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三章

她是被恶梦惊醒的。

猛地睁眼,直直地瞧着天蓝色的床幔,半响才有闭眼的力气。

她没有时间去回忆,也没有这份心情。

那不是恶梦,而是另一个现实。

她没有多想,翻身下床,候在外间听见声响的丫头快步走进,服侍她穿衣。

这丫头叫小年,和另几个一般,都是伶俐的姑娘,不过看上去年纪还小,偶尔还有些话多。

“姑娘怎么今天这么早就醒了?”套上左袖,小年转到另一边,在她身后问道。

“嗯,恶梦惊醒了。你看看我是不是面色苍白?”在这些婢女面前,她从来没有刻意拉出距离或是赔了身价去搞好关系,而是随遇而安。

像她这样好伺候又不多挑剔的主子,没有多久就也算赢得了大多数人的心——前提是,这些仆女中不要有人挑剔于她。

小年闻言,还真凑了上来仔细瞧着。

“没有啊,姑娘你是不是又骗我了?”小年有些记恨的样子,让轩辕怜扬起唇角。

门口的那头白猪像,就是她蛊惑了这位干的,没想到小年还是有些绘画天赋的。

“姑娘,要不要将头发绾起?这支碧玉簪不错呢!”穿上了衣服,小年给她擦了脸,边给她梳理长发边问道。

虽然知道成功率不高,但既然圆圆吩咐下来的,她们也必须照做。谁都知道圆圆是爷的婢女,虽然能让爷派了过来服侍的这位也肯定是身份高贵的,但圆圆这些话背后代表的,还是爷。

也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家,好好的一头黑发只愿意那么随意扎个长辫子就好,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精美的头饰——这一点,倒是和爷好像,都是不愿意让头发给束缚起来的。

“不用了。刚才没解头发就睡下的,现在头皮还有些生疼,你帮我梳顺了就行。”一头乌黑的直板长发,是何结祾在现代也能拿来骄傲的东西。不像时下的年轻人一样染了色烫了发的,她总觉得染色或者烫发后会有一股让她恶心的怪味,所以也就一直维持着原样。也幸好没有做过其它变化,不然来了这宋朝,还真有些怪异。

来到荷园以后,她也曾因为好奇而让小年把头发梳起,戴上那些让人眼花的头饰,结果证明了一点,人是在自虐中成长。后来开始,她就坚决反对这种自虐的行为了。

反正,她这儿也不会有什么需要她打扮整齐了才能见的尊贵客人。

她虽然不出门,但也不代表这是闭塞,很多事情经了推敲还是比较好推算出来结果的。反正在这里,她最不缺的,就是空闲的时间。

比如,她知道,这里是碧落,和还有一个叫黄泉的院子一般,里面住着的都是那男人的女人,不是明媒正娶进门的,而是就那么随意收了进来也能随意踢了出门的。可即使如此,看她们的那副样子,似乎能进门已是莫大的荣幸。

“她们”,是指这些天来上门拜访的娇客。她们叫她“姑娘”,用的是尊称,“您”。

她从她们所说中得知,他将她——不,将“轩辕怜”,放在了一个唯一的特殊位置上。说是尊敬,她倒更觉得是孤立。

不仅是称呼上的,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高人一等的,所吃所住所用,还有这些伺候的。他给她,给她所代表的那个人,给那些怀疑她的人,还有所有关注他和“她”的人看,她对他是如此重要,他对她是如此疼惜。

她从最初开始就选择了接受,没有表示过什么矫情。这是她弃了自己选择扮演另一个女人所应得的报酬,她想,他也不会容得她来说不。

那个女人,“轩辕怜”,也该是这么过日子的吧?他要她不管是外在,还是心理上,都要完美地去扮演那个人吧?

不,或者,他希望着她……就这么是轩辕怜。

她曾旁敲侧击过,关于轩辕怜这个人。或许就如她们所说,她们都是新来的,没人在这个门里超过一年以上,但就时间最长的柳纤云柳夫人,也从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那么只能说,不是这轩辕无双将曾经的轩辕怜藏得太好,就是——“轩辕怜”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人物,是为了保护了面纱之下的另一个人才捏造出来的人物。

所以他对她好,一种巴不得所有美好的东西珍贵的东西都堆在她面前的好,却空洞冰冷没有感情的实质。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轩辕怜”的出现,是为了保护另一个人。

那人,是谁?

是真有一个“轩辕怜”的存在,还是如何?

“姑娘,你在想什么?”小年梳顺了怜儿的长发,抽了根绸带一把扎起。这是姑娘和圆圆都还能接受的解决方法。

“我在想,怎么今天好像特别安静了些?”平日里她一睁眼,能看见的除了小丫头外必有圆圆。

她知道圆圆曾是轩辕无双的贴身婢女,对于他将圆圆送给她,诚惶诚恐是没有的,感激也是没有的,她知道,圆圆扮演的,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监视,外加□□者。

他不会将她永远的藏起,为了更加保护好那个人,也为了让她更能被利用彻底一些,她将要见客,那些好奇的和闻名前来的。不过不会是现在,因为她还不是“轩辕怜”。

所以,圆圆就被派了过来,监视她的一言一行,然后将她变成……轩辕怜。

从那天开始,就没有了何结祾了啊。

“姑娘问圆圆姐吗?她和年糕在外屋,刚才好像有什么人来。”搀扶着她从椅上站起,小年脆声问道。“姑娘要出去瞧瞧么?”

