资过人。十岁的时候,被一女尼用法术偷去,教以剑术,能白日刺人,人莫能见。而身怀绝技的聂隐娘,却自择了一个磨镜少年为夫。”
“磨镜少年?……”顾倾城将茶盏停在了唇边,思索道。“不错,是一个很平凡的磨镜少年。”沈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