有人来?

自从新鲜劲过去后,也是有几天得了清静了,怎么今日突然又有人来了?

“那,就去瞧瞧吧。”

才走到外屋门口,就看见空儿在外守着,见到缓步行来的她们,空儿上前一步。

“姑娘。”

“……你家爷来了?”

“是,来了一会。”

她点头,在小年的搀扶下跨过门槛,听见对话的圆圆忙迎上前来。

“姑娘醒了?爷来了好一会了。”圆圆接替了小年的位置,在她耳边道。

她抬头,看向坐在上位的他,还有他身前不敢站直的众人,垂首行礼。“爷,怜儿怠慢了,怎么都不让人叫我起来?”

那一眼,她看见了他眼中的算计——虽还不知为何。

那一眼,他看见了她神色的冷淡——如同来荷园的那天。

“怎舍得扰你美梦?”他走下,将她扶起。“这几天没来看你,过得可还顺心?”

她随着他往上位而去,在一边坐下,瞧着他在对面坐了,一笑。“无双你布置地这么周到,哪里还有需要我去烦心的?自然是好的。”

“那就好,我就担心着你有不舒服的地方,如果有也别藏着不说,尽管吩咐了小丫头们去,别宠坏了她们。”他的手越过桌几,盖上她微凉的纤手。“手这么冰凉,是不是衣服穿得不够暖?今年秋风起得比往年晚,但也不能贪凉,圆圆,你可要注意着别让姑娘有病沾身。”

“是,奴婢会时刻注意。”

她听着他甜腻的话,背上一阵悚然。她生生压下,抬头对他粲然一笑。“无双你担心太多了,真是让……怜儿愧疚,以后我会更照顾好自己的,你别太担心我了。”

又是一个对眼,她看见了他眼中的赞赏,这戏演得让他满意;他看见了她眼中的讽刺,对着一个明明陌生异常的女人还能表现地如此亲昵。

却都是笑吟吟地。

她先放开了他,毕竟没有和个陌生人过分熟络身体接触的喜好和习惯。“这些布料,是怎么回事?”

无双眼角一挑,神色自若地将手缩回。“这些是朱管事特意拿来给你的,你选着有什么合了心意的颜色,让裁缝帮你量了,也好赶在起风前成衣。”

她走至那些料子前转了一圈。“就这块湖蓝的吧。”

“怎么,没有特别合心意的?”他没有瞧见她眼中有什么欢喜,那种犹豫是因为选不出所要的。

“还好,这块我挺喜欢。”她又瞧了那布子一眼,唇角是惯有的笑。

却不是真心喜欢的笑。

无双走至她身后,伸手摸了一下那料子。“这块有些太粗糙了,难怪你看不上眼。朱勋,将这些都撤下,以后怜儿的东西都由我亲自挑选了送来。”

身边几个都是脸色一变,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惊诧之余不免好奇往姑娘那儿瞧去——

她低了头,柔柔顺顺地一福。“那,谢过无双了。”

无双不答,瞧着她半响,手一挥。“圆圆,朱勋,你们都先下去,就留着空儿青儿下来。”

众人应道,鱼贯退下,青儿走到门外与空儿站在并排,将房门合上。

“你演得很好,好到让我会有你就是她的错觉。”半响的寂静后,无双开口道。

她站直了身子,抬眼轻笑。“烦请指出不足之处,我好继续努力。”

“嗯……”他从袖子里掏出把紫玉为柄的折扇,轻摇两下。“要说有,那也真有。她可是一向腻我腻得慌,你要不就在这一点上多加些功夫吧?我不介意你从这会就开始学着努力。”

她依然笑着,不为所动样。“那我想你还是开始习惯我这么个轩辕怜比较好,毕竟改变习惯总比你再去找个人来重新演这出戏要省事。”

他停了动作,直视着她,眼中兴味更浓。“你知道我在和你说笑,是不是。”

她耸肩,毫不在意这是否是个破坏形象的举动。“我只是知道,从来没有轩辕怜这个人。”

“过去没有,但现在开始有了。轩辕怜必须存在,她有存在的必要。”无双没有问她怎么会知道的,不会是谁告诉她,因为没有人能告诉她一个根本不能存在的女人的任何事情,那么只能是她根据些什么推敲而出。

聪明的女人,或许他真的捡到了一块宝。

她继续不置可否样,瞧向他。“那么,我就是她,我的一切就是她的一切。”

“你在告诉我,不要改变你?”

“不,我是告诉你,不要想着去创造一个她。”

“这个可以随你,我想你也该看出来了,我只是需要一个‘我所看重的轩辕怜’。至于是怎样性子怎样的人,你自己看着瞧就是。”

她点头表示明白。

看着她依然那副超然的样子,无双心中突然一动,凝视着她唇角扬笑。“怜儿,我突然在想,如果真是你这种性子的,或许我还真会喜欢上了也不一定呢。”

他或许,真的想看的是她的无措吧。

可是她依然只是一笑。

“不胜荣幸。